婕妤可以……答应也没什么？


    顾樘凄凉地笑了一下，抚在她秀发上的手却又颤了一下。


    不升位份，然后，“永远地待在昭仪的位置上？”


    沉婉顶着他凉凉的视线点了点头，须臾，她又眯起眼睛笑了笑：“臣妾什么都不需要，”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搂紧了顾樘的脖子。


    一如从前的投怀送抱，沉婉的额头贴着顾樘的颈侧，顾樘却无甚反应。


    “皇上，臣妾知道您待我好，”沉婉又抬头去看他的眼睛，顾樘看着她笑盈盈的眸子。


    沉婉继续说道，“可是，您总要顾全大局啊，况且，一些身外之物，一些虚名，若只能给朝堂带来不安定的话，臣妾觉得还是不要了……”


    “臣妾会永远陪在皇上身边的，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严寒酷暑……”


    沉婉纯净的眸子看着他，无论是春夏秋冬……顾樘默念着这几个字，眼眶倏然一红。


    他倏地将她按入了怀中。


    沉婉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已经是一片漆黑了，她不吱声地顺着他的手窝在他的怀里。


    耳边是烛火的滋啦声。


    顾樘抱着沉婉，却仿佛置身在虚空，周身是要令他窒息的安静。


    那个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只要想一下心就被碾碎了。


    那是什么样的在一起？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彻彻底底地踏入那无穷尽的虚空岁月中了。


    顾樘握着沉婉的肩膀，手背上青筋叠起，差一点，他就要将“他们”关入到那无尽的虚空中去了。


    顾樘抱着沉婉，摇了下头。


    他哑着声，本能地拒绝，“不。”


    两个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却再没了往日的温度。


    闻言顾樘怀里的脑袋动了动。


    然而不等她出声顾樘又按住她说道，“朕早晚要大封后宫，届时不好独独将你落下。”


    “臣妾不会计……”


    然而这次顾樘依旧是不等她说完又道：“朕不会……”


    帝王沉默了半晌，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沉甸甸的，“朕……不会对沉朔如何，只要他一直效忠下去。”


    顾樘按着她的脑袋，“朕跟你保证。”


    沉婉一滞，继而终于推开他的手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


    “臣妾当然相信皇上，臣妾只是说哥哥的行为……就是臣妾也不好为他多辩解几句，可是皇上若是不信重他又如何会放心地将兵权交给他呢？”


    顾樘淡笑了下，“相信？”


    沉婉点了点头，瞥到他泛红的眼尾，她的目光只滞了一瞬就已经恢复如常。


    阴影中，他的轮廓依旧分明，沉婉收起了视线，她的目光落在他的下颌上，信任当然是有的，否则以他们从前的身份，受到别的处罚也是有的。


    不会如何？沉婉觉得这句话好似曾在梦中听到过，可那又如何，此时的信任是此时的，以后呢？


    沉婉不会再去赌了，她要亲自将那漏洞永永远远地补上。


    一个在后宫永远都安安分分的妃嫔，甚至都没有升妃位的妃嫔，是她给他们兄妹俩留的最后退路。


    是身为异党的他们最有效又直接的投诚。


    是三年之前，刚入宫的她早就该向新帝展现的诚意。


    她等不及了，就这样吧。


    沉婉的视线几次流转，又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顾樘认真地道：“臣妾还相信皇上会一直待臣妾好，所以臣妾不怕。”


    顾樘捧住她的脸，目光中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因为对她不好她其实也不怕，她的胆子又大又小，她的心又大又小……她早就不要他了。


    她的心早就长了翅膀，不晓得飞到哪里躲起来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沉婉的眼中是赤裸裸的坦诚。


    顾樘的脸色白了一寸。


    他从不知道，她这般聪明。


    这样，日后就算有什么。一无所有的人还值得他再做什么呢，就是日后她的哥哥犯了什么忌讳，看在她什么都没要的份上，他也会手下留情。


    就是她不信任自己，但是朝堂上那些大臣也会为他们求情。


    否则，天下悠悠之口如何堵得住。


    以仁治国的皇帝，不会这么做。


    什么叫做她还在宫里，顾樘狼狈笑着，她什么都算计到了，就是没有给他的信任留一分余地，没有给他们留半分空隙。


    明明她什么都知道了，还是不肯给他半分的退路。


    笑完了，顾樘的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徒劳地捧住沉婉的脸，幽邃的眼眸愈发绝望，“婉婉……能不能再相信朕一次，”


    顾樘的手指用力到发颤，“就一次就好……”


    他的嗓音低得快要消失。


    沉婉看见他眼角那点晶莹，心间似乎泛起了涟漪，可那涟漪很小，又很快就晕荡在更深的湖泊里，消失了。


    沉婉撇开了头。


    再开口已是一脸决然：“皇上如若不允，那臣妾就只能抗旨不尊了。”


    “届时，随皇上处置。”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他的眼泪，掉在了她的脸上。


    沉婉任由那滴看不见的眼泪在她的脸上滑落，并不再开口。


    她若是保全自己，并不能为哥哥求来什么。若是舍弃了自己还没有求来什么——那么，一切都是没用的。


    顾樘的眼眶猩红，徒劳地摇了下头，他去看她的眼睛：“别这样惩罚朕。”


    不能这样宁愿断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可能，也要消除她心底的担忧。


    顾樘掰回沉婉的脸。


    四目相视，沉婉平静地看着他。


    顾樘放下了自己的手：“你不信朕，朕会做给你看，会做到你信。”


    “你不能够再叫朕处罚你了，你明知道……”


    沉婉笑了下，须臾，她开口道：“皇上，臣妾只是说您有权处置臣妾而已。”他有处置任何人的权力，她只是提醒他。


    “是，朕有权……”顾樘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声音微颤，“朕的权力早已大到连这双手都只会刺伤别人了！”


    沉婉的眼角一酸，不再说话了。


    “朕会想办法……再给朕一点时间。”顾樘说罢就高喊了一声李怀恩。


    呆在门口的李怀恩忙应着声小跑了过来。


    “摆驾！”


    “是，皇上！”


    顾樘松开了沉婉，他拿过一旁的迎枕垫在了她的身后，旋即自己就撩开了袍角。


    沉婉反应不及，呆愣愣地看着他坐在榻边开始弯腰穿靴子。


    ……


    转瞬间顾樘就套好了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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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


    “皇上……”


    沉婉忙起身喊了他一声。


    顾樘充耳未闻。


    他下了榻，离开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沉沉：“沉朔的荣华富贵比你紧要，他的一切都比你紧要。”


    沉婉与他对视着，时间无声又无息。


    ……“可你到底知不知道，没有你，他连最后一块护身符都会没了。”


    眼看着她的脸色又变了，顾樘收了声。


    他双手负在身后，再次强调道，“朕回去就想办法！”


    顾樘撂下了话就离开了。


    顾樘急若流星地离开，承乾宫的一众宫人也只来得及对着他很快就消失的背影跪下恭送。


    然而顾樘的身影在看到春风阁门口的御辇时停了下来。


    垂花门前，几个抬御辇的太监跪在地上，齐齐向顾樘问安。


    顾樘侧眸看向李怀恩。


    李怀恩提着灯跟在顾樘后头小跑着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鉴于上次的教训，这次李怀恩学乖了，事先就传了御辇。


    他也拿不准皇上是被娘娘气得不清还是伤得不清。


    他也不好开口请皇上上御辇。


    只弯腰轻喊了声：“皇上……”


    “撤了。”


    顾樘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去。


    ——


    顾樘走后，香兰春月忙进屋去看沉婉。


    “主子……”她们在外间自然是什么都不敢听，但是皇上好端端地怎么会在晚上离开呢，背影还这么匆忙。


    两个丫头进屋的时候沉婉还愣坐在榻上。


    见沉婉有些发愣，春月快步上前又喊了她一声。


    “主子……”


    沉婉回过了神，见她们一脸担忧，她挥了挥手：“无事……”


    手心一张一合，沉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沉婉松了口气，可提着的心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去。


    ……


    “什么办法……什么时候能知道答案呢？”


    沉婉自言自语地掏出了帕子擦手，有些后悔没有拉住他。


    “主子？”


    沉婉再次摇了摇头，她将帕子丢给了春月：“打水来。”


    “是。”


    ——


    这边沉婉在宫人的伺候下很快就歇下了，那边顾樘回去后却是越发难受。


    玉华阁灯火通明。


    书房里，御案上摆着一道笔墨未干的圣旨。


    而顾樘则是在御案前踱着步子走来走去的。


    须臾过后，顾樘吩咐李怀恩：“送到春风阁！”


    “是。”


    李怀恩很快就捧着圣旨出门了，顾樘又示意白广汉去准备：“吩咐下去，朕要出宫……”


    然而顾樘刚开口就意识到眼下不在京城，他转而吩咐道:“去，摆祭台！”


    白广汉赶紧领着众人忙活起来了，摆祭台为了谁呢，自然是给小侯爷，皇上每次心情不好了就去郊外小侯爷的墓上，眼下离京城远远的，也只能摆祭台了。


    众人很快就备好了一切。


    ……


    月明星稀。沐风亭里，高案上，元宝蜡烛金钱，佳肴美酒，比安乐给顾绍准备的丰富了不知多少倍。


    可顾樘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是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