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谁来告诉我我到底在写啥

作品:《你的马甲比较烂尾

    在检察院发生爆炸的那一天,是上午十一点四十三分。停在大楼院中的一辆车当场爆炸。其震动强度足以撼动大楼的地基,令站在其上的人行动不稳,一度怀疑是这片位于地震带上的国度再一次降下它的威慑。意料之外也情理之中的,这个消息被摁下,不被广而告之。


    一般来说,这是极大的耻辱。对于这座寸土寸金的大楼,它的每一寸面积都受到几百几千天才接力优化维护监控,目的是保证这座大楼中行走端坐的人物端着咖啡来去自如,不必在做下什么可怕又移天动地的决策后遭到愚民的围攻或孤注一掷的刺杀。人命当然平等,但是有些人的生命显然比别人更平等。


    除非是碰到现在的情况。


    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即便是政客也不得不熟悉了爆炸的声音,并且下意识地进行躲避。西装也好,包臀裙也罢;皮鞋,或者高跟鞋,都不能阻拦他们大展身手地躲进会议办公桌之下。沉闷的钝响。好像谁的头磕到了。大楼没有断电,但是灯被立刻关上——用以预防可能到来的狙杀;应该说这个措施是必要的,但是无效;因为玻璃立刻碎了。狙击已然发生。等他们抱着胳膊或者扶着额角从桌子下站起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年轻人的身影,不管不顾地撑在靠近院子的那一侧玻璃窗上;脸几乎贴着玻璃;他维持这样的动作片刻,而后回头。与另外一个,在爆炸发生时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的人对视。


    由于这二位身上所表演出的属于人类文明的美德太过辉煌,以至于在场的其他人谁也不敢,不愿意,也不能露出自己脆弱、暴躁或者恐惧的神色。众人就如此沉默地忍耐着,等候那个被允许开口的预兆。


    昏暗的室内传来咔哒声。属于现代工业的声音令人神经紧绷,下意识看过去,一柳会长单手握着打火机,手指弹开盖子,细小微弱的火焰在他的镜片上倒映着灼烧的影像。他的一整张脸就这样被火光笼罩着,而背后庞大的头发的体积、胡子、还有身躯,他的脊背——就好像海平面之下的冰山,一千年也难化。他就这样栖息在属于他的靠背椅上,抬起护目镜后的一双眼睛。


    这样短暂的寂静没有持续太久,短暂的几秒之后,即刻有人上来汇报;助理低低地喘气,扶着膝盖,依旧是先对会长微微行礼才直走过去:“抱歉先生,我们的失职……那是您的车。遭到了袭击。”


    对方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直视助理,而是越过她,看向更远……他依旧注视着一柳万才。


    不要紧。会长先生也注视着汐华真理。


    助理把窗帘拉上,灯打开,一柳万才同时摁下打火机的盖子。火被他掐死了。他投来一个目光,意思是对方先开口。他同时审视着,这位年轻的,自己新到手的合伙人的代理人也是她的亲身儿子的,未来短暂的共犯的……这个叫汐华真理的人。该说吗,他脱掉御剑借的检察官制服,换了警服之后,看着更合适一点。


    他听了助理的话,做了一个呼吸;随即走回来,手非常顺畅地从擦得光滑,没有一丝灰的桌面上举起他带来的纸张文件:“是袭击。——所以我想我带来的这个提案,进度是不是应该即刻提上日程?”光滑的桌面从下往上倒映出他的脸来。没有什么瑕疵,动摇,退缩——一点儿都没有。到了这个地步,他所想的还是自己的观点,看起来真是一心向公,大义凛然得……如同作假。一柳万才心想,波士力娇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莫非孩子真的要放养?回头再看看弓彦,自己精心呵护长大,一路护航,到了现在,却如此不堪大用。


    他笑了。这种笑并不纯粹。不如说是,他想起了什么事,这件事带来的不满与愁容与对计划的肯定与通过相互交织,最终变成了一个不能被一句话概括的神情。他点点头。应允了。


    再开口的时候他早就把话题引到私事上来——倒也不算什么私事,大概。会议结束了。该走的人走了,只有这二位换了房间独处。他非常动情,向汐华真理表达了自己对于其母的身体情况的关心,说到动情处,不禁落下热泪。可以肯定一柳万才并不是在作秀,他看得出波士力娇这位儿子和她的感情浅淡而不紧密,疏远中带着得体;在场又没有其他人,不需要他来表演什么。唯一的答案只可能是出于真实的情感。总而言之,在慧眼如炬的会长先生看来,一柳弓彦可以在早晨碰见父亲修理摩托,拉娜唯却决计不可能令汐华真理触及她私人的兴趣或爱好。但话又说回来,她有吗?


    当然,那个女人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都不很重要。与他无关。


    汐华真理也垂下眼睛,低声说:“母亲会感激您的挂心。快些好起来的。我当然……如此希望。”他似乎不愿意在私事上纠缠太久,对一柳万才再次道谢,“感谢您对我的帮助。如果不是您的拍板的话,这个提案已经纠结了一个月,还会再纠结一个月。”


    一柳万才笑了笑:“不必担心。在我这里,你的出现,效用等同于你的母亲。请相信我这里是世界上最坚固可靠的银行,可以与我放心大胆地合作,我们积累下来的感情,不会因为外界的改变与阻拦而断送……我好像记得你接下来是要出国?”


    “是的。准确来说,就是今天下午了。”


    “也是出自你母亲的……拜托吗?”


    “……算是吧。不过,联系大概还是由我来,只是转为线上。”


    “我明白。孩子,真是辛苦了。母亲横遭此难,自己又被迫远走他乡……假使你愿意,我可以提供帮助——”


    “——那太麻烦了。”汐华真理立刻回答他,“感谢您的好意。”


    他回绝了这一条,礼节性的,就不能再次回绝了。当然,一柳万才接下来所说的也不算多刻薄的要求;他退了一步,说,御剑检察官今天下午也要离开国土了,我派车接他,你的车刚才又遭到袭击,你们两个又曾经认识,不妨你们同行。这一点,汐华真理接受了。在如此若干的老熟人面前,他还是愿意见御剑怜侍的。幸好是他。说不定他就是自己离开这片国土后见的最后一位熟人。


    在另一边,拉娜唯坐在椅子上。总躺在床上觉得浑身疼痛,但她现在又不爱出门,毕竟锁血是锁血不是复活甲,不会重置状态;人在将死的时候祈祷只要让我再多喘口气就好,真的能够自如地运用肺叶呼吸后,就会开始挑三拣四。她披着头发,看起来是对着雾蒙蒙的天色发呆;闭着眼睛,心思却全挂在会议中。


    拍板叫汐华真理出国这个事是早就有的主意,但今天才觉出自己这一笔的正确性。组织当然对此颇有微词,无外乎是说汐华真理既然继承了母亲的代号,依例就该做母亲未完成的事业;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由不得他带着波士力娇这么个代号跑到国外去。一开始拉娜唯抗命顶多是出于本能,远离令她不能和气相处的人;她说:我又不是死了。


    她这样对镜头另一边的乌丸莲耶说。


    只要我还没死,你把代号还给我,然后下令叫波士力娇行动,难道我还能推辞不成。


    直到过去三天,她变得可以从头脑的混乱之中挑出清明的理智去梳理金钱雨落下的一夜中,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她想起一个人。


    虎狼死家海螺卫门。


    那位被警察巨额悬赏通缉的杀手,常常以“田中太郎”作为化名。始终一副扑克脸,带着不变的微笑,会根据任务来换服装,为人极其礼貌,对所有人都用最高级的敬语。尽管是一位杀手,但是极其重视信义,认为背叛是最值得憎恨的。他杀人的手段非常严格专业,在完成任务后留下一张画有海螺的卡片,表明是自己所为。


    他似乎曾试图在混乱之中谋杀汐华真理。


    按道理来说干这行遭人恨正常,恨到死也不奇怪;但是到底是谁想杀汐华真理,实在是未解之谜。按道理来说,这小子应该到现在才特别招人恨,究竟是谁那么早就盯上了他?无论如何,她都得做点什么。不能确认凶手,那就走。假使这个男孩儿命中注定去死,也不该是现在。迄今为止虎狼死家从未被外国人雇佣过,然而还是在国外有所活动;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但作为缓兵之计或许及格……更何况,拉娜唯有些需要确认的东西。以这里的医疗条件,虽然不至于无能为力,但首先她不能亲自上,只能委托他人;而这位可怜的医生一旦看见了拉娜唯预想中会看见的东西,头脑里大概会受到可怕的冲击……


    还是算了吧。


    雅各布当然不会为她收拾烂摊子。拉娜唯清楚。但是,为今之际,她不能信任别人了。起初她对于这个舅舅没有什么所求。然而,现在有了。而她为了这点所求,不得不去争取交换的资本。


    幸运的是,她还没有穷困潦倒。不幸的是,她体察到一点自己即将破产的意味。普通人以为的破产大概是前一天香车豪宅,忽然大风吹过来把工厂吹烂;老板人就破产了。但是真要这么算的话,破产应当是极小概率的事。事实上的破产,一个漏洞靠贷款或者借款补上,缺口扩大,继续弥补;一次又一次恶性循环,失去翻身的余地。还不上债,那就破产了。


    “鹰巢”在十六楼。


    她低头,俯瞰整片城市。随后走进厨房,为自己准备一杯咖啡。太阳还未悬停正空,露水新鲜。


    他们都这样叫。


    一开始的说法应该是贝尔摩德传出去的。她从楼上下来,脚踏在地上,消失在人群里。她当然没有直截了当地坦白自己见到了谁,明目张胆地对着干不是她的风格,彻头彻尾地听话也不是。她喝了酒后说:我去了一趟“鹰巢”。再多的话便不提了,只对着人无意义地美丽地笑。而“鹰巢”,则似乎正如其名,栖息在城市的顶端,埋葬在云层之间,时不时投下平静而冷淡的目光。由于第一个提及的人是她,他人也就默认贝尔摩德会与之走的近些,没有道理。


    他们通常猜测“鹰巢”是什么新鲜成立的会议,同盟,监察组织,或者别的——在人类的语境之中,总是给这种猛禽赋予相似的意象。高瞻远瞩,心狠手辣。总之,只是个地方,用以给代号成员开会。当然,并不是所有代号成员都可以登上十六层,而被允许上楼的人,其中一些又似乎,有些抵触——?


    当然,无论如何,他们下楼之后,尽管如何诋毁、彼此相害、互相攻击;至少在楼上,他们诡异地安静,沉默。即便建立在忍耐与仇恨,阴谋与算计之上,他们在“鹰巢”之中,看起来,依旧像是一个紧密的联盟。


    紧密的联盟反映在外界的体现,是这个——组织中隐含的组织——立即发布的通知,抑或是指令。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鹰巢里传出的鸣叫倒尖利短促,像刀剑的刃,非常寒冷。一开口,涉及三个代号成员,不可谓不震耳欲聋。前两条把三瓶威士忌摔碎了两瓶,一个叛逃一个已处决,碎片太过尖锐,以至于很多人无视了最后一条:波士力娇代号暂时封存。不活动不移交不删除,冷藏处理。


    非要说的话,这个代号从前倒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大多数人提起也是花了好半天时间才想起来,这位好像是个女成员。比较少见。但是别的也记不起来太多。


    大多数不够核心的成员关注的大概还是,鹰爪是谁?谁挥出了铡刀,谁取走了人命?当然,这倒也不算什么特别难以探讨出答案的问题,证据则是琴酒非常规律地一周上去一趟,不多不少,停留时间也往往相近。贝尔摩德就随性一些,她之于组织像猫之于房间,叫人猜不到她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朗姆去的少,原因一会儿再提。


    这就是不能上楼的人所能见到的面孔。当然,范围扩大些呢,则还有些生面孔。不多。一个是牙琉律师事务所的所长,此人也不再经常地亲自来了,叫他那个头顶竖着两根毛,棕色兔子一样的年轻学生来。他十五岁。不知道鹰巢内部如何调度,总而言之,王泥喜法介没有在这里碰到过除了他老师之外,任何,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不该见的人。


    一柳万才从未出现过。为了您好,请坚信这点。


    还有一位隐藏角色,遭人口耳相传,在私密的谣言中沽名钓誉。这一回就不那么明目张胆了,真正,婉转地间接见面的人是水无怜奈。她作为播音员,自金钱雨之后每日依旧规规矩矩上班,四日后她听得内部消息,讨论一件上头迟迟不肯拍板,但还是很有可能颁布的新闻。她听着,觉察出不寻常来,于是隐秘地找寻源头。当夜她晚下班一小时,查到此事或许与一柳会长有关,于是自告奋勇,在有人提及需要送个材料去的时候,主动接下了这个工作。一般来说这种跑腿的活轮不到她做。


    她没见到一柳万才,这是正常的事。或者说,要的就是他不在。那位会长定然是人精一个,面对面说话费大力气讨不着好,自己也没有足以与之相交谈的身份;还不如趁他不在小手不干净一下得了。


    矫健的年轻女士在那里留下了一些“小礼物”。这些沉默而寂静的,只有镜头会在黑暗之中微弱闪光的造物,会在未来帮上她的忙。做完这一切,水无怜奈不多余地做任何无意义的工作,她这就离开了。离开位于正当中的办公室,离开一共有两条路(现在不是剧场版,不可以穿着高跟鞋跳楼的哈)。


    一条路袒露在白炽灯下,看起来正大光明,一条走廊通往尽头,鞋跟踩在瓷砖上会作响,两侧的门随时可能打开,某位检察官或者书记员就会端着咖啡杯或者拿着纸巾从里面走出来;另一条路掩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如同幻影。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朝着黑暗走去。绿色的安全通道的灯牌微微发着亮光。水无怜奈就这样下了两三层楼梯,在下一个转角处,受益于她培养的好习惯,走之前先看看是否有人在那里;她先一步,看见黑暗里的一抹红色。然后是一抹红色之上惨淡的苍白,看起来像一只白色的羚羊被人屠宰,但是没有即刻死去,脖子上的血瘢还新鲜,黏连在皮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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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华真理的眼睛是不是红的过分了。水无怜奈心想。


    虽然自己和这个孩子说不上多亲密认识的又多么早,但是,印象之中,他没有这么鲜艳颜色的眼睛。有一点奇怪。不过,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更奇怪的事情了。


    她看见了汐华真理。对方也注意到了她。水无怜奈几乎是立刻判断出,他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而是正在同他人交谈。由于黑暗切断了视觉,其他感官便报偿似地大发神威。她的鼻尖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气,但并不来源于任何品牌的香水,而是,粉底液——?


    那个年轻人从楼梯之间露出的不完全的一片面目像是切下来的四分之一蛋糕。幻觉一般的,即刻转了过去;原先这个年轻人总是按照时间修理头发,所以在靠近脖颈处贴着头皮留下淡淡的茬,从背后看去学生味极浓,令人心生怜悯。如今便不了,发丝在慢慢地变长。令他看起来不够无害,仿佛心也被遮掩在他的发丝下。但他紧紧抱住自己腰身的手指则微微地动作,叫水无怜奈快些上去。


    她决心相信,于是照做;但也没有全信,而是大胆地瞥了一眼,视线捉住了楼梯遮挡的那个神秘的交谈者的一片影像。是个女人,但看着相貌平平,一张大众脸,没什么值得说的。当然,水无怜奈还是尽职尽责地记住了对方的相貌特征,才轻手轻脚闪身离开了。马尾划过一道曲线,离开了寂静的黑暗,她重新回到了安全的光明之下,温度也仿佛回暖。如果没有人看见她,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在过盛的光亮之下她蓝色的眼睛之中被点亮了一簇火苗,就好像一柳万才的打火机——奇怪,她怎么会这么想——走向另一条路,身穿红色制服的检察官先生出现在走廊尽头。年纪轻轻而事业有成的御剑检察官,刚刚险中求胜不畏强权将警察局局长送进监狱的御剑检察官,工作到深夜。此时看起来竟然……失望。


    为什么?


    他眼下的纹路变得更深了。白炽灯不易察觉的嗡鸣之下,他眉头皱紧,嘴角微微地向下。手抓着一次性纸杯,指尖发白,甚至一度略微有些神经质地发抖。


    看来学法确实磋磨人啊。不过,御剑怜侍和水无怜奈没什么交集,显然。所以他礼貌地侧身让过女士通行,二人擦肩而过。的确没翻起什么水花。


    这一天是金钱雨结束后的第四天,汐华真理把提案塞进一柳万才办公室的第一天。水无怜奈太有行动力了,一夜如何追踪不必多说,总而言之,旅途的终点是她开车到了城市的尽头,大楼设在正在开发的新区。


    反光的高楼玻璃映出两边的景象:这一面直对着繁华的城镇高楼,另一边则是青绿色的麦田在逆光中恍恍荡荡。这栋楼设在这里,像是某种发展阶段的过度期,像水天交接的镜面。鹰栖息在这里。她追索至此,发现空旷有空旷的坏处,在这里停的每一辆车都好像贴图,自己的车往这儿一杵就好像那唯一一个可互动选项一样,压根不是一个图层,显眼的吓人。她想了想,车往边上最近的商场地下车库一停,外套反穿一下,买了顶帽子,遮住姣好面容的大半。乘坐公共交通的末班车,安静地潜藏在一旁的建筑物的阴影里。


    她看见窗户玻璃内灯火通明,大厅安静空旷,安保像人偶一样纹丝不动,除开轻轻摇动树枝的风,还在活动的大概只有电梯的提示灯。有人下楼。她就这样,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等待方盒子打开,里面走出什么人来。


    金色发丝打理的妥当,衣冠楚楚的青年律师先生,先一步踏出电梯轿厢。他眯着眼睛,镜片之后看不清神色,但嘴角勾起,总而言之,挑不出错。他出电梯后即刻转身,他的背后,出现了令一个人。


    汐华真理与他交谈两句,看神态大概只是什么礼节性的套话。听了让人害怕耳朵进水。他说完就转身又乘电梯离开,而牙琉雾人背对着水无怜奈,背对着一切试图窥视他情绪的探究性的目光。他又多站在那里,约五分钟,才舍得走。


    他想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在牙琉雾人转身向她走来之前,水无怜奈先一步转身,回到商场。人群带来了温度,令她避免为蛇的目光所刺痛。


    此事后经由水无怜奈转告江户川柯南,最终在观众眼中所知晓。层层外包,被论坛再发酵个两三层,最后落在拉娜唯眼中。她盯着截图里御剑怜侍的脸,那张端正而且相貌堂堂的脸,盯着他即便疲累也依旧风度翩翩的举止,没有辜负她力排众议找来的原画师——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无声无息。


    拉娜唯她猜御剑怜侍看过自己交给一柳万才的提案了。而且,检察官的行动也是可以被预见的,必然是反对。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私交,在看到内容之后,他说不定会对真理有一点儿意见。不过债多了不愁,恨我俩的人得排队取号,这一点意见实在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更何况,御剑怜侍是个好人。


    这就够了。


    画面停在那里。拉娜唯手稍微颤了一下,动作幅度很小,她本来可以直接关闭屏幕,而一层层退出的话总归是要看见其他讨论帖的标题。我要看吗?她想。其实这几天她不是完全闭关锁国,或者说要保全自己,就不允许她再对于自己私人的恩怨软弱。但是,也往往只是看一看剧情百科,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踏入过粉丝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的聚会之中。


    看吧。


    人还能被骂死不成。


    拉娜唯忽然下定了决心。为了使自己对着虚空发呆的样子不要太奇怪,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里随便某个文档。


    说到文档,得提一嘴拉娜唯的公文水平。并不烂,只是有一点不符合现在的环境。她说话有一点老气,用词有点过时。平时沟通交流不会觉得,落实到书面上,经常咬文嚼字的人就会品出一点异样。当日拉娜唯尊师重道极了,上线即送给雾人老师十连抽,然而,律师先生没有走。不出意外的话可能的结局是二人相坐无言,仿佛要活活闷死在这里。但也许是长进吧。拉娜唯用那种满眼写着“真希望你死”的表情,微微眯着眼,双手环抱胸前——太可怕了。和她亲爱的老师神态一模一样。她说:老师?


    牙琉雾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动作幅度不大,但是事实上快速了许多……他说:嗯。


    老师终于开始教授学生如何写作公文。要交给一柳万才的那一篇是二位合谋,反复斟酌通读修改,后来汐华真理回来,就成了三个人一同推敲。牙琉雾人可能知道这就是最后了,因此教的尽心尽力,教完之后拉娜唯就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其他的倒都是自己写的了。说这么多只是想说,他们做这一切的同时,诸伏景光的灵魂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看过全程,像屋子里的一个摆件。现在拉娜唯蜷缩在椅子中,而电脑屏幕的光和影子扑簌簌落在幽灵的眼睛里,他看着拉娜唯亲手为他写就的死亡通知。一字一句,可以读写,字句环绕在舌尖。一个人能阅读到自己的讣告,太幸运也太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