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你带我去见丁仁的时候，你为什么带我去观音庙？”


    齐斯蹲在老镇长面前，笑眯眯的问。


    镇长吞了下唾沫：“是他告诉我的……他说[神]早有命令，将来不论是谁要找丁仁，我都应该带到他那里去。只要这样，灵云镇上剩下的人就永远不会死。”


    老镇长的执念始终都是保护镇上的居民们，所以只要对方用这个理由让他做事，他就一定会照办。


    齐斯点点头，起身对玩家们说：“差不多了，带上骨头，回去吧。”


    半途中，汪南低声说道：“观音庙那个人似乎早就猜到会有人来调查灵云镇内的真相了。”


    陆杰嗯了声：“他的目的肯定是等人去见他之后，再依靠那个真假交织的谎言，利用外来者把两颗头颅聚集在一起。”


    没人知道那两颗脑袋放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但一定不是玩家们想看到的事。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要从那个徒弟身上下手吗？还是去找另一颗人头？”汪南转头询问齐斯。


    他们现在手里只有从陆甲家里找到的一颗人头，另一颗至今不知所踪。


    齐斯瞥了眼陆杰提在手里的那袋和尚白骨，慢吞吞的开口说：“不用去找，会有人把东西送过来的。”


    ——观音庙外的那个徒弟。


    他编造了“需要把两颗脑袋放在一起”的谎言，并且在这里等待了两年多的时间才终于等来一群没有被寄生的外来人，当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齐斯有些好奇，只是把两颗头放在一起而已，对方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做？


    是只有“人”才能做到，还是在做完的那一刻会发生连诡物都感到恐惧的事？


    很快一行人回到了旅馆，齐斯走进自己的房间，再次拿起黄月铃那颗恐怖的人头看了看，却见其中的黑暗已经散去，只剩下一片黑红相间的颅内血肉。


    齐斯知道，那个女生，从此便是真正地死去了。


    他将头颅轻轻放到桌上，去洗了个手，便上床睡觉。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浓重的黑暗侵袭而来，让他立刻想起了封歇的那个问题：


    “你再仔细想一想——唐老师真的从河里上去了吗？”


    齐斯猛地睁开眼，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轻轻喊了一声：“唐老师……”


    下一秒，床边传来一道温和的笑问声：“小斯，怎么了？”


    齐斯转头看去，只见唐老师就站在一旁，依然笑得儒雅又亲切。


    他坐起来，盯着自己的老师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什么想象出来的人我们观众还能看见啊？我特么眼睁睁看着齐斯床边忽然冒出个唐老师来的！就算是在副本里这也太玄幻了吧！]


    [咱就是说齐斯太牛逼了吧？这不就相当于有一个随时都能召唤帮手出来战斗的技能吗？关键唐老师还那么厉害，连魏江都能被他直接秒杀啊！]


    齐斯看到了弹幕，因此得知观众们也能看得见自己床边忽然出现的唐老师。


    所以这大概率不是他的想象。


    唐老师笑着说：“小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我们一直都在，只要你想，我们就会马上出现。我当然不是你想象出来的幻觉。”


    齐斯拧了拧眉，说道：“那李叔也能来吗？”


    “当然可以。”唐老师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双目扫向窗口：“不过，你大概需要去窗口才能看见他。”


    齐斯下了床，连鞋也没穿，赤脚快速走到窗边，唰的一声拉开了厚厚的窗帘。


    黑夜中，一颗巨大的人头伫立在小镇街道之上。


    从齐斯所在的二楼看去，正对着李叔的鼻梁位置。


    三层楼高的人头笑眯眯地对他说：“小斯，好久不见啊，真是想死李叔了！你上次让唐老师带给我们的点心很好吃，就是份量太少……下次有机会可要多给我带一些哦！”


    唐老师在后面无奈的笑：“李哥，以你的食量这很难办啊，可别为难小斯。”


    齐斯摇头笑道：“没关系，等我挣了钱，我就去买很多很多好吃的送给大家！”


    李叔爽朗地笑了几声，巨大的笑声让旅馆内的其他玩家都忍不住拉开窗帘看了看。


    他们都通过弹幕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看着窗外那颗巨大的人头，所有人都心情万分复杂。


    谁都明白，一个能随心所欲召唤出强大诡物的玩家意味着什么。


    他不仅仅会成为所有公会抢破脑袋都要得到的目标，也必然会在今后的每一场副本中大放异彩，甚至有可能成为第一个逃出[蓬莱]重获新生的人。


    可偏偏……这个玩家有点缺心眼，所以他的前途也就不那么好说了。


    齐斯与唐老师和李叔聊了一会儿天，感觉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便和二人道别，准备睡觉。


    唐老师临走前附在齐斯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只有他能听见的话：“你可以完全信任封歇，能让他做的都交给他就好，不用对他太客气。”


    次日清晨，陆杰一大早就过来叫醒了齐斯，急急喊道：“齐斯先生，走廊里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你快出来看看！”


    齐斯出去的时候，除了赵义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在了。


    他走过去打开盒子，在盖子掀开的一瞬间便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这是一颗略显肥胖的人头，皮肤很白。与齐斯之前找到的另一颗毛发茂盛的头颅不同，它只长出了稀疏的浅色毛发，整张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总之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两颗人头始终“活着”，毛发一直都在生长。


    “……还真送过来了啊。”


    汪南看向齐斯：“那现在两颗脑袋都齐了，我们是不是只要把它们放回木箱里，任务就结束了？”


    她心里有些担心。


    因为钟武的脑袋此时就装在一只木盒中，如果要腾出来给这颗人头的话，那……钟武会不会因此而死在任务结束之前？


    齐斯抓住头发将脑袋从盒子里提了出来，摇摇头：“没这么简单。”


    汪南愣了一下：“能给我们讲讲吗？”


    “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感染了，但还不完全。”


    齐斯把手里的头颅提得很高，目光与那双滴溜溜转个不停的眼睛对视着，慢慢说道：“在找到上一颗脑袋的时候，赵义还看见过那是一颗篮球。”


    当时赵义感染不深，在他眼里，那颗人头会在篮球和脑袋之间转变。


    而同样在场的严穗，手里拿着具有[庇护]效果的佛珠，所以从始至终都只看见一颗篮球和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屋。


    可后来，齐斯和赵义都看见了那座房子变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被放大并无数倍的“人”。


    也就是说，只有被感染的人才能看见这个世界的真相，并且感染程度越高，看见的真相就越是骇人。


    “现在我们还没有被完全感染。”


    齐斯看向陆杰，忽然问了个好像毫不相关的问题：“赵义怎么样了？”


    陆杰闻言便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不太好……我出来的时候喊过他，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而且、而且身上的那些洞密密麻麻的，整个上半身都已经布满了。”


    齐斯没再说话，提着人头便走向他们的房间。


    推开虚掩的房门，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赵义。


    对方像是被抽离了魂魄，只剩下一具呆滞的躯壳。


    虽然衣服被陆杰拉好了，但能明显看出那层衣物下方有此起彼伏的蠕动痕迹。


    ——不止是上半身，就连腿上也有。


    汪南几乎不忍去看，偏着头脸色发白地说道：“如果今天没办法完成副本……赵义应该就要死了。”


    她不信黄月铃和陈实没有求生欲，如果真不想活，又何必作为玩家在副本里挣扎？不如一开始就在[蓬莱]自我了断算了。


    但明明想要活下去的二人却都死得那么惨。


    这足以证明，副本对玩家显然并没有对NPC那么仁慈。


    NPC们只要心怀执念就能一直浑浑噩噩地游荡在世上，可玩家们却只能凭借意志力延缓感染和死亡的速度，最终的结局还是一个死。


    现在，这个巨大的灾难轮到赵义了。


    汪南的话让陆杰“嘭”的一拳砸在了门板上。


    这种眼看着队友渐渐死去却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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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感觉，让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


    严穗则目光沉静地盯着齐斯，看着他提着人头慢慢走到了赵义面前。


    他将人头举起来，放在赵义眼睛正前方，缓慢地晃动了几下。


    赵义呆滞的眼珠随之转动，至始至终追随着头颅的方向。


    齐斯无奈放下手来，摇头道：“靠不了他了，还是我来吧。”


    他看向其他人：“正如我刚才所说，感染得越厉害越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感染太深，就会像他一样完全失去理智。”


    “可是想要彻底解决一件事，就一定要先看到真相。”


    他说到这里，反应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他的想法了。


    汪南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说：“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一起来到了那座破旧不堪的观音庙。


    那个人依然蜷缩在庙外的大树下，长长的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可怜的老乞丐。


    双方距离有些远，在大家盯着他看的同时，他的目光也落在齐斯身上，混浊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齐斯小声让大家在庙外等候，自己走到树下，在对方身边蹲了下来。


    他轻轻说：“听说拜了观音就能成神，我马上就要去拜一拜了。”


    对方微微抬起头，冲他咧开嘴笑了一下。


    庙外，严穗手里抱着那只装了钟武的木箱。汪南则抱着另一只木箱，里面装着齐斯在陆甲家找到的那颗人头。


    陆杰提着今早出现在走廊的第二颗人头，以及一袋子属于和尚的骨头。


    浑浑噩噩几乎丧失理智的赵义也被带过来了，就站在陆杰旁边。


    所有人站在那里，与大树之间毫无遮挡，虽然距离较远，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齐斯不紧不慢地走到玩家之间，开口道：“开始吧。”


    除了赵义之外，其他人全部跨入庙中，在蒲团之前将自己手中的东西全部放下。


    陆杰打开了装有和尚骨头的袋子，将其好好摆放在蒲团正前方。


    紧接着齐斯一声“退后”，三人便退出庙门，紧张而担忧地站在外面盯着齐斯瘦削的背影。


    他们看着他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观音像，脊背挺直，坚定而缓慢地躬身拜下。


    当他的额头贴地那一刻，门外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喉咙口。


    与此同时，赵义嘶哑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三人听得清清楚楚，连忙转头看去，发现面容呆滞的赵义竟恢复了几分生气，目光中透出隐隐的担忧。


    而齐斯的视角中，这间破旧古朴的庙宇再度发生了转变。


    和之前一样，它成为了一座由血肉和骨骼构建而成的建筑物，血肉之间脉搏鼓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臭。


    可在这样炼狱般的骨血“房屋” 内，却仍旧坐着一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巨像。


    它垂眸望着下方，眉宇间仿佛充满了对整个人世的悲悯。


    齐斯抬头看了它一眼，再度躬身埋头，虔诚一拜。


    “咯咔……”


    一声轻响。


    他再次抬头，只见观音像上多出了几条纵横交错的裂痕。


    这些痕迹遍布神像全身，似乎再深一点它就要彻底裂成碎片。


    齐斯没有停下，轻轻吸了一口气，跪在早已经变成“人饼”的蒲团上，再次虔诚拜下。


    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周围光线骤然一暗，透着诡异的血红色。


    门外的陆杰大喊：“天红了！天空变成了红色！！！”


    齐斯快速回头扫了一眼——


    透过由骨骼构成的大门，外面那一方天地之间早已与他进来时截然不同。


    陆杰说天空变成了红色，但实际上，在齐斯的视线中，那并不是什么“红色”，而是连成一片的、活生生的血肉。


    上面遍布错综复杂的血脉，其间隐约有血液徐徐流动。


    整片天空时不时地鼓动一下，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某个怪物的躯体之内，而他们这些人，就站在怪物的身体内部。


    抬头望去，看见的便是那怪物的躯体内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