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品:《入局而定

    话已至此再无可谈。


    凤渊冰冷俊脸站起身来转身走了出去。


    小萤觉得跟他谈崩了也懒得出去只是想着天色这么晚城中的摊子也都收了。


    她虽然吃了些鲜花饼可还是想吃些带热气的饭菜。最近练武太勤好像又长身体了小萤很是爱饿。


    半夜时肚子若越发的饿难道要忍饿等到天亮?


    她正想着就听到隔壁小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小萤好奇不知凤渊在摔打什么出气便起身挑门帘出去


    只见身材高大的郎君有些突兀立在厨房笔直健硕的腰杆扎着围裙衣袖高挽清俊眉眼被蒸腾的热气晕染着。


    他正在娴熟地切姜捣蒜。而一旁的碗里有正在腌的肉还有一条改了花刀的大鱼。


    一直闲置的小厨房里柴火燎灼的热气驱散了久不使用的阴湿。


    小萤忍不住走进去站在凤渊的身边看然后惊诧地问:“你……会做饭?”


    凤渊将切好的鱼入了油锅淋醋去腥若无其事道:“我八岁便帮师娘做饭打下手了。葛先生乐于清贫无扰的日子小门小户也无仆役。他也时不时帮师娘洗衣做饭并无君子远庖厨的禁忌。”


    看来他身为葛先生的高徒这厨艺学得倒是很娴熟煎鱼翻面一气呵成待调汁入锅添水炖煮不一会诱人的香味便出来了。


    鱼在铁锅汁水里咕嘟着凤渊又切了甜椒用来炒肉。


    当一勺热油淋洒出椒香气息时小萤被勾得越发饿了与他再无瓜葛的鸿志暂且放到一边自动拿了碗筷守在桌旁撑着脸蛋等候。


    她的肚子还在咕噜乱叫可心思却有大半放在了凤渊身上。


    蒸腾的热气里看着郎君忙碌从容的身影恍惚晕染出了些仙人之姿减了他身上一直都萦绕不散的冰冷气息。


    凤渊长得俊美身为皇家子自是天生贵气形状优美的长指捏握青菜也有执兰之姿。


    只是小萤认识的大皇子可以安坐于书斋中谋算权力倾轧也可以一身铠甲手持开刃利剑御敌千里反手切人肚肠。


    种种既定印象都跟这个沉浸在锅气炊烟中忙碌而英俊逼人的郎君挨不着边儿。


    等菜炒好时凤渊拿了几个热好的炊饼:“看着时间来不及做饭所以买肉菜时便顺便买了炊饼。”


    小萤乖乖洗好了手坐在桌边迫不及待掰着炊饼沾着鱼汁来吃。


    鲜美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溢开。


    凤渊做起菜来还真的很好吃并非摆着空样子。


    想起他在荒殿里一无所有都能锅碗瓢盆将乏味孤寂得可怕的日子安排得井


    井有条。


    这样荒野居士会做饭菜,似乎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了。


    如果他不是皇子,就算是清贫人家的子弟,依着这等过人的心性毅力,无论身处何等境地,都应该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若性子不是那么阴沉,没有那么不堪的往事经历,背负那么多的不甘,原该是让女郎趋之若鹜的梦中郎君。


    凤渊正在给小萤夹着鱼肉,看她突然若有所思,放缓动作,便问:“怎么?不喜欢吃?”


    小萤说:“没有啊,不咸不淡,很好吃……”


    凤渊不动声色问:“那你在想什么?”


    小萤想的是,他到底要在她身上图求什么?


    凤渊不是凤栖武那等活得率性单纯的天真皇子,他深沉城府里都是渴望攀爬,碾碎屈辱不堪过往的野心。


    如今,他游走在各种阴谋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又要重落深渊。


    所以凤渊哪有资格像三皇子那样炽烈追求女郎,满是无所畏惧的试错底气,在无用的情爱里寸寸消磨光阴?


    难道像她这等满身不羁的山野天性,让凤渊觉得新鲜了,才一时恍惚了方向,又这般容着她?


    不过话到嘴边,却改了词:“就是想,你怎么突然想起做饭了?”


    自回京后,凤渊就应该忙得飞起。


    他们还没到京城的时候,就听说关于凤渊和太子,还有慕寒江合谋,挑动大魏开战的隐秘传得满京城都是。


    那位主上看来真是急不可耐要扳倒废物太子,这次造势的风声很大。


    怪不得那安庆公主急着半路劝子,京城里蓄了许久的雷雨,的确有些让人头疼!


    凤渊面对狂风暴雨,却不回宫,跑到这小院里摆家家酒,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凤渊一边给小萤盛汤,一边敛眉道:“慕寒江已经一人将责任都扛下来了。我懒得应酬宫里的人情,便出来了。”


    慕寒江比他们早就回京了几日,第一个面圣,面不改色说这次引诱魏国开战的计划,乃是他一人所为,跟太子毫无关系,而董将军和大皇子也是受他蒙蔽,贸然出兵。


    因为他在魏国布线甚久,说得有理有据,有些人想以欺君之罪攀扯太子,一时也寻不到借口。


    但不信他之言者,大有人在。而且那太子假装被俘的事情,也有人证,有人言之凿凿,在太子被俘的那段时间,看见太子在大皇子的听心园里。


    若太子被俘为假,那么从大皇子,到出兵驰援的董将军,甚至写求援信的董阁老都要受牵连。


    今日朝堂上,声浪甚大。


    有人煽风点火,拿着此番战事勾起魏人报复,火烧驿馆说事,大有将太子废黜,再将凤渊一本本参回荒殿的架势。


    可以想象,若是昨日帝师葛大年也死在魏人手中,依着今日局势,淳德帝只能废太子,再治了疯儿之罪,才可平息群臣怨毒。


    可惜如此精心布局,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一环。


    葛大年昨日入宫,一身血袍,向陛下哭诉魏国包藏祸心已久,已经将大奉皇家的宗亲人脉,查得细致入微。


    最后,帝师更是叩问陛下,魏国在大奉,遍插耳目,那些要治罪太子与皇子的人里,是不是也有魏国的细作?


    一时间淳德帝的心里膈应极了!


    葛先生披发染血,虎口脱险的狼狈样子,让陛下想到魏人恐怕在大奉境内经营甚久,连驿馆都有魏人眼线,而葛大年这样一个赋闲的帝师住所都知之甚详,可见魏人心思之深。


    帝王榻侧,岂容他人鼾睡?若不是凤尾坡这一闹,他竟不知魏人与内贼勾结竟到了如此地步!


    依着他看,慕寒江也好,凤渊这孩子也罢,都比这满朝堂只知道伸脖子扣帽子的废物强!


    天佑大奉,年轻一代怀有热血,有勇有谋,与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古板们大不相同。


    于是自作主张,引敌国开战的重点错失被陛下重拿轻放,只是不轻不重申斥了慕寒江身为军中祭酒,自作主张,如此当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而大皇子在魏国进犯时,一马当先,斩杀了大魏名将古治,自是有功,封赏择日再宣。


    至于太子嘛,被魏人劫走受伤,到现在还不能舟车回京,也是受苦颇多,不容人再泼脏水。


    满朝人谁不知太子性情


    ?那么懦弱的人,怎么可能策划这一切?


    其他臣子觉得陛下这么判太糊涂,慕寒江就算是暗卫少主,可名头却只是军中祭酒。


    像谋划魏国出兵这样的大计,若无掌握军权的人配合,如何使得?陛下怎可信了慕寒江之言,不继续深究呢?


    可陛下不愿再说,挥了挥袖子,那人证更是以污蔑国储论处,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于是众人终于察觉风头不对,纷纷噤声,就此散朝了。


    小萤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一边夹着鱼肉一边道:“这帮臣子,领俸禄也不用脑子!真看不出陛下真正忌惮什么啊!”


    君主正值壮年,最忌讳的便是成年的儿子执掌大权,早早架空了国君。


    虽然凤渊此番自作主张,谋划了如此引诱魏国开战的计策,犯了淳德帝的大忌。


    若满朝赞誉,纷纷要求给大皇子加封进赏,陛下心里才会不悦猜忌。


    可现在这满朝的弹劾,高声讨伐,算是间接救了凤渊和慕寒江。


    在陛下看来,疯儿子虽然胆大狂妄,却是霍去病般的年轻孤勇无畏,且不得群臣之心,就算将


    他娇纵得再胆大,也不会成为帝王的掣肘之患。


    至于慕寒江,虽然咬牙顶锅而上,可了解他性情如陛下,心里怎能没数?


    慕卿无辜,着实是替太子和皇子担责背黑锅,尽了为人臣的本分,免了陛下为难。


    这些事情,小萤起初也没想通,还是葛先生与她分析一二,她才渐渐领悟到的。


    帝王心思深似海,在意的点果真跟普通人不一样。


    有葛大年这样了解陛下性情的人在,凤渊总算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


    不过小萤还真没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慕寒江这么能扛事,不声不响,自己将罪责全顶了。


    所以听凤渊说完,她忍不住一竖大拇指:慕公子,真男子也!


    凤渊瞥着她,冷恻恻道:“让慕卿如此舍命力保的,是大奉太子——他认定的贤君,并非混入皇室的女匪,你如此感动,要作甚?


    这还用凤渊提醒,小萤自是知道,不过如此一来,太子不能入罪,岂不是要惹恼了那个神秘主上?


    凤渊在那位主上设下的一个个测试服从的关卡里,似乎都没有过关。


    这人会不会就此给凤渊设下绊子?


    凤渊冷笑了一声,下绊子?只怕他早已经开始了。这番讨伐声势浩大,还有葛先生遇险在,只怕都有他的手笔。


    若不是小萤歪打正着,救下葛先生,只怕陛下真要在如山声浪里,重惩他以儆效尤了。


    小萤有点担心慕卿:“不过,陛下要如何惩罚慕寒江?


    “他暂时被卸了龙鳞暗卫的职,要在家赋闲一年,至于其他的罪责,大约不了了之。


    在凤尾坡大捷的情况下,慕寒江却受到这样处罚,小萤真有点心疼慕卿了。


    她嘴里塞肉,语气含糊道:“我懂,不过你说他只是力保太子,那也不对,他也是保了你啊!


    凤渊没有接话,目光清冷。


    小萤觉得凤渊对慕寒江的态度总是这么淡淡,也是让人觉得费解:“断桥时,你宁死也不撒手,足见你也看重他啊。说起来,你明明心中记挂着这个童年好友,却总别扭,干嘛啊?


    凤渊似乎不甚爱听这话,夹起一块肉塞入了小萤的嘴里。


    “干嘛,堵我的嘴?其实人无论到哪,多交些朋友总不会有错,你跟慕寒江亲如兄弟,以后朝中也好办事啊……


    本是随口的闲话,可是凤渊却脸色一沉,重重撂下了筷子,一语不发地走人了。


    小萤毫无预兆被他甩了冷脸,直到凤渊走人,都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话说得不对。


    若是以前,凤渊突然撂脸子,小萤只会切一声,浑不在意。


    可是他俩冷战那么久,今晚明明气氛正好,做了


    半天的菜都没吃几口,他就摔筷子阴沉脸走人。


    这让小萤十分不舒服!


    好啊,又要开始晾人了是吧?这点手段也想拿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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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摔下筷子想走人,不过到底没跟自己的肚子置气,恶狠狠吃了一大气后,才准备出门走走。


    可刚一出门,鼻尖就撞到了一堵小山墙上。


    小萤揉着鼻子抬头一眼,原来是凤家大爷去而复返。


    “不是走了吗?堵在门口干什么!


    凤渊似乎已经平复了情绪,淡淡道:“我还没吃完饭呢。


    “哦,那你慢慢吃!小娘可不伺候冷脸的爷,上一边呆着去吧!


    见她要走,凤渊拉着了她的胳膊,终于勉强解释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只是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到外面走了走!


    小萤抬头看着他:“大皇子,我有自知之明,并非你可以谈心的知己,也不敢让你交底。但是你的喜怒总是无缘无由,让人费解。你并非真的疯了,为何总要如此?


    说完,她便想甩开他,自己出去走走。


    凤渊的嘴唇紧抿,在荒殿独居的十年,早就让他养成了悲喜愤怒,独自吞咽消化的习惯。


    所以当初跟小萤冷战时,他也独走军营,一个人在帐篷里独处了好几天。


    而他们上次吵架之后,小萤似乎不想跟他和解,他也不知该如何哄人,如此冰冷一路。


    今日凤渊特意从宫中赶着回来给小萤做饭,也是想跟小萤缓和一下。


    方才一时情绪波动,他又依着惯性想要一个人独处,可知道走过了两条街,才恍惚想起,小萤跟他说过,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他才折返回来,却正好看见小萤气呼呼准备出去。


    “你……要去哪?


    小萤赌气道:“我义父说了,让我回江浙找爹爹,既然他到了京城,那我便回去!


    虽然明知道小萤不可能放下她义父独自离去,可还是被小萤的话噎得心里发堵。


    “我不准你回去!说着他低头抱住了她。


    小萤的回答就是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凤渊任着她咬,大掌安抚着她的后背,突然艰涩开口道:“我与慕寒江一辈子都不能做兄弟!


    小萤没想到,让凤渊失控的原因竟然是她随口说的这句。


    她有些惊诧道:“为什么?


    凤渊却急急收口,将她牵回屋内,随口问她要不要吃些果子,很显然是自觉失言,要打岔的意思。


    小萤如今也算了解了凤渊的性格,能让他心绪起伏的,绝对不是小事。


    他说他跟慕寒江不能做兄弟……


    小萤的脑筋转得太快,试探问道:“陛下一直都很宠爱慕家寒江啊!


    淳德帝对慕公子的偏爱满朝皆知。


    毕竟当初凤栖原差点被废,就因为他不小心害得慕卿腿瘸,玷污了公子如玉名声。


    小萤记得,陛下为了方便慕寒江进出,还在寝宫的楼梯旁修葺适合轮车的缓台。


    他跟慕寒江说话的神情,比对宫里几个不成器皇子态度,要和善得多……


    想到这,小萤抬头看着凤渊随口道:“难道他真是你的兄弟?”


    原本是半开玩笑的胡乱猜测,可是她看凤渊一点笑意都没有的冰冷脸庞,突然发现自己挖出了什么皇室惊天的丑闻!


    “……难道慕寒江真的是安庆公主与陛下的私生子?”


    小萤被这惊天焦雷劈得双眼圆瞪。


    那慕寒江的年岁跟凤渊相差无几,若他说的是真的,便在叶王妃还没出事时,淳德帝就跟自己的义妹有了……苟且,而且珠胎暗结?


    那安庆还是叶展雪的闺蜜姐妹,这对为了淳德帝而深陷敌营的叶展雪,是何等的羞辱背叛?


    “你阿母可知这事?”


    凤渊缓缓扯出一抹瘆人的笑:“阿母留下一本血书手札,那是她临终所写,里面清楚记录了她当初信任之人是如何联合利用她,算计她的。我若没看到,也


    不相信,那位满口宫规礼仪的安庆公主,居然能犯下这等龌龊。”


    小萤知道,若不是她逼得凤渊太急,只怕凤渊一辈子都不愿主动提及这些脏污事情。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隐秘的?”


    “被关入天禄宫前,安庆那女人在慕家的外院与凤启殊私会,哭着忏悔他们对我阿母的欺瞒背叛。然后,我便在母亲的遗物里,翻到了她的手札,才知道了许多母亲当年背负的冤屈。”


    安庆那女人,凤启殊,还有陈诺,这些小人当年犯下的事情,阿母都详细记了下来。


    可恨她那时已经病入膏肓,身体羸弱,就算终于明白了自己遭人算计,也无法一一清算。


    阿母去世,可他还在!那本血书手札上的桩桩件件,都刻入脑中,便是需要他这辈子讨干净的债!


    “那你……为何要行刺慕甚?”


    凤渊还在笑,却已面带入魔邪气:“谁说我要杀的是慕甚?我要杀的从来都是慕寒江那个野种!是慕甚怕他的儿子伤心,便揽在自己身上,说他打骂了我,我存心报复,结果误伤了慕寒江。”


    骤然知道真相的凤渊,终于明白淳德帝为何一直对慕家小子如此偏爱。


    而他这个凤家真正的嫡子,却因为母亲被污蔑,背负着孽种的骂名。


    知道真相的愤懑无法宣泄,于是他持刀上门去寻安庆公主算账,却在机缘巧合下,愤怒伤了慕寒江。


    凤渊终于吐出了他与慕寒江的过往,可以毫无指望地等着小萤申斥他冷血残暴。


    他就是这样卑劣的人,那时明知道慕寒江不牵涉上代恩怨,却依然迁怒,想要杀死自己唯一的童年小友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