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落只觉得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好久好久，口干舌燥，绝望蔓延。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何时，自己又要走向何处，那个模糊的目的地就在她心中，她不知道它模样，只觉得自己应该走下去。


    “元落，元落……”然后那个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


    她便明白，这就是她在等的那个目标。


    宋元落睁开了眼，耳边依旧回荡着濮翊扬耐心又温柔的呼喊，可她的眼前依旧还是那片黑暗。


    “翊扬。”她试着动了动唇，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依稀可闻。


    回应她的是一阵有些煎熬的沉默，而后是濮翊扬强装镇定的声音，“元落，你似乎看不见了，不过没有关系，邈叔在，我这就去叫他，他一定会治好你，没事，没事……”


    “邈叔怎么——”宋元落动了动唇，不过这一次却连她自己都发不出声音了，于是她索性也省了力气，重新闭上眼，只是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不管她被捅后又发生了什么，从结果来看她应当是活下来了。而只要还留着这条命，她想要问的问题便早晚能得到答案。


    不急，不急……


    宋元落重新陷入了昏迷，这一次她再没有做梦。


    一觉醒来，屋外似是已天光初乍，鸟语花香，不过她依旧看不见一丝光亮。


    心中一片安和，宋元落摸索着起身靠坐在床头，倒是比她自己以为的要更加平静。


    也更加麻木。


    “翊扬。”她再次开了口，这一次发出的声音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至少算是清晰。


    身边很快响起一阵细碎的声音，随后是濮翊扬喜悦又复杂的嘘寒问暖。


    果真如同她猜的一样，他一直守在床边。也不知道这些天是有多累，他这样时刻警惕的人竟连她醒了都未曾察觉到。


    “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不渴，也不饿。翊扬，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你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什么。”一一耐心回答了濮翊扬的问题，宋元落微笑着说。


    她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淡。


    又是一阵沉默，濮翊扬或许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对于宋元落这个盲人来说有多煎熬与无措。不过她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而濮翊扬也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一切都和你计划的一样……”濮翊扬开始回忆矿洞里的事情。


    宋元落的夺矿计划简单来说就是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设计让雍国势力和容王叛军互斗两败俱伤，再由她出奇兵收尾。至于她那些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奇兵，便是矿洞里所有信奉矿神的矿工们。


    装神弄鬼的手段宋元落懂的可绝不会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少，什么磷粉本就都是课堂上被讲解烂了的常识，再加上高超的营销洗脑手段，又哪里说服不了这些早被肖行和顾蛮儿金渊计划深深洗脑的信徒们。


    再加上濮翊扬还从焦艳艳那里骗到了雍国细作配合他的指令，就那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双面细作之法玩得可谓炉火纯青，深深把“伐无道，诛暴萧”的口号印到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可宋元落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顾蛮儿的狠。


    她没有想到顾蛮儿为了一个虚无的巫术会杀了青龙府里所有金渊之地所需的角色，她没有想到原来那些牢笼不是摆设，那是真的牢笼，而最后也成了除她外所有人的坟墓。


    “我赶到的时候已经都断了气。”


    濮翊扬说完这句话便停了下来，伸手擦拭过宋元落的眼角。


    又是沉默，怎么又是沉默。


    宋元落本能地睁开眼，而她自然看不见濮翊扬的神情。她不知道那是怜悯，是心疼，还是厌恶。


    或许都有吧。


    宋元落重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着这阵沉默过去。


    而她并不知道，濮翊扬同样在等待。他在等待她消化这个有些残忍的结果，等待她平复心情到可以继续听下去。


    至于他的眼中，布满了宋元落看不见的心虚。


    他骗了她。


    从顾蛮儿疯疯癫癫出现在夫妻牢房试图抓走一个女子到他觉察不对劲果断脱离队伍赶往青龙府其实并没有花太多时间，而当他赶到时除了早已咽气的凌霄和乾夫子，其他人活下来的可能性远要比宋元落大。


    邈叔和九尾会随同御林军一起出现是濮翊扬没有料到的，但他们三个人在见到宋元落的那刻却都默契地选择了同一种答案。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选择了救活宋元落，而其他由普通大夫治疗的人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濮翊扬知道宋元落一直坚信“众生皆平等”，但于他们而言，她的性命就是要贵重于众生。


    可这些他不敢告诉她，他又一次本能地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他瞒她的事情也终于越来越多了。


    这些隐瞒就像是无形的隔阂拦在他们之间，或许终有一天会让他们渐行渐远。


    “元落你醒了！”九尾一如过往明媚率性的声音顿时救了两人，整个屋子也随着他的进入突然亮堂了起来。


    好友相见，虽然无法看见，宋元落的嘴角还是不由扬了起来，双手也不由地朝声音方向伸了过去。


    九尾立刻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藏下眼中的心疼，故作轻快，“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让老邈过来看看。”


    “邈叔是不是昨晚照顾我到很晚，现在在休息吧。我没有不舒服，让他好好休息吧。”


    邈叔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必定是有理由的，宋元落几乎本能地想。


    而她这个想法也不能算错。


    “老邈是还在睡觉，那睡醒了让他再过来看。”九尾说着顿了顿，“不过现在是晚上。”


    宋元落一愣，随即扬唇笑了笑。


    回应她的同样是一阵沉默，不过她想九尾必定也是咧着嘴同她一样在笑着的。


    “还没问你们怎么过来了，糯之一个人在汴京可会有问题？”宋元落笑着问。


    “哎呀，还不是楚天玑那小子莫名其妙给你卜了个什么卦，说是大凶。这不，老邈那个胆小鬼一听就拉着我来了。”九尾摆了摆手，宋元落闭着眼都可以感受到因他动作而起的微风，脑海中也顿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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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他往常的咋呼模样，“小糯糯那边你就放心吧，萧滐把她当块宝似地捧着呢。再说了，她如今是皇后，还有他那宰相老爹，墨鸦，以及刁琉那群人护着，谁能欺负她。倒是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身边也有翊扬护着啊。”宋元落笑着转向濮翊扬在的方向，顿了顿又故作轻松道，“不过如此说来，我回去倒还要好好谢谢天玑了。不过九尾~你有事瞒着我吧。”


    “我，我瞒，瞒着你什么？”九尾咽了口口水，尬笑了两声。


    “你确定是邈叔拉着你，而不是你非拉着邈叔来找我？”宋元落笑道。


    房间里安静了三秒，随后响起九尾夸张的尬笑声，“哈，哈，哈，自恋。”


    宋元落跟着笑了笑，片刻后便听濮翊扬的声音自她面向的另一个方向响起，“元落，再睡一会儿吧，你身体还需要好好恢复。”


    “好。”


    宋元落点了点头，随后便由濮翊扬扶着躺了下来，没多久耳畔便响起两人出门的声音。


    门关上，宋元落这才想起她还没有问自己被救下后御林军对金矿的处置，还有潭州知州和江陵知州那边，这两个明显知情不报的官员他们又是怎么收拾的，还有顾蛮儿的死活……分明还有一堆事情没问，欸，这两个人可真是……


    宋元落微叹了口气，却也知道濮翊扬必定是不想让自己过度费神思考。一边想着一边便也渐渐又睡了过去，她的身体看样子确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恢复……


    ……


    “她若知道了真相，不会原谅我们的。”


    邻院空地上，九尾蹲在地上有些颓然地说道。


    昔日粉面玉琢的千面郎君，此刻脸上有着一条贯穿眉骨的伤疤，那只没握住宋元落左手的手腕也以一种有些扭曲的姿势弯折着。


    这些伤是在离开汴京前，他和邈叔在府中所遭受的。


    他们自然不可能因为楚天玑的一道卦便不顾宋元落托付而抛下慕糯之来了此处，他们是因追杀才逃命离开的汴京。


    “糯之留在汴京不会死，可她回去——”濮翊扬的半句话留在风中，最后只留下冗长一阵沉默。


    帝王君心难测，也或许在成为帝王之前萧滐便早对他们动了杀心。而无论是哪种原因，宋元落的结局和慕相他们估计也并不会有所不同。


    萧滐连愿意做缩头乌龟的岳丈都容不下了，更何况一个随时可能会因为慕糯之爆发的他曾经的军师。


    “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元落我们真实的身份，然后带她回雍国？”九尾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里有些忐忑与期待。


    濮翊扬看了他一眼，再次沉默了下来。


    九尾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索性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怎么办嘛。”


    “九尾。”长久的沉默后，濮翊扬忽然开口说：“在矿洞救下元落时，她迷迷糊糊中跟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的身世。”


    “她的身世不是——”


    “她说她来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