第 8 章 已成了他的心魔

作品:《惑兄

    窦晏平赶到时,隔着窗户先听见裴则的娇嗔:“无缘无故的,凭什么不许我叫哥哥?我偏要叫,哥哥,哥哥!”


    窦晏平眼中不觉带出了笑意。裴羁性子严整,与他们虽是平辈,但很多时候更像是尊长,令人敬畏,也唯有裴则这个妹妹敢在他面前这样,他也总是让着纵着,也就难怪苏樱每次提起来,总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将脚步放得重些,扬声唤道:“裴兄在吗?”


    屋里,裴则脸上一红,放低了声音:“听着怎么像是窦家十一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裴羁看她一眼,一时拿不准她突然其来的羞涩是因为被窦晏平听见她撒娇,还是因为窦晏平这个人。沉声道:“以后不得再叫哥哥,唤兄长吧。”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突然让我改口?”裴则有些气闷,“回来几天也不去找我,也不去见母亲,我看你根本就忘了我们!”


    父母和离之事,裴则始终不曾原谅裴道纯,又兼那时候崔瑾带着苏樱住进裴家,一发让她恼恨厌恶,时常便躲去外祖家里住着,后面裴羁又去了河朔,裴家再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地方,是以这一年多里,她差不多都是住在外祖家里,极少回来。


    “原打算明天过去看你。”裴羁道。


    回来几天公事差不多办完,明日去杜家看过裴则便可离开,至于母亲杜若仪,一年前她已改嫁御史中丞韦绛,他这个与前夫所生之子,也许已不适合贸然相见。


    “母亲呢,你难道就没想着该去看看母亲吗?”裴则生了气,“你在父亲这儿住了这么久,为什么厚此薄彼?”


    脚步声近在咫尺,窦晏平已来到门前,裴羁起身开门,廊下几丝天光乍然漏进来,窦晏平俊朗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裴兄,七娘妹妹,我是不是扰到你们了?”


    他都已经听见了,兄妹俩开始还是玩闹,眼下却像是真的起了争执,原该避开的,无奈已经打过了招呼,也只能硬着头皮进门。


    裴则勉强笑了下:“没有,刚好要摆饭了,十一哥一道吃吧。”


    方才裴道纯亲自过来叫她留下吃饭,她心里极不情愿,却又舍不得就这么丢下裴羁离开,如今有窦晏平在,想来裴道纯也不好在饭桌上摆出父亲的架子,逼她搬回裴家来住。


    窦晏平下意


    识地看向裴羁,裴羁颔首道:“一道吃吧。


    他知道裴则的心思,虽然她一直住在杜家不是长久之计,但他既然明天就走,也无谓让裴则回来,又生闲气。


    这餐饭吃得又快又安静,裴道纯原本打算趁着饭时与一双儿女好好谈谈,可眼下多了个窦晏平,许多话就没法说,裴羁本就寡言,裴则生着气也不怎么开口,只有窦晏平搜肠刮肚,时不时找一两句趣谈说说,让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一时饭毕,裴道纯回房休息,裴则满心的话当着窦晏平也不好讲,便走去边上看书,裴羁看了眼窦晏平:“有事?


    “早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窦晏平叹气摇头,“我跟母亲说了樱娘的事,母亲不同意,还关了我一整天,我是偷着跑出来的,眼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几天?


    “不能。裴羁淡淡说道,“你的家事,我不插手。


    窦晏平大失所望,想想又的确是他的作风,他素来重规矩守礼法,上次肯帮他带信已是破例,如今既已知道他家中反对,又怎么肯帮他?然而除了这里,一时也想不出还有哪里可去,若是住客栈,让人看见的话未免又要大惊小怪,传出去更不妥当。压低了声音:“我只住一晚,无羁兄,明天樱娘想回崔家,我得陪她一道去,等这件事办完我立刻就走,无羁兄,都看在樱娘的面子上吧。


    裴羁几乎是一霎时便明白了苏樱的打算。她想搬回崔家。卢元礼逼她逼得很紧吧。“恕我不能。


    她的事,他不会再过问,便是张用,今天也该叫回来了。


    “你们说什么呢?隔着书架,裴则探头问道。


    “没说什么。窦晏平掩饰着,“无羁兄,七娘妹妹,我出去走走。


    起身出门,顺着庭中白石漫成的小路慢慢走着。


    裴羁拒绝相助,眼下也只能找个客栈先混过这一夜,无论如何明天都得陪苏樱去崔家。但若是这时候就去投宿,就怕郡主府的人找过来,那就不如拖到快敲闭门鼓的时候,即便他们找来,闭门鼓响,坊市门关,他们也带不走他,夜里总能想出法子脱身。


    耳边听见莺鸟乱啼,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走到了花园,茸茸青草间牡丹刚刚抽出嫩芽,不远处太湖石堆叠得假山玲珑,一带细竹掩着小池


    池畔隐隐露出山洞的边角那是他们过去幽会的地方。


    窦晏平心里丝丝缕缕泛起柔情。婚事比预料中难得多可她在卢家朝不保夕须得尽快搬出来才行。变通的办法他不是没有想过先斩后奏逼得家里答应可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就算将来圆满有过这么一段对她的声誉总归不好却是下下策。


    最妥当的法子还是家中点头与她光明正大定下亲事。该怎么说服家人呢?


    屋里裴则开口道:“哥哥……”


    裴羁打断:“叫兄长。”


    裴则越来越生气:“你不说明白为什么我偏不改口!”


    裴羁顿了顿:“没什么就是不想你这么叫。”


    哥哥苏樱是这么叫的吻他的时候。心浮气躁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决定了不再见她然则不见却不曾有一刻不想。


    “先前你一声不吭丢下我和母亲去了魏州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看我们都不顺眼了?”裴则红着眼圈“不许我叫哥哥不去看母亲你是不是不打算认我们了?”


    “别哭。”裴羁递过帕子“多大了还跟小孩一样。”


    “要你管!”裴则抽噎着接过帕子蓦地想起小时候哭的时候他也总会给她帕子擦泪眼泪越发止不住“哥哥你变了。”


    “没有。”只是不想让那句变质的哥哥再扰他的心绪。裴羁看见裴则腮边一大颗泪滑下来洇得前襟一小片湿不觉放软了声音“别哭了明天我带你一道去看母亲。”


    “真的?”裴则喜出望外“好那我听你的以后就叫阿兄。”


    她带着泪又笑了裴羁不觉又想起苏樱。


    比裴则只大一岁但心机城府全不是裴则能比的


    却突然听见裴则说道:“我听说父亲命你去吊唁崔瑾你真去了?”


    裴羁抬眼裴则拧了眉:“死就死了谁要吊唁她!你是不是见着苏樱了?讨人厌得很!”


    裴羁脸色一沉:“裴则。”


    裴则听出了警告之意自己也觉有些刻薄了偏又咽不下这口气:“我知道你又要说不能只怪崔瑾父亲的错


    处更多,可我就是恨她!若不是她,父亲怎么会变成那样?还有苏樱,天天缠着你叫阿兄,她算什么,凭什么这么叫你?真是讨厌极了!”


    “住口。”裴羁打断她,“裴则,谨言慎行,记得你的教养。”


    裴则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不敢再骂,不情不愿应了声:“知道了。”


    “贪嗔痴念使人沉堕,于你全无益处,以后莫要再犯。”裴羁说着,却突然想到,这几点,他对苏樱,却是全都犯了。


    “阿兄,你知道吗?”裴则到底年轻娇憨,不多会儿便已放下这些事,笑嘻嘻地说起别的,“阿娘给你相看亲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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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是吏部王尚书家的女儿。”


    王家与韦家是姻亲,这门亲事想来是韦绛牵线。王家出自太原王氏,数百年士族,教养必不会差,吏部这个位置,于他的前程也大有助益,若能做成,则裴、王、韦、杜四家渊源更深,互为支持。裴羁沉默着,于情于理,这门亲事都没什么可挑的。


    “他家几个女儿我都见过,容貌性情都不错,”裴则笑着,“要不要我跟你细讲讲?”


    门外脚步声响,窦晏平回来了,裴则笑着拉开门:“十一哥去哪儿逛了?”


    光线乍然一亮,裴羁抬头,看见窦晏平明朗的笑脸,他想娶苏樱,却是全不曾计较过利益得失。


    窦晏平这天在裴家拖到坊门快关时才走,胡乱找家客栈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去卢家接上苏樱,一道往崔家去。


    车马走动,苏樱隔着窗户问道:“昨天还顺利吗?”


    “没事,你不用担心。”窦晏平从马背上弯着腰,轻声道,“念念,我这几天有可能脱不了身,我让窦约跟着你,若是有急事就让他去找我。”


    他已有了主意让家中同意,但要吃些苦头,耗上几天,就不必告诉她,让她担忧了。


    苏樱心里一紧:“平郎,实在不行就先缓缓吧?”


    “没事,我心里有数。”窦晏平握住她的手,“若是找不到我,找裴兄也行。”


    裴羁话虽说得决绝,但他素日看他对苏樱颇有些兄妹的关照,如果真是求上门了,想来裴羁不至于袖手旁观。


    苏樱点头:“好,我知道了。”


    心中七上八下,真若是到那时候,裴羁会帮她吗?


    韦


    府。


    裴羁带着裴则迈步走进入眼是陌生的房舍陌生的面孔蓦地想到苏樱跟着崔瑾辗转于各家时是否也是如此观感。


    杜若仪等在厅中:“七娘若是不叫你你是不是还不肯来?”


    “儿子不敢。”裴羁上前行礼“公务繁忙明日就得返回魏州是以迟了几天。母亲一向安好?”


    “我很好。”杜若仪细细打量着他“瘦了听说那边荒凉寒冷你可还习惯?”


    “与长安风物相差无多都还习惯。”裴羁道。


    裴则已经忍不住插嘴道:“你明天就走?怎么这么着急?”


    “公务在身耽搁不得。”哪有什么公事。去魏州是因她回长安是因她如今再走亦是因她。


    “七娘出去玩吧我有话跟你哥哥说。”杜若仪道。


    裴则知道是要说他的亲事向裴羁眨眨眼笑着离开了杜若仪屏退下人:“听说你去吊唁崔瑾了?”


    裴羁垂目:“是。”


    半晌听见杜若仪冷笑一声:“你父亲倒是多情。”


    她极少有这等情感外露的时候便是当初被迫和离也都办得痛快体面裴羁抬眼杜若仪已恢复了平素的端庄:“你以后休要再理会这些事于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然而知道与做到他今日才知并不是一回事。裴羁道:“儿子记下了。”


    “我给你相看了一门亲事礼部王尚书家的六娘母族乃是陇西李氏。”杜若仪道“六娘知书达理聪慧稳重心性与品行都是上佳将来必能为你贤内助。”


    出身心性品行


    “问过了他同意。他很清楚什么样的女子适合为妻。”杜若仪眼中一闪而逝嘲讽的笑“若是你愿意把归程推后几天见一见吧。”


    裴羁沉默地听着。


    他同样清楚什么样的女子适合为妻。可他此时反反复复想着的却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成了他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