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久的等待中，天使们曾幻想过神主的模样。


    即便是三大圣天使之一、最为沉默寡言、如山岳般沉凝的洛泽尔也不例外。


    神国的颜色寡淡又纯粹。


    明明并不丰富，却有着无比的魅力。


    任何物种都无法超脱自己的认知去想象，就算是天使也不例外。


    那么，从未出现过的神主，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璀璨的金色、漂亮的银色，洁净的白色。


    神国最美丽的色彩，自然凝聚在最耀眼的神主身上。


    ……但所有的猜测都在此刻终止了。


    见到神主的那一秒，所有的幻想都变成了对方此刻展露在他们面前的模样。


    无需任何漂亮的颜色点缀，只是神主本身。


    在他抬眸看向他们的那一刻，


    天使们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了。


    在这样全部心神都仿佛随着对方呼吸而跟着颤动的情形下，洛泽尔下意识地往前跨越了一步。


    他想要说些什么，无数话语在胸腔里激荡着，却又无法付之于口，只能握紧双拳，谨慎地、不安地，又期待地躲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牢牢注视着初生的神主。


    少年的容貌像是一缕澄澈的辉光，在这样黯淡的环境下，愈发显得梦幻。


    梦幻得让人疑心这或许是梦境之中。


    ……天使也会做梦么？


    又或许，现在的他其实一直在某个幻境里无法脱身。


    梦和环境，会有这么真实的感知么？


    洛泽尔向来是沉默、寡言又坚定的代表，然而此刻，他的眼神也和在场所有低阶天使那般变得恍惚。


    他盯着自己的有些裂纹的手指，余光扫过自己灰扑扑的翅膀。


    洛泽尔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勇气。


    明明是先人一步，此时却踌躇不定。


    洛泽尔没有再上前，他隐退在天使们的身影里。


    只有那双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依旧定定地注视着他的神主。


    洛泽尔已经无法思考了，而其余的低阶天使，在恍惚过后，那些灰暗的眸子里闪烁的焰火愈发明亮，将那将要熄灭的灰烬再一次点燃起来。


    在这一刻，他们抵挡住了圣天使的威压，遵循本能，迫切地朝他们的神主靠近。


    但是他们的神主，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惊愕片刻后，竟然——


    ……转身跑了。


    跑——了——


    天使们：？？？


    ……


    洛橙正如临大敌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当洛橙从黑暗中醒过来，看到这么多奇怪的生物围着自己，头顶直接冒出三个感叹号。


    【待在原地不动】


    【扭头就跑】


    【扭头就跑→】


    选项非常顺畅地衔接在屏幕上，洛橙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个。


    对不起但谁让你们眷属宣传诈骗，我要的是天使不是怪物使，再见了！


    风紧扯呼，跑！


    洛橙很是坚定。


    ……但可惜的是，围过来的怪物们实在太多太多太多了——


    看着如同乌云一样乌压压堵着自己逃跑路径怪物们的洛橙：……


    洛橙：怪物海战术也太过分了吧QAQ


    他满是心酸地操纵着游戏里的小人原地蹲了下来。


    这个游戏并没有捏脸环节，看上去还是第一人称。


    但或许是因为进游戏前读取了洛橙的授权，主角默认是洛橙的现实里的长相——不过都是像素风了长相什么完全不重要啦！


    说不定只有特别丑的和长得很奇怪的才会特征明显一点= =


    而现在，似乎是察觉到了洛橙的认命，镜头短暂地换成第三人称，左右移动，将此时的情形用短短的小cg模式呈现在洛橙的手机屏幕里。


    拔腿就跑的像素小人显然一下子吸引了这些怪物们的全部注意力。


    他们就像是追逐着玩具的大狗，在洛橙背后追着洛橙不放。


    任由洛橙如何操纵小人逃跑，这些家伙们都紧紧跟在洛橙背后。


    最后，作为游戏主人公的棕毛粉眸小人正弱小、可怜、无助地抱膝盖坐在地上，周围是一圈面容怪异的、疑似天使的家伙围了他一圈又一圈。


    即便是可爱的像素风，堵着洛橙的家伙们也能明显看出惊悚怪异的元素。


    他们身形扭曲，身后的翅膀像是被腐蚀了，羽毛染血，露出猩红的血肉和苍白的骨架。


    不像圣洁渡人的天使，更像一些暗黑的怪物。


    那些怪异的家伙们都太大了，看身形基本都是洛橙身形的三四倍，以至于那些红色的像素点都快赶上洛橙的脑袋那么大了。


    一时间，洛橙就像是误闯入巨人国的小人偶，自闭地抱着自己在巨人们的注视下装死。


    装死过程中，像素小人头上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的代表无言、沉默的气泡，当新的气泡冒出来时，旧的气泡还会发出啪的破碎肥皂泡声音。


    而那些身形高大的怪物们则密不透风地围着洛橙，却没有任何动作。


    他们就像是注视一朵颤颤巍巍从岩峰里探头的花，注视一只偶然停靠在枝头的雪白小鸟，目光牢牢锁在洛橙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洛橙操纵起‘自己’转身就跑的缘故，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们此刻正颇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围在远处，好像洛橙此刻才是那个会欺负人的大魔王。


    仿佛深知自己样貌的可恐，因此只能卑微地围在洛橙身边，安静顺服地等待洛橙缓过神来。


    气氛一时间古怪地僵持住了。


    ……好像没有危险。


    警惕着的洛橙慢慢松了口气，眨了眨眼睛。


    他仔细观察着屏幕里呈现出来的画面。


    明明是无比高大的怪物们，他们却老老实实地蹲在洛橙身边，看上去莫名还有点呆。


    洛橙：ovo


    危机解除的洛橙瞬间支棱起来：“哼哼，这个游戏果然还是想要挽留一下的我的啦！”


    洛橙试着操控小人重新站起来，但是一动作，这些原本还安安静静的怪物们又开始焦虑躁动，小山一样堵在洛橙面前。


    他们实在有点太大了。


    先前第三人称视角时，洛橙就发现这些怪物们明显比他大上几倍，但洛橙完全没有想到，这还是他们蹲下时缩水一半的状态。


    现在，在第一人称的视角下，这种过大体型带来的压迫，被表现得无比明显深刻。


    总之是像素画风也掩盖不了的巨物恐惧感！


    洛橙：“？”


    小人在屏幕里原地跳了跳，仰着头，盯了他们一会。


    “不打算追杀我的话，就请大家让开一下喔？”洛橙相当礼貌道。


    虽然知道游戏里的怪物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一个人自己玩游戏的时候，洛橙还蛮爱自言自语的。


    怪物们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似乎在交谈。


    可惜洛橙听不懂。


    “可恶，有什么东西是玩家不能听的！”


    洛橙以为自己会被阻拦，不过奇怪的是，直到洛橙试着往别处走了，先前这些围着洛橙的怪物们也没有任何要阻拦洛橙的意思，只是继续沉默地跟在洛橙身后。


    ……看上去就像是带领着一群忠心的古怪狗狗们似的。


    “糟糕，好像真有点可爱了。”洛橙目光移了移。


    虽然是外貌协会，但作为玩家，有时候审美奇怪一点也很正常嘛！


    反正无法逃跑，那就只能躺平享受。


    ——游戏总不能让他被开局杀吧！


    玩游戏心态非常之良好的洛橙很快就将注意力转到的别的地方。


    这个游戏一进来就是剧情点，以至于现在洛橙才有空去看其他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三无小游戏的缘故，很多东西都需要洛橙去探索发现。


    面板没看到就算了，背包也没看到——搞什么啊玩游戏的时候玩家怎么可以没有背包（怒！


    没有背包的话，他要怎么搜集、怎么保存物资，怎么在囤积宝箱好一口气抽奖啊！


    “等下就去和客服投诉。”洛橙碎碎念。


    洛橙在摸索着这个游戏的面板和按钮时，呈现出来就是屏幕里的小人如同金鱼一直在无声吐着一个又一个沉默泡泡，在发现真的什么都没有后，小人一下子冒出一个怒火的表情，让那些高大的怪物们看上去更躁动了。


    然而专注探索游戏的洛橙并没有注意到。


    他一边去找不存在的面板，一边观察自己到的这个新手地图。


    和宣传时的温馨不同，这个地图总体色调很灰暗。


    与现实截然不同的黑日悬挂在天际，土地是漆黑的，森林全成了枯木，代表不详的黑雾萦绕在周围。


    怎么看怎么阴森，也不怪洛橙觉得这是诈骗。


    谁家好人天使长这个样，谁家天使住这种地？


    但洛橙稍一回头，就看到紧紧跟在他背后的怪物们。


    洛橙走一步，他们跟着走一步。


    洛橙停下，他们也停下。


    而且，似乎是察觉到洛橙和他们身高差距有点大，那些个子最大的怪物们都会缩在最后边，生怕会吓到洛橙那般。


    靠近洛橙的家伙们，则在洛橙每次停下时，都会半跪或蹲在洛橙面前，无声地表达着顺从。


    “什么呀……”洛橙忍不住弯了弯眼睛，“长得这么抽象，行为却这么狗狗么？”


    这一点，感觉又有点像是天使了。


    不过，洛橙还是没有主动和他们交谈。


    他忽然起了点坏心，想知道如果他一直不理会他们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想到就做，屏幕里的小人真没再回头了。


    ——但是坏心眼的洛橙在屏幕外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们观察。


    兴许是发现了洛橙不打算理会他们，这些怪物们明显慌乱起来。


    他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时还会在头顶冒出代表哭哭的气泡。


    【TAT】


    【QAQ】


    【TOT】


    【（伤心中）】


    洛橙：？


    洛橙：……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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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橙：好奇怪。再戳戳。


    即便不久前才说要一直不理会他们，现在看到这些气泡，洛橙还是抵不住玩家的本能，伸手戳了戳。


    那些气泡就像是收到惊吓那般猛然炸开了，而拥有那些气泡的像素点怪物们，红色的眼睛闪了又闪，惊疑不定，左右环顾。


    【（惊讶）】


    【（疑惑）】


    【（茫然）】


    ……唔。还蛮好玩的，嘿嘿。


    被洛橙戳破气泡的怪物们，头顶的气泡从哭哭转成了各种各样的其他情绪。


    配上他们在像素画风下惊悚又奇异的外表，竟然有些奇怪的反差萌。


    有个小怪物身形最小，藏在怪物群里，几乎看不见。


    但他头顶的气泡最复杂。


    【（思索）】


    【（低落中）】


    【（持续低落中）】


    “你在想什么呀？”洛橙好奇了。


    小怪物也会有烦心事么？


    但游戏里的人物是听不到现实的人说话的，小怪物在洛橙的注视下，不开心地低落着心情。


    一串又一串省略气泡从他头顶冒出，偶尔掺杂着奇奇怪怪的黑线团。


    洛橙瞅了又瞅，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气泡上那团冒出来的复杂黑线，下一秒，洛橙就看到对方头上一下子冒出无数个感叹号的气泡。


    【！！！】


    他同样左右环顾，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气泡蓦然变化起来。


    【（惊喜）】


    【（开心）】


    【（花）（花）（花）】


    【状态：幸福】


    那些气泡翻滚着，最后化成一朵朵飘起来的花花。


    但与之相反，小怪物将自己藏得更隐蔽了，丝毫不知自己头顶的气泡将自己的心情暴露得一干二净。


    洛橙：好、好可爱！


    洛橙瞬间对它们的评价从奇奇怪怪的吓人生物转成了可爱的像素点们！


    游戏屏幕适时探出新的提醒。


    【您的心情+1】


    【请输入对它们的印象：__________】


    “咦。”洛橙眨眨眼睛，“这个游戏的互动原来体现在这里么？”


    洛橙随手输入：【可爱的小怪物们ovo】


    但准备提交的时候，洛橙又迟疑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进游戏前选择的眷属，又看了眼这些像狗狗一样围在他身边的怪物们。


    手指微动。


    ……


    天使们正紧紧跟在神主背后。


    他们从没想过，自己会吓到新生的神主。


    在看到神主转身就跑时，这些低阶的天使们并不清楚原因，还以为周围出现了威胁神主的东西。


    神主为什么会害怕？


    神主在恐惧什么？


    他们试图和神主交流，想要安抚神主，可他们早就忘却语言，平日里仅有的交流都是靠意识。


    所以那个时候，天使们无比的焦灼不安。


    无法排除惊扰神主的事物，是他们守卫的失职。


    但在看见神主警惕的举动后，这些天使们才后知后觉：


    这样抗拒的姿态……或许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讨厌。


    ……神主，讨厌他们。


    毕竟作为最低阶的天使，即便勉强能在遗弃之地生存，不被黑雾侵染，但他们的外表、神力，早已不复纯净。


    即便是同为天使的其他族人，也会厌恶这样的他们。


    先前天使们并不在乎这一点，巡卫神国才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可是，现在拒绝他们，是神主。


    那在黑雾侵染都没有被动摇的心，在被神主拒绝的那一刻，忽然碎了开来。


    天使们什么都不明白，他们只知道要一直守在初生的神主面前，不管神主是否会不喜。


    直到神主被接回神国，他们才能结束他们的使命，主动奔赴终结。


    ……这样的话，可以少讨厌他们一点吗？


    天使们默默地跟在神主身边。


    他们本就寡言少语，此刻更显安静沉默。


    直到有天使感觉自己的意识忽然一轻，像是被清风轻轻吹拂了一下。


    常年的黑雾侵袭，让他们的精神海深受伤害，无比沉重。


    但是此刻，那压在精神海上沉重无比的枷锁，轻易被挑断了一道。


    似叹息，似轻笑。


    陌生的、从未出现过的话语。


    【可爱的小家伙们，我的天使ovo】


    少年带着点奇异怜爱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


    无需任何怀疑，便能轻易感知到声音里传达过来的情绪。


    “砰砰”


    先前破碎的心，于此时，再次激烈地震动起来。


    而这温柔含笑的声音，跨越封锁的结界，无比清晰地传达到了神国之中。


    这一刻，神国里的所有天使，心神一震，目光下意识移到了某处。


    有天使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也浑然不觉，喃喃道：


    “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