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柳的问题悬在空中。


    屋顶屋内三人屏息以待。


    染绯握紧了手中的簪子，刺痛传来，她脑子清醒许多，回答道：“喜欢。”


    十六听见她答案松了口气，又去偷看十五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十五应该也没事儿吧？


    “当然喜欢，”染绯慢慢笑了起来，“毕竟像外面传的那样，他对我宠爱有加，长得又帅又有钱，我没理由不喜欢。”


    章柳手落在染绯肩头，站着低头看她的笑颜，气息放松自然，已经被染绯说服。


    染绯也笑。她说服得了章柳，说服得了自己么。


    在染绯离开章柳卧房前，屋顶上两人脚不点地飞走了。


    十五和十六同时出现在苏轻辞面前，恭敬汇报见闻。


    十五比十六先开口：“章道友问染姑娘对主上的态度，染姑娘说她当然喜欢主上。”


    十六没料到十五回抢先报告，他以为十五需要一段时间来缓缓，结果人家比他想象中恢复得快多了。


    十六忙不迭点头：“染姑娘确实这么说的。”


    苏轻辞放下书，对十五说：“你随我去参加星辰之战。”


    “那我呢？”十六下意识问。


    苏轻辞：“看家。”


    十六：汪汪汪？


    苏轻辞挥手让他们二人退下。


    他们从外面关上门，走过两个转角，十五的身子忽然一歪，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


    十六惊吓，差点要大叫，幸好十五给他眼神提示，十六才收住声。


    十六蹲在十五旁边，扶住他后背不让他完全躺在地上，小声问他怎么了。


    十五脸色苍白，摇摇头，不说话。


    十六声音更小了：“因为染绯么？”


    十五虚弱地抬眼看他。


    十六：“哼，我就知道你没有装出来的那么冷静！还抢我功劳先去跟主上汇报，以为你多能耐。传个话而已，把自己气成这样！”


    要不是看十五的模样实在可怜，十六想长篇大论地骂人，一个词都不带重样的。


    十六力气多的是，直接将十五抱起来，朝休息处走。


    十五：“放我下来。”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因为，”十六轻声咳嗽，“这样才能让主上放心，他才会相信我依旧对他忠心耿耿。”


    十六突然想起来：“难怪主上让你随他去参加星辰之战！”


    十六说着就松开手，不再抱着十五：“好你个心机男！”


    子时，更深露重。


    这是苏宅最安静也最深沉的时刻。


    皇城苏宅正房的内室已经被苏轻辞毁掉，不复存在，所以复刻过来的这座新宅子也同样没有内室。


    根据他与染绯的关系，以及客观条件，他应当与她躺在同一张床上，以四肢纠缠的姿势。


    但是当他静悄悄走入房间，听见染绯均匀平稳的绵长呼吸声，就知道她不仅没发现内室已经消失不见，也没打算给他留出空位。


    他不愿扰她清梦。


    她师姐说她撑着腰可能没休息好，所以他只是站在床边，撩起床帐一角，眉头舒展，垂眸用眼神温柔描绘她因侧睡而嘟起来的脸颊肉。


    手指伸出去一半又收回，克制住了，没有捏上去。


    他信染绯当着章柳的面说喜欢他，但他不相信那句话出自真心。他几乎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脸上的戏谑小表情。


    可是，说过也就足够。


    月光清辉落在他睫毛上，他自己都没察觉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美好的，安静的初秋月夜。


    真可爱。


    苏轻辞放下床帐，转身去妆台前面，打开台面上的妆匣。


    他往里面放入一根木簪，鲜亮的棕红色，纹理清晰，款式简单朴素大方。


    关上妆匣准备离开时，他去而复返，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小鸟形状的东西，放在了木簪旁边。


    小鸟和鸟蛋是侍女小桃几个月前带给染绯的家乡特产，说是叫什么鸾凤和鸣哨。鸟和蛋是一对儿，无论相隔多远，只要往小鸟尾巴里吹一口气，鸟蛋就会随之震动。


    过去这么久，染绯或许已经忘了要将其中一部分送出去。


    他把鸾凤和鸣哨与木簪放在一起，她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


    染绯这一觉还算安稳。


    估计是这几日真累着了。


    她伸了懒腰坐在床上，小桃敲门进来，扑进她怀里抱着她大腿。


    小桃问：“姑娘这次能在宅子里待多久？”


    染绯捏小桃的脸，告诉她：“应该只能待到星辰之战开始前。”


    小桃懊丧：“啊，马上就到了。”


    染绯笑说：“你就那么想跟我在一起？”


    “是的！”小桃说，“整个苏宅的人都想和姑娘在一起，要不是管家爷爷年龄大了，他也要跟过来的。”


    小桃帮染绯梳头，拉开妆匣，让染绯挑发簪。


    染绯一眼选中了桃木簪，干净简洁，没有多余的纹饰。她一扫眼，说：“这是你送我的那个鸟哨，没错吧？”


    小桃点头：“是这个，可是我当时收拾东西的时候，并没有把鸟哨装进来呀？它应该还在天璇，怎么会出现在天枢？”


    染绯抿唇思考。


    小桃：“莫非——”


    染绯抬头看她，听她继续讲：“莫非门主大人的功力已经到了连小物件都能随意转移的程度？这也太厉害了！”


    染绯失笑，随手拿过鸟哨把玩。她轻轻吹响鸟尾羽，那颗小小的白色鸟蛋就在她手心里微弱地震动。


    像颗孱弱的心脏。


    孱弱，但不会停止回应。


    染绯将鸟哨和小白蛋存进储物手环里。小桃看见，多问了句：“姑娘想好送谁了？”


    “是，”染绯盯着镜中发髻中插着的桃木簪，是之前没在妆匣里见过的款式，“想好了送谁。”


    送一个不会对她停止回应的人。


    -


    几人在苏宅待了一两日，染绯对苏轻辞的态度比让他下床滚开的时候和暖多了。


    苏轻辞近日以来也是满面春风，“爷心情好”四个字写在脸上。


    星辰之战即将开始，临别之际的饭桌上，苏轻辞主动举杯，预祝他们一切顺利。


    石川柏、章柳和染绯也举杯，感谢他的祝福。彦叶拿着茶杯，自顾自抿了一口茶。


    苏轻辞让石川柏他们放心，在星辰之战里，马上就会见到小师弟。


    石川柏激动地问：“真的？”


    染绯对桃花酿爱不释口，不知是第几次往杯子里倒酒了，桃花香装满了她肚子，整个人散发出桃花的红晕和香气。


    她打了个酒嗝：“肯定真啦。大师兄，只要他说，那就没有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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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川柏憨笑：“哦哦，好。”


    章柳担忧劝染绯：“师妹你别喝了，你快醉了。”


    “没醉，”染绯酡红的脸猛地凑到章柳面前，“这是桃花酿，不是酒，不会醉人。”


    章柳：……看来已经醉了。


    章柳为难地看向苏宅的主人，上座那位淡定如常的男人。


    苏轻辞起身，单手提起染绯，手臂兜住她屁股，抱小孩儿似的将人放在身上。


    她面朝他，下巴搁在他肩头，几乎趴在他身上。


    一阵一阵的低微呼声传进他耳朵里：“桃花酿，桃花酿……”


    苏轻辞向上掂了掂怀中人，抱得更稳，对桌上目瞪口呆的三人说：“你们慢用，我先带她休息。”


    待两人渐行渐远，石川柏才从震惊中缓过神：“苏宅的饭，有点难以下咽。”


    前有三师妹在饭桌上说孟浪的话，现有三师妹的男人在饭桌上做孟浪的举动。


    彦叶说出了石川柏的心里话：


    “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彦叶咬牙切齿的模样，让这句话变得阴阳怪气。


    石川柏余光里，彦叶起身，等他转头，彦叶一溜烟没影了。他晃了晃空酒壶：“那孩子，跑得还挺快。”


    彦叶去追染绯，没花多少功夫便追上了。


    因为彦叶从后面追来，染绯又是面对苏轻辞趴在他身上的姿势，所以她一眼就看见了头皮微微冒汗的小和尚。


    她从自己与苏轻辞身体间隙中抽出被压着的手臂，越过苏轻辞肩头向后挥舞。


    彦叶心中微动，却听她问：“你是来给我送桃花酿的吗？”


    彦叶冷笑，小跑两步，在她空空的手掌心里弹了一记。


    染绯握拳收手，幽怨地向苏轻辞告状：“疼，他打我。”


    苏轻辞停下脚步，转身与彦叶对视，他比彦叶高出一截，定定看着彦叶时，不得不说具有压迫感。


    彦叶张了张嘴，好半天挤出一句话：“她都醉成那样了，你也不管管。”


    苏轻辞：“不用你操心。”


    彦叶：“你不操心，还不许我操心？”


    “你确定这是你要找的人吗？”苏轻辞话题转换无比突兀，看向彦叶的眼神里净是信誓旦旦，“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抓紧时间做你该做的事。”


    彦叶：“不用你操心！虚伪。”


    “圣音寺是魁星大陆情报最集中的地方，这没错。但你不知道，魁星大陆上有一个神秘人，他的消息才是最顶尖的。”


    彦叶隐约有听说过，但没太深的印象，现在从神夜门门主口中听见，彦叶的心思开始波动：“是谁？”


    苏轻辞一手托住染绯臀部，一手按在她后背，说出一个人：


    “摩云尊者。”


    “摩云尊者？”彦叶在回忆里翻找，确实找到这么个名字，“怎么联系上他？”


    苏轻辞摇头：“这就各凭本事了。”


    彦叶再次深深望一眼染绯的后脑勺，撂下一句狠话：“好好对她，我还会回来的。”


    苏轻辞目送彦叶飞远，其身影化成一个小点再消失不见。


    很好，又送走一个烦人精。


    苏轻辞转过身，继续步履平稳坚实地走他的路。


    明明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他却抱了满怀的桃花。


    香甜，清新，温暖，一如秋夜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