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件小事01

作品:《她忘记的七件小事

    辜屿回到游戏房。


    马超正对着游戏对家骂娘,嗷地一嗓子:“狗哥你可回来了!求大佬带飞。”


    辜屿在电脑前坐下,右手拖过鼠标,轻轻一点。


    他打游戏的时候很安静,不同于其他男生的大呼小叫或骂娘,游戏房里的灯开得很暗,淡光映在他脸上。


    但这样十一岁入段的智商打起游戏来,真是妥妥的降维打击。


    马超缩在电脑椅上跟个猴儿似的,直到一局胜了,他倏然松了肩:“这帮孙子,刚才把我们虐那么惨……”


    他瞬间不骂娘了,拉开罐可乐,笑嘻嘻一戳晁二柱的胳膊:“哎,我们怎么抱上狗哥这条大腿来着?”


    晁二柱回忆了下。


    辜屿第一次到洵州过暑假,是六岁。那时候的男孩正是嚣张的时候,领地意识特别强。


    辜屿从小个子高,不和他们一样剪寸头,略长些,垂在一双淡泊的眼前。


    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晁二柱他们躲在墙根后悄悄看他,好屌哦,像他们根本惹不起的那些小学生。


    而且在那个晁二柱他们普遍穿阿迪王的年代,他穿Burberry。


    晁二柱他们是不跟他说话的,回家跟葛洁说:“晓得伐?毛奶奶家装空调了。”


    葛洁眉毛吊起来:“喔唷,老太太这下舍得啦?”


    第二天才知道,是老太太从北京来了个冻脸的外孙。


    晁二柱他们每天狗狗祟祟跑去毛秀珍家的小院偷看,就是不跟他说一句话。


    直到毛秀珍受不了,发挥自己鬼斧神工的厨艺,给这帮男孩凑了桌饭局。


    毛秀珍跟辜屿说话的语调也带那么点客套:“小屿,过来。”


    坐在桌边正夹着块草莓酱鸡翅的晁雨不乐意了:“xiaoyu不是我吗?”


    她颐指气使地一指辜屿:“他就叫二狗子吧。”


    男孩们一看辜屿那张脸跟醋味冰棍似的,冷里面又掺了明显的拧巴,噗哈哈哈地笑开了。


    “二狗砸!”


    他们好像是这样开始说话的。


    辜屿依然顶着张冻脸,瞟了下晁雨。


    那年晁雨留小男生一样的短发,因为晁二柱把口香糖黏她头发上了,她一怒之下自己拿剪刀把头发全绞了,葛洁回来一看大惊失色,带她去了理发店。


    她巴掌大的一张脸藏在短发里,很轻地冲辜屿眨了下眼。


    -


    晚上,晁雨去厨房摸了颗桃子,准备上楼时,正遇到晁二柱从毛家小院回来。


    “姐。”晁二柱叫住她,支吾了一下。


    晁雨警惕地后退半步:“借钱的话没有,我银行卡里就一块八毛六。”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


    “从小在小卖部赊干脆面让我去结账的人。”


    “你也没结啊!你还跑去也赊了干脆面,让我拿压岁钱去还的!”


    晁雨:“……哈哈,哈哈哈。”


    晁二柱挠了下头:“我是说,你很难过的话,抱一下啦。”


    若说刚才只退了半步,这时晁雨吓得连退三米:“你说什么!好恶心!”


    晁二柱跟着她咆哮:“我也是忍着满手鸡皮疙瘩说的好吗!我还觉得恶心呢!”


    “受不了受不了!肉麻死了!”晁雨一边挥手一边沿墙遁了。


    -


    第二天,晁家四口聚在一起吃早饭。


    说起晁二柱的期末考挂了两科,晁正声冲他瞪眼:“你从小就又懒又迷糊,看看你姐……”


    葛洁在桌下轻轻踢了晁正声一脚。


    晁正声有些讪讪地摸了下鼻头:“小雨,把那碟腐乳递我。”


    晁雨自己倒是很自然地笑笑,把小瓷碟递过去:“爸,你什么时候不出摊,我陪你钓鱼去?”


    她从小是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成长起来的。


    成绩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特聪明的那种人,纯粹靠卷。第一次挫折发生在高考时,她发挥失常,不接受专业调剂的话,只能上个普通一本。她考虑过要不要复读,又有点怵,还是走了。


    大学里她继续卷,大一暑假就开始实习。毕业后拿了亚轩的Offer,一血高考失利的前耻。


    她迫切地希望从这座时光仿若凝滞的小城走出去。


    她不喜欢走到哪都遇见熟人。不喜欢大事小情都被人窃窃私语的议论。不喜欢七大姑八大姨那些毫无边界感的提问。


    只不过现在她卷到头,又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地回到这里。


    吃完早饭,送走了晁正声和葛洁,晁二柱去毛家小院打游戏。


    许辰懿给晁雨发微信:[姐们儿干嘛呢?]


    她估计怕晁雨想不开,百忙之中前来送关怀。


    晁雨给她拍了张照片。


    那时晁雨正在青石板路上走,石缝里残存着先前梅雨季洇出的青苔,路边是成排的香樟和梧桐,叶片滤过浅金的光斑。


    许辰懿直接发语音过来咆哮:“你这小日子也过得太舒坦了吧?你干嘛去啊?”


    冷冷冰雨:[去录像厅看老电影。]


    回完微信一抬头,刚巧看见马路对面的辜屿。


    他大约出来买东西,穿着惯常的黑衣黑裤。身材的轮廓分明,像有人拿着碳素铅笔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棱角。


    清晨的阳光照不透他,他像浮着山涧的一层夜雾,看到马路对面的晁雨,几乎不着痕迹地,很轻地一点头。


    轻到晁雨疑心那是不是她的幻觉。


    她也就冲辜屿点点头,两人隔着条马路,擦肩而过。


    洵州新城区开了万达影院,而这片老城区,还残存着一家最老式的录像厅。


    晁雨和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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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小时候就常去。这里不接待小孩,他们也并没钱买票,花五毛钱买一包加了色素冻成冰块的糖水,挤在堆放杂物的二楼后排,居高临下看过很多香港或好莱坞的老电影。


    到这时晁雨走去售票厅:“一张票。”


    括弧,昨晚晁二柱没找她借钱,她找晁二柱借了五块,因为现在录像厅的票五块一张。


    晁二柱很大气地给了她十块。


    小小售票厅的卷发阿婆打着毛线,隔着小窗口的铁栅栏一瞟她:“进去吧,反正小时候也没少逃票。”


    晁雨乐了。


    还记得她啊。


    她问:“今天放什么电影?”


    “不知道。”阿婆的小拇指一勾毛线:“看放映师傅的心情咯。”


    晁雨走进去,上午的录像厅根本没两个人,第一排边上一个正打瞌睡,第七排中央坐着个看上去很宅的眼镜男。


    晁雨挑了后排的一个位置坐下。


    录像厅从不预告,放什么全凭师傅当天的心情。其实也就是那些老电影,翻来覆去的放。


    今天放的是《大话西游》。


    紫霞仙子的眼睛闪着星星,对至尊宝说:“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晁雨小时候不知看过多少次了,这会儿望着银幕就有点跑神。


    长大了才知道,哪有什么盖世英雄?靠什么人都不如靠自己,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还要笑不露齿对人挤出一个优雅的笑。


    现在出社会的个个都是人精,要是真露出狼狈的伤口,不知多少人赶着来踩你一脚。


    自从出事后,晁雨在北京一直表现得挺平静的。


    回洵州后,她怕家人担心,一直表现得挺昂扬的。


    直到这时,一个人躲进黑漆漆的录像厅里,她缓缓吁出一口气,肩膀一点一点放松开来。


    然后她才发现,自从出事后,原来她一直绷着肩。


    之前网上流行过性格测试,测你是内向的人还是外向的人。晁雨应该是内向的人,无论有多喜欢热闹,在人前笑多了,还是想找个小山洞自己躲一躲。


    眼神漫无目的在录像厅游移,直到看见第三排的最边上,坐了个人。


    竟是辜屿。


    合着他刚才出门,也是来录像厅啊……只不过和她走了不同的路。


    还好没同路,晁雨想,不然尴尬地不知一路聊什么。


    《大话西游》放完,银幕开始跑字幕。晁雨多坐了会儿,直到辜屿起身走了,她才站起来往外走。


    还好还好,辜屿没发现她。


    走出录像厅前,她循着《一生所爱》的音乐,最后回眸望一眼银幕。


    说到底这就是个童话。


    这类老电影式微的原因大抵在于,现在谁还相信童话呢?


    晁雨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