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尝试


    西域,白驼山庄。


    欧阳锋的身体还很虚弱。


    他在陷入假死之前，生机近乎断绝，所以灵鹫宫旧部从天山采来断肠草后,虚竹甚至不敢将他从假死中唤醒，只能先将一株断肠草研磨成可以送入他口中的汁液,强行让他服下。


    好消息是,断肠草确实有用，一入他身,便与情花毒互相作用，续住了他的命，坏消息是他中毒太久,单凭一株草,并不能真正解毒。


    所以在他醒来后,他还要再服四、五株断肠草，以清余毒。


    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会非常痛苦。


    断肠草本是天下至毒,他身怀情花毒，虽能服之不死，但却要领略“断肠”之痛。


    加上情花毒本身带给他的剧痛,解毒期间，他要承受的痛苦，远比中毒时更甚。


    这么一番折腾，便是一个健康的人，都可能撑不住,更别说他之前就已被情花毒弄得万般虚弱了。


    好在虚竹一直没走,他求生的欲望也很强烈,最终撑了下来。


    南宫灵查清事情原委,踏上返回西域的路时，他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虚竹也在这时翩然离去，回了天山。


    欧阳庄主紧张幼弟，本来想恳请这位已经出世的前辈再多留几日，但虚竹表示，有他孙儿在，出不了什么事。


    得知灵鹫宫的少宫主并不会跟随虚竹一起回天山，欧阳庄主也就放了心。


    然后他就开始琢磨，要怎么向这对祖孙表达感谢。


    “人家是世外高人，我要是送一箱宝石，会不会不太好？”他私下问欧阳锋。


    欧阳锋：“那就多送几箱，以彰诚意。”


    欧阳庄主对弟弟这个回答很无语，但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最后便一咬牙，照着这个法子办了。


    他特地选了一个李溯给欧阳锋问脉的时间，奉上了整整六箱宝石。


    李溯说不必，他就说这是诊金。


    “若无您和虚竹子前辈，阿锋这条命，定是保不住的，您就收下罢。”欧阳庄主说。


    李溯沉吟片刻，仍然摇头，道：“我是看在阿灵的面子上出的手，你们要谢，不如谢她。”


    他忽


    然提到南宫灵真是把欧阳庄主吓得不轻。


    因为虚竹离开前说过在余毒尽除之前欧阳锋最好还是不要动情念。


    可结果出乎了他的预料。


    欧阳锋听到“阿灵”二字除了面色稍变竟没有别的反应。


    欧阳庄主先是一愣再又狂喜起来问李溯：“少宫主我弟弟身上的情花毒是不是快清完了？”


    李溯嗯了一声道：“待三日之后再服半株断肠草应当就差不多了。”


    欧阳庄主高兴不已当即又将那六箱宝石推给李溯要他务必收下。


    李溯先瞥了他一眼再扫过倚在床上的欧阳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忽然笑了。


    “行。”他说“那我先代阿灵收下回头由她来决定究竟怎么处置。”


    好不容易送出谢礼欧阳庄主当然不会在这时出言反对自是立刻道好。


    之后他被庄中弟子叫走屋内只剩下欧阳锋和李溯。


    陷入安静。


    欧阳锋知道眼前的青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想到他提及南宫灵时那种熟稔的语气便不愿多看他了。


    干脆闭眼。


    一般来说只要他闭上眼李溯也就走了。


    但今日闭了好一会儿后他都没听到李溯离开的动静。


    正当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的时候李溯忽然开了口。


    “你那日是故意的吧。”李溯说。


    欧阳锋心中一紧但还是闭着眼只道：“恕我愚钝竟听不懂少宫主所言。”


    李溯笑了声说：“你连自己的生死都能用来算计怎会愚钝？”


    欧阳锋冷笑：“我何时用自己生死算计了？还请少宫主赐教。”


    此时他依然阖着双眼倚在塌上但身体却不自觉地朝李溯坐的地方偏转了一些。


    显然他很想知道李溯会怎么回应。


    倘若他睁开眼便会发现在他话音落下后李溯面上的那点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那日假死前你是故意的。”李溯说“你知道阿灵宅心仁厚必不会走远


    欧阳锋听到这里终于收紧掌心缓缓


    睁眼。


    两人的目光瞬间交会到一处，谁也没有退让。


    李溯眼底一片冰凉，道：“你有没有想过，她本就为此自责，再听到你那番话，会是什么心情？”


    欧阳锋当然想过。


    或者说，正因为他想过，他才在可能会彻底丧命之前，将那番话宣之于口。


    “我只是希望她能记得我。”他说，“我不介意她不喜欢我，但我不想她忘了我，我要她一直一直，都记得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分外平静，表情也没有任何波澜。


    但越是如此，李溯就越是觉得，他真是疯狂。


    “如你这般的喜欢，只会给她造成困扰。”李溯说。


    欧阳锋不为所动：“是吗？她没这么说过，甚至从星宿海出来，还特地来找我了。”


    李溯冷笑：“她从星宿海出来，先来了我天山。”


    “那又如何？”欧阳锋挑眉，“我们在星宿海分别前，她就同我说过，要去探望朋友了。”


    他特地在说到“朋友”二字时重音，意在提醒李溯，别装模作样敲打我了，你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朋友而已。


    李溯当然也听懂了，是以面色微变。


    “何况我至少还敢说我喜欢她。”欧阳锋又道，“你呢，你敢吗？”


    李溯心想我追着她来白驼山庄，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得知你中毒，本来也没工夫在这种时候跟她诉说心意啊。


    但这话说出来，简直像是彻底输了，便忍住没说，只道：“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操心。”


    欧阳锋点点头，说了句好。


    “但我恐怕还得劳烦你再操心几日。”他说。


    李溯：“……”


    这小子从前笨得可以，如今倒也牙尖嘴利了起来？


    他哪里知道，先前西行星宿海那一路，因有楚留香的加入，欧阳锋几乎从未在口舌上占到任何便宜。


    但也因跟楚留香不咸不淡地处了一个多月，一番言传身教下来，欧阳锋多少学会了些。


    ……


    欧阳锋服用最后半株断肠草那日，恰是南宫灵重返西域，抵达白驼山庄的日子。


    她从绝情谷离开后，其实并没有立刻启程，而是在定西待了两日。


    主要是绝


    情谷主公孙良的那个侍妾柳夫人，得知真相后，受不了刺激，想要寻死。


    她不太放心，就亲自把人带回了柳家旧宅，劝了一下。


    顺便等了两日，召到几个女弟子，命她们好生看顾。


    等做完这一切，她才和白驼山庄派出来的人一起踏上了回西域的路。


    上路之前，欧阳庄主那名弟子问她绝情谷内的情况，她也没隐瞒，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尽数说了一遍。


    弟子听得目瞪口呆，感叹道：“我奉师父之命，来定西查了这么久，竟连半点与这绝情谷有关的线索都没查到，您一来便什么都查明白了。”


    南宫灵：“他们这一族隐居世外，行事隐秘，查不到很正常，我若不是提前打听清楚了绝情谷所在，也断然找不到他们。”


    “那您最后是怎么处置绝情谷主的？”弟子又问。


    “我本想杀他，但有人比我更恨他，恳求我将斩杀此人的机会让给她，我便让了。”南宫灵叹气，“就是差些成了你师母的那人。”


    弟子大惊失色，问：“那她现在人在何处？”


    南宫灵：“她杀了绝情谷主后，便自尽了，因为知道我不会放过她。”


    弟子以为她是为了欧阳锋才这么做的，还挺高兴，随即把断肠草能解毒的消息告诉了她，请她放心。


    结果南宫灵半点不惊喜，只笑了笑，说她知道。


    “公孙良死之前，我问过他。”她说，“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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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断肠草，的确相生相克，互为解药。”


    只要确实能解毒，她就相信欧阳锋能撑过来。


    于是乎，回去的路，她便没有赶得那么急了。


    一是没必要，二是不好撇下白驼山庄一众弟子。


    不过那些弟子心系二庄主，倒是很愿意努力赶路。


    最终也没花太久时间。


    南宫灵回到白驼山庄，得知欧阳锋正服用最后半株断肠草，想了想，到底没立刻去见他。


    她还是想等他身上的情花毒彻底解开，一丝余毒都不再残留时，再与他相见。


    可她没料到的是，当天夜里，这家伙就先来找了她。


    时隔大半个月不见，他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只是身形依然有些过分清瘦。


    南宫灵一开门，发现他站在廊


    下，一时无言。


    白驼山夜间寒风凛冽，他的身体又尚未恢复，她想了想，还是把人请进屋坐下，给人倒了杯热茶。


    “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南宫灵说。


    欧阳锋摩挲着茶杯，垂眸道：“但我想见你。”


    南宫灵嗯了一声，说：“那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他便在茶水泛出的热气间，忽然抬起眼来，问：“灵姑娘是想让我走吗？”


    “那倒也不用。”南宫灵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你可以喝了茶再走。”


    欧阳锋闻言愣了一下，旋即抿唇道：“好。”


    之后他就真的安安静静地喝起了茶，只是喝得很慢很慢，每一口都要尝上许久。


    南宫灵也不催他，只是坐在一边，等他喝完。


    终于，那杯茶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但他却仍未起身。


    南宫灵看着他，蓦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从怀中取出那颗一直被她随身携带的通犀地龙丸，说：“这个，该还你了。”


    他疗伤期间，欧阳庄主根本不敢跟他提南宫灵，是以他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这并非白驼山祖传宝物。


    以至于看到这地龙丸时，他一边想着之后跟兄长通个气，一边道：“无妨的，你留着吧，我已经请示过我兄长了，他并不介意我将这宝物赠给你。”


    南宫灵：“……”


    算了，就不拆穿他了。


    只是不拆穿归不拆穿，这通犀地龙丸，她还是不能收。


    “不用了，我用不上。”她说，“何况它太贵重了。”


    “你救了我。”他很坚持，“还替我查清了中毒真相，不如就当做谢礼收下。”


    南宫灵：“你们不是已经给了六箱宝石作为谢礼吗？”


    欧阳锋：“可你没有要。”


    南宫灵：“是啊，那这颗比六箱宝石还珍贵许多的丹药，我就更不能要了。”


    欧阳锋顿时没招了。


    想把自己手里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她怎么就这么难？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忍不住轻声问：“你当真这么不想要吗？”


    南宫灵呼吸一顿，竟没有立刻回答。


    正当他以为她或许在犹豫的时候，她开了口。


    “其实，我离开绝情谷之前，特地去试了一下情花。”她说，“你那日说的话，我不能当没听到。”


    欧阳锋心跳一滞。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断肠草究竟能不能解毒，也不知道你在白驼山庄如何了，于是我就在向绝情谷主请教情花毒之前，自己试了试。”


    “很抱歉。”她看向他，“但我不想骗你。”


    “我用情花刺割破手指，再想起你，心中感受，唯有担忧。”


    明明情花毒已经彻底解了，那种缠绕了他两个月的心头剧痛，却又回来了。


    欧阳锋指尖微颤，在这份痛意中，领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没关系。”不知过了多久后，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没关系，至少你还为我尝试了情花。


    而且我没有死，我活了下来，就会让你一直一直，都记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并不会感动就突然回箭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