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长风不止。——眼前花。


    —


    2016年2月7日，除夕夜。


    高三的生活紧凑，林悠然很少偷得几日闲暇。


    印象里，每年回老家都会飘雪。


    林悠然提了提胸前的围巾，将手深深揣进衣兜里。


    漫天飘洒的细雪，就像是老天送给她的礼物。


    她抖了抖头顶的雪花进屋，却在突然间被某人拽住手臂，下一瞬间头顶多了一顶生日帽。


    “丁延？”


    林悠然借着落日洒进来的余晖，顺着手臂往上，竟瞧见前日里说有钢琴巡演不回家的丁延。


    话罢，几声炸响在耳边晕开，林悠然转头撞见彩带飘落下来。


    “生日快乐！！”


    老姐端着草莓蛋糕，蜡烛微弱的光成了这灰蒙蒙的傍晚唯一的亮。


    枯燥的高三生活，蚕食了林悠然的记忆，她只记得今日星期天，是除夕。


    全然忘记了今天也是自己来到世上的第十八个年头。


    “小悠，再不许愿蜡烛可要灭啦。”


    林业叫醒她。


    目光从四人身上一一掠过，林悠然满足地笑起来，她双手合十，许下自己成年后的第一个愿望——


    希望这一次能够上理想的大学。


    生日聚会很简便，但从小一直都很温馨，有鼓掌的爸妈，有和自己争蛋糕的哥哥，还有送礼物永远能送到心坎上的姐姐。


    聚会结束后，林悠然窝进老家二楼的小房间里，楼下客厅不时传来一家人闲聊看春晚的笑声。


    这声音跟桌上放着的老旧收音机发出的滋滋电流声撞在一起。不过林悠然并不介意，她正靠在椅背，手举着笔记本头微仰，沉浸在数学错题的海洋里。


    咚咚——


    两声叩门惊得林悠然坐直身，她立马调小收音机的音量，起身开门。


    “姐？”


    林悠然扒在门框，看见老姐的那刻愣了半秒。


    “小悠，”林恙然莞尔，从身后掏出一个东西，“十八岁生日快乐。”


    林悠然视线落在这粉色的礼物盒上，上面沾着的蝴蝶结看起来极其老式，与礼物盒非常不搭。


    她微微皱眉，不理解老姐的品味怎么变了这么多，“姐，你不是刚给过吗？怎么还有啊。”


    “这不是我送的，是屈南山送你的。”


    林悠然像触电一般，她双手捧着礼物盒，神情不太自在。


    “怎么了？”林恙然顿了顿，“是不是看到不是我送的，有点失望？”


    “没有！”


    老姐刚送了她一条翡翠玉面佛，她怎么会失望呢，真正让她失落的是另一个人。


    思绪在脑海中干了几场，林悠然终于鼓起勇气，将礼物盒塞回林恙然手里，“姐，这礼物你还是帮我还给他吧。”


    “是礼物不喜欢吗？”林恙然不解，“可你都没打开呀。”


    “小悠你是不是怕欠他人情？”林恙然弯了弯唇角，又将礼物塞回来，装作生气的样子，“你放心吧，屈南山说这礼物是答谢你送他的西柚，他跟我说过了，不贵重的。”


    屈南山到底懂不懂。


    那颗西柚分明是她专门买来送他，当作道别礼物的。


    他这怎么还要回礼啊。


    林悠然将礼盒抵在胸膛，手指紧紧捏在边缘，等老姐都离开半晌了，她才有勇气揭开。


    礼物很大，但里面只有一件红色平安符。


    款式很眼熟，林悠然见过的，但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想来他送了一份礼物，自己也理应说声感谢。


    林悠然点开微信，纠结半天还没打出字来。屈南山的信息倒是都发过来了。


    【眼前花：小尾巴新年快乐。另外也祝你生日快乐，愿长风不止。】


    手心感受着手机的震动，林悠然微昂起头，竟瞧见窗外一团团烟花在夜空绽放。


    钟表的秒针一圈又一圈，伴着滋滋电流声，林悠然清楚地听见电台的倒数声。


    “倒计时准备——十、九、八、七……”


    心脏在胸腔莫名炽热起来，林悠然伴着钟声，敲下了几个字。


    【柚子杀手：谢谢，南山哥。】


    *


    翌日初一。


    林悠然早早掀开窗帘，太阳公公也很给面子，将白云染成了金黄。


    好典型的朝霞，教科书一般。


    所谓朝霞不出门。


    幸好林悠然没什么打算，只想窝在被子里背书。


    “小悠！起了没？今天咱家过年，可不要像你姐一样睡懒觉啊！”


    丁淑意的敲门声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林悠然合上单词书，应了声下床，还没走到厨房，柴火灶的烟味便扑面而来。


    她呛了几口走进去，坐到林业身边。


    林业推拉着鼓风的手把，冲林悠然使了个眼色，“小悠别管你妈，灶上有你爱的桂花发糕，先把早饭吃了，等会儿你三姑就到了。”


    林悠然将单词书揣进棉服口袋里，掀开大锅盖，热腾腾的水汽拂了她一脸，淡淡的桂花味也钻进她的鼻腔。


    她砸吧砸吧嘴，不顾滚烫的水汽，“谢谢爸！我等会儿再来。”


    林悠然坐到后院子的小板凳上，一手拿着发糕一手拽着单词书。


    开心还没过几分钟，她一页单词都还没温习完，一阵熟悉的脚步响起。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


    “林二七！”


    上初中后，这个小名便很少有人喊了，除了一些亲戚。


    比如，说跟她家有再造之恩的三姑妈。


    林悠然赶紧嚼了几口咽下去，她顺了顺干疼的胸口，挤了挤表情露出标准式微笑转过头。


    眼都快笑弯了，她拽着单词书打招呼，“三姑妈，您来得真早啊。”


    “诶，”林绍笑眯眯地走上前，“这还早啊？这时间我儿子早课都上了几十分钟了。”


    又来这招？


    林悠然尴尬赔笑，“是……是吗？那弟弟真刻苦啊！”


    “那可不是，我家傲天学习可认真了，跟你小时候可不一样。”


    “哦对对对，”林悠然不想和她辩驳，她的发糕都要被冷风吹凉了，“我小时候确实不学无术，所以中考才考得不好。”


    “你知道就好，”林绍瞟了眼林悠然手里的单词书，“我记得你今年高考？那要认真呐，可别学你姐考个二本。”


    林悠然从小能受委屈，但看不得她姐受。


    她憋着一肚子气，闷闷地咬牙，“三姑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姐当年是因为失忆才考得不好，你说傲天弟弟要是高中也能考上百川中学，三姑妈你不得大摆十里筵席啊……”


    “小悠，”林恙然靠在墙上，举着手微微挥了挥，“三姑这么早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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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我家连早饭都还没吃呢，既然来了不如吃个早饭？”


    林绍在林恙然这里从来都讨不到便宜，她也只能客气一番，奈何架不住两姐妹的盛情。


    流水一样的大菜端上桌，林绍就这样间接被堵了口。


    半晌午，一辆奔驰大G在路边停下。


    站在前院子里指挥丁延摆桌子的丁淑意，听见响动回头激动地摘掉围裙跑过去。


    “嘉吟！”


    副驾的车门刚打开，丁淑意便将还没站稳的董嘉吟抱在怀里。


    董嘉吟松开她的怀抱，“淑意，好久没见想我了没？”


    “那肯定想啊！”丁淑意挽着她的手，看着屈裕叹气调侃，“你说你也是，明明你家屈裕住潼远，你还非要回江阳，我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你几次。”


    “你现在不是见到了？”董嘉吟没忍住笑出声，瞥见屈裕，“老屈，你别站着了，赶快去帮忙啊，没点眼力见，真不知道怎么把生意做那么大。”


    挽着董嘉吟一步步走到院子前，丁淑意觉得奇怪便问：“诶，你家南山呢？过年都不回来？”


    董嘉吟轻叹一声，“别提了，在军队过年呢，我都快两年没见他了。”


    “反正快两年了该退伍了吧？”


    “这小子上次给我打电话说他要申请推迟退伍，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哦。”


    屈南山居然不打算回来。


    也是，这样才是他。


    不对，干嘛要关心他。


    林悠然呆坐在院子门槛上，愣愣地朝董嘉吟打了个招呼。


    来参加中午的宴席人越来越多，林悠然走进厨房帮忙，蹲在灶台前生火。


    拿着大勺炒菜的林业用围裙擦了擦手，见她兴致不高，温言：“小悠，你三姑又说错话了？别理她，她没读过多少书，人走出了大山但心还没有，就那样的人，你多体谅体谅。”


    “嗯我知道。”


    林绍这人爱显摆嘴巴太毒，但人挺好的。


    这些林悠然其实明白的，只是她不喜欢林绍老拿她是个女孩说事。


    记事开始，林悠然就知道她是带着“希望是个男孩”的愿望降生的。


    可林绍事与愿违，她怎样都是个女孩。


    “女孩招商银行，男孩建设银行。”


    “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是要嫁人。”


    耳边的闲言碎语听多了，林悠然渐渐麻木了，她成为不了林绍口中能光耀林家门楣的男孩，那干脆躺平好了。


    所以不学无术成了她整个童年的代名词。


    但后来，林悠然自己也没想到，她还有一天能在高三成为霸榜成绩单前三十的人。


    还能真的有一天，收到苦读了两年的回报。望着手里的这张江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林悠然竟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丁淑意开心地举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啧啧感叹道：“好啊好啊，也不枉背井离乡去京南苦读一场。”


    林业背着手站在丁淑意身旁，还是只窥探到几眼通知书的风采，他抬眼一笑，“小悠，有没有想这个暑假去哪儿玩？”


    丁淑意反应过来，“对对对，是得好好去玩！妈妈这就请假。”


    “淑意，小悠肯定想和朋友去玩的。”


    “可，她都没出过远门……”


    “你就放手吧，小悠早就长大了，”林业绕有意味地挑眉，“是吧小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