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降温，就像顽皮的小孩跳台阶，只要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气温便飞速地跳下好几层。


    小小的码头，简陋的客运中心里，四面通透，咸湿的海风吹得发丝和书页纷飞。


    冬年孤身坐在大厅的最角落。合上书，放进书包，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白里透红的冻僵的手指许久，哈着气，慢慢暖到了嘴里。


    然后听见了对面敲打金属栏杆的声响：“年哥，花蛤买来了！”


    冬年漏出一丝笑容，看向趴在半身高栏杆上，晃悠着塑料纸袋的方知之：“多谢了。”


    “码头门口这家店居然开了这么久。”方知之哈出一口气白气，在冬年接过东西后，赶忙把手揣进了兜里。


    “酒香不怕巷子深。”冬年小心放好东西，点了点头。


    “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回去准备考试——等下跟我爸回来撞上，我俩吵起来又让爷爷奶奶不开心了。”冬年耸了耸肩，接着有些疑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很少发消息问东问西。”


    “也没有去岚姐那儿旁敲侧击。”想了想，补充道。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对冬年来说，很不好受。


    方知之也跟着低头思索，同样没什么思路：“不过估计是有什么喜事？”


    “管这么多，他的喜事，无非便是谈了桩什么生意……”冬年略带讥讽地说着，但又想到了什么，最后的话没于唇齿之间。


    相顾无言，只有海鸥要命般的嘶鸣。


    “……什么时候的船，他们都去排队了。”方知之戳戳伸手，指向冬年身后。


    “没什么排队的必要，出去不过是提前吹风罢了。”


    冬年转身，背靠着栏杆，双手自然地搭在上面，看向远方的起重机：“明年旁边就要建个新的码头——不过那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儿了……”


    “但我终究还是要回来。”


    方知之沉默地把脑袋靠了过去，努力散发着自己的温度。


    “对了——”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你们乘着离出发还有时间，去医院做个体检吧，毕竟安全一点。”


    “好，什么时候去体检。”


    “我帮你约了明天。”


    “约哪里的？”


    “你应该问我约的谁。”冬年回头，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志在必得。


    “……我知道了。”


    “行啦，走了。”冬年转身，捏了捏方知之的脸蛋，“注意护肤，捏着手感不好了——也别像以前那样缺心眼了。”


    方知之看着她侧着弯下身，轻轻一甩挎上包，另一边拎起袋子，大踏步走向了门口。


    小小的门洞里，大海呼啸着送来狂风，阻挠着每一个妄图逃离这座天然囚笼的征服者。它像个过度溺爱的母亲，庇护着自己的孩子，又绝不肯孩子离开——可它终究做不到。


    明年会有新的码头，以后也会有大桥的，也会有机场的。


    可惜的是，岛上修不了地铁——方知之还从来没坐过地铁呢。


    她一直不太理解，为什么冬年如此执着于逃离。又或许她能隐隐约约明白一些，却又不太敢确认。


    走出大厅的门，方知之抬头看了眼灰扑扑的天，云层一卷一卷的，像上好的灰黑色羊毛绒地毯。


    抖了抖身子，抖出寒意，拢了拢外套，拢进热气，不急不忙地加快了脚步。


    又要下雨了。


    当雨滴一丝丝一串串地落下时，就仿佛能连成一片雨的帷幕，将世间的所有爱与恨、仇与怨，隔绝在小岛之外。


    方知之独独享受这种偏安一隅的温柔。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与许遇鱼见面，应该就是在一个雨天。穿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雨幕，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或许自己应该再去找她一趟。


    哪怕聊聊体检的事？


    她不会拒绝收留一个雨天无家可归的女孩吧？


    ……


    “吹风机在这儿，自己吹。”


    “嘿嘿，嚯，这个风力足啊！”方知之笑着抓起了把自己的头发，看着风把发丝吹得乱飘。


    许遇鱼小声嘀咕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鱼，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方知之关上了吹风机，探头探脑地问。


    “是。”许遇鱼无奈地支着笔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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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傻，下雨天，不知道打伞，也不知道往家跑？”


    “哎嘿，你这儿离村口公交站近嘛。”


    “你坐公交出去了？”


    “嗯，去送送年哥。我妈把家里电动车骑走了。”


    “不跟我们一起去啊……”


    “什么？”


    你是不是耳朵也进水了？


    许遇鱼努力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我以为明天体检，她跟我们一块去。”


    “哦对了，说到体检，那我们明天怎么去啊？”方知之挠了挠头，发问。


    许遇鱼轻咳一声：“明天有人开车来接，你早上来找我。”


    “哦哦好的。”


    许遇鱼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走过去抢走吹风机：“吹头发的时候，别这么抓，头皮要抓坏了。”


    “可是痒啊。”


    “要不洗个头？”


    “我习惯洗澡的时候顺便把头洗了。”


    “好好好。”许遇鱼轻轻地梳理着手里的发丝，有些宠溺地应答着。


    “那我能开空调吗？我喜欢洗完澡回来吹热风。”


    “开……”


    “好耶。”方知之拿起遥控板随手按下去，响起诡异的轰鸣声。


    接着轻快地说道：“小鱼，你看到了吧，有人向我表白呢。”


    “嗯，怎么了？向我征求意见？”许遇鱼小心地调低了电吹风的温度。


    “可是我不喜欢他这么办？”


    “那就拒绝他啊。”


    “嗯……”


    “以后也少跟他说话，没事别找别人，让人误会，影响别人学习。”


    许遇鱼惊讶地发现方知之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


    好像自从见到方知之之后，她还没有剪过头发。


    “好，都听你的。”


    现在装个乖孩子了。


    “对了小鱼，你这空调怎么这么久不吹风？”


    许遇鱼刚刚放下的手，一下子变得更加僵硬。她把空调打开又关上，踩在床头柜上，踮脚伸手探向出风口，终于确认了悲惨的事实。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的空调老坏，应该不是空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