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仿佛还有些,怜悯
作品:《惑兄》 “我没事,支持得住,裴兄放心。”
“这次都是我任性妄为,让裴兄费心了,多谢裴兄。”
窦晏平靠着床头躺着,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格外亢奋。这么多天南川郡主寸步不让,他以为还得继续熬着,没想到裴羁一来,局势一下子逆转。虽然裴羁并不承认是自己的功劳,但他猜得到,必是裴羁劝了,南川郡主才肯同意。
他嘴上说不会插手,其实一直都在帮他们。先前专程赶到洛阳告知崔瑾的死讯,后来庇护苏樱,如今又帮他说服了家里,这份情义,实在难以报答。窦晏平满怀感激:“裴兄高谊,弟永志不忘。”
侍从端来饭食,久饿之人不能吃得太结实,所以只是一碗鸡汁熬的米粥,窦晏平正要吃,忽地哎呀一声:“我怎么忘了,得赶紧遣人给念念……”
看见裴羁漆黑眸子淡淡一望,窦晏平下意识地停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一时忘情叫了苏樱的乳名,连忙改口:“给樱娘捎个信。”
心里却有些疑惑,方才裴羁的眼神……有点冷,有点审视,仿佛还有些,怜悯?窦晏平说不清,只觉得脊背发着凉,相交多年、如父如兄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像冷酷熟练的猎手,打量自己的猎物。
“再缓几天。”裴羁开口道,“眼下你状况不好,见面只会让她愧疚担忧,况且郡主才刚松口,太过张扬难免使郡主不满。”
方才那陌生森冷的感觉消失了,他依旧是他熟悉的,宽和睿智的兄长,窦晏平点着头:“是我欠考虑了,就听裴兄的。”
“你吃吧。”裴羁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迈步出来,南川郡主在穿堂等着,急急问道:“剑南的消息什么时候告诉晏平?”
“再等等,”裴羁道,“过两天晏平身体恢复些,剑南的军报也该到了。”
“好。”南川郡主压住心里的焦虑,“苏樱那边怎么办?”
“我来处理。”裴羁道,“晏平这边郡主依着先前商议好的说辞安抚住,莫要让他起疑心。”
“好。”南川郡主放下心来,从前只听人说裴羁算无遗策,是后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这次亲自领教,才知所言不虚。遂王府和和窦家几番谋划都无功而返,他一上手就有了眉目,而且剑南这个理由非但能解眼前的困局,
对窦晏平的前程也大有益处这等心机手段
“郡主言重了。”裴羁话锋一转“晚辈有一事求教郡主不同意这件事除了门户不当可还有别的原因?”
先前他推测是因为苏樱的出身和崔瑾的名声但方才与南川郡主交谈之时他隐约觉得并只不是这些原因南川郡主仿佛有所隐瞒至于瞒了什么信息太少一时也无从推测。
“没有。”南川郡主矢口否认“我与她素不相识岂会有别的原因?”
裴羁看她一眼她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他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她有隐瞒。“晚辈知道了。”
再问也不会有答案无谓再浪费时间。裴羁躬身一礼:“晚辈告退。”
南川郡主亲自送到二门前殷殷道别返来时窦晏平已经吃完了粥闭目躺着养神南川郡主慢慢来到床前:“晏平。”
“母亲。”窦晏平挣扎着想要下床绝食这些天里除了身体煎熬心里的愧疚更让人煎熬此时再见到她油然生出感激“都是儿子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南川郡主眼梢一热连忙按住:“别乱动快躺好。”
屏退左右亲手给他垫了靠枕坐着又拿起参汤喂他吃低声道:“我想了很久苏樱除服①之前你们不能定亲这件事也不能张扬不能让外人知晓。”
窦晏平怔了下:“为何?”
“守孝时传出去这种事苏樱的闺誉还要不要?还有你外祖如今正在商议立储……”南川郡主依着裴羁先前叮嘱的说辞“稍有纰漏万劫不复。”
窦晏平心中一凛。储君择选虽然不涉及遂王府子弟但应璘是嫡亲皇叔宗室之首他的意见至关重要因为这点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好就依母亲。”
只是如此一来毫无凭证只怕崔家不能放心。窦晏平思忖着:“要么就请樱娘和崔郎中过来一趟母亲当面与他们说明一下?”
“不行!”南川郡主一口回绝待反应过来语气太过生硬时连忙又放软了“两家从不来往突然走动肯定招人疑心到时候风言风语传起
来,却不是惹事?我已经想过了,定亲之前,两家不能见面。”
她的理由无可质疑,可孝期足足有二十七个月,既没有婚书契约,又不曾口头约定,却不是让苏樱忧心?窦晏平踟躇着:“悄悄见一面应当无妨……”
“你想见苏樱我不拦着,别在家里,别当着众人就行,若你还不放心,我这就安排你们见面,”南川郡主转开脸,“但我不想见她。”
窦晏平理解她的心情。她身份高贵性子骄傲,从不曾在任何事情上碰壁的,为了他却不得不低头接受一个不满意的儿媳,此时反感不想见苏樱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苏樱那么好,那么温柔孝顺,将来成了亲慢慢相处,母亲定然会改观,现在也不能逼得太急。点头应下:“好,我听母亲的。”
南川郡主依旧转着脸,窦晏平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见她低低的语声:“不过今天不行,你身体太虚弱不能走动,等你好些了我让人给她捎信。”
***
苏樱收到消息是在两日之后,窦晏平来信解释了这些天的情形,约她明日一早在裴家见面。
信不长,能看得出笔迹比以往虚浮了些,他必是吃了许多苦头,身体至今还未复原。苏樱翻来覆去看着,又是感激,又是疑虑。
她不是窦晏平,窦晏平对南川郡主的话深信不疑,可她这么多年在夹缝里生存,本能地对一切抱有怀疑。不定亲,不来往,不见面,看起来更像是为了稳住窦晏平的权宜之计,她手里没有任何凭据,南川郡主随时可以反悔。
而且明天又是约在裴家见面。
心跳突然快到无法呼吸,苏樱紧紧攥着信。她不想再见裴羁,这几天里她想过无数次,始终无法确定那次的人是不是裴羁,也想不出如果是他,她该如何应对。他超出她能力太多,她那些心机手段在他面前简直是儿戏一般。
“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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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崔琚在外面敲门,语声急切,“怎么样?”
苏樱起身,开门的一瞬脸上换成温婉的笑容:“郡主同意了。”
“那就好。”崔琚长出一口气,这些天窦晏平杳无音信,卢元礼虽然离京返乡,手下的人却每天都来骚扰,闹得他也有些后悔收留苏樱,如今看来,这个宝总算押对了,“我明天亲自去见郡主,商议商议你们的亲事。”
“舅父
再等等吧,苏樱拿着拆开的信在他眼前一晃,“眼下局势复杂,我又在孝期,窦郎君怕传扬出去有损崔家的声誉,因此与郡主商议好了,等我除服后再定亲。
她不敢说是南川郡主的主意,怕崔琚也像她一样起疑心,明天想办法让窦晏平过来一趟,只要崔琚见到了人,自然会打消顾虑。
崔琚果然踟躇起来,既觉得不放心,又挑不出毛病,皱眉道:“这个么……
“窦郎君约我明日相见,苏樱道,“他这几天病着,我想去厨房做几样点心给他带去,可以吗?
明天要见窦晏平?崔琚这下彻底放了心,笑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快去吧。
往厨房去的路上疏疏落落开着梨花,苏樱慢慢走着,思绪纷乱。
信息太少,眼下还无从判断南川郡主是何打算,只能等明天见了窦晏平问清楚之后,再做应对。
也许一切都是她多虑,毕竟只要她与窦晏平还能相见,她就能紧紧抓住窦晏平,那么南川郡主即便再多拖延,又有什么用呢?
***
入夜时窦晏平吃了药正要睡下,忽地听见外院有马蹄声,跟着是开门声,仆从们来往奔走声,又过一时内院门开了,灯笼光照得窗纸上一片白,侍婢们簇拥着南川郡主往外走去。
这情形当是有人登门,而且必然不是小事,不然母亲不会亲自去见,只是早已到了宵禁的时间,是谁犯夜①前来,为的又是什么事?
窦晏平放不下心,穿好衣服赶出去时,来人刚走,南川郡主拿着一封信坐在堂中,满脸忧色。
窦晏平上前问道:“母亲,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你睡吧。南川郡主收起急报,勉强笑了下,“你身子还没好,早些去歇着吧。
她分明是隐瞒,反而让人更加担忧。窦晏平挨着她坐下:“我已经好了,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半晌,才听南川郡主道:“剑南出事了。
她递过急报,窦晏平拆开了正要看,听她又道:“你父亲先前的牙军②与现任节度使李璠不和,私下串联哗变,节度使八百里加急上奏圣人,还想请你出面安抚。
窦晏平抬眼,她长叹一声:“我已替你回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除服,即俗称的脱孝,守孝期满后出去丧服,换上常服。
②犯夜,唐朝实行宵禁制度,闭门鼓后坊门关闭,至开门鼓起不得无故夜行,否则即是犯夜,有司会施加相应惩处,特殊情况可以持文牒合法夜行。杜甫有诗曰:“醉归应犯夜,可怕李金吾?
③牙军,节度使的亲兵、卫队,很多时候相当于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