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晋江/漱欢]


    室内充斥着掌声、口哨声,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几乎将二人淹没。


    孟清说完那句话后,预想中头皮发麻、脚趾扣地和忐忑不安却并没有发生。


    或许是因为叶疏桐坚定的注视,让他觉得自己仍然处在一个安全、安稳的环境中, 因而可以无所顾忌。


    一股浅淡的满足感如温暖潮水,充盈着胸腔和四肢, 足以让孟清近乎舒展地呼吸。


    而叶疏桐却呆住了。


    孟清向来情绪内敛,更不喜欢这样人多的聚会。但此时此刻,孟清却在当着亲友的面向他表白?


    诚然如孟清所说, 他在一条路走到黑,绝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他凝视着孟清, 不敢置信, 温柔的手指像怀疑真实性一般地触碰孟清的眼睛,慢慢挪到脸颊。


    孟清看见他的眼眶正在慢慢泛红。


    牵扯着孟清心底的一根细线, 有些酸涩, 但和细枝末节处涌来的喜悦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孟清扬起嘴角, 提醒道:“这就是我要回答你的, 重要的事。”


    话音刚落,叶疏桐捧着他的脸, 俯身亲了下来。


    短暂的碰触交织着异常澎湃的感动, 舍不得分开片刻。


    正在这时,叶疏桐忽然皱眉,恋恋不舍地松开孟清。


    汤圆凑在他的白球鞋边, 正爪子一刨,咬住了叶疏桐那短半截的校服裤腿,然后奋力一扯。


    “撕啦”一下,开了条大口子。


    叶疏桐:“……”


    他还没来得及找这家伙麻烦, 汤圆被孟清一把抱了起来。


    “没关系的,是校服质量不好。”孟清对汤圆说。


    汤圆摇摇尾巴,乖巧地露出舌头。


    叶疏桐:“?”


    那天晚上的Party宾主尽欢,除了秦泽平离开得早,一直到大半夜才结束。


    酒瓶子叮铃桄榔沿着墙边摆了一整排。


    等所有人都走后,作为全场最受宠爱的汤圆已经累得开始打鼾。


    孟清捡起地上一张被无意撞落的照片,用夹子挂在灯串上。那是初中毕业时,他和叶疏桐的合照。


    原本按陈霁的计划,孟清应该考去瑚城最好的公立高中。


    但是叶疏桐去不了。


    那个时候,叶疏桐说:“总之你是不想和我呆在一个班了。你去别的学校也好,省的我整天烦你。”


    说完又觉得此话太过,婉转利诱:“你要是留下来的话,咱俩还是一起住。以后你的英语补习,我都包了。”


    年少的孟清当时回答:“我英语还不错。”


    换来的是叶疏桐黑气沉沉的脸。


    “你在看什么?”一双手从身后抱住孟清。


    微醺的嗓音落在耳边,下巴随之靠在孟清肩上。


    叶疏桐今晚兴奋极了,来者不拒,酒也喝得迷迷糊糊的——幸好家里酒柜的存货不多,否则恐怕难以收场。


    “你相册里的照片可真多。”孟清带了几分玩笑。


    挂在灯串上的照片有一半都是从叶疏桐的相册里翻出来的,有一些孟清自己都没见过。


    叶疏桐也看见了那张初中的合照,慢悠悠地问:“你都没告诉我,怎么那时候突然就愿意留在瑚外了?”


    “我和我妈说,有奖学金,还有人免费补习英语。”孟清在脑海中搜索着回忆。


    叶疏桐生出几分稀奇:“陈阿姨这么简单能被你说服?”


    孟清微微摇头,眸中映着花簇似的灯光:“你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为自己做决定。”


    以往的人生转折,都是陈霁说了算。


    但初中毕业那一回,孟清第一次反对了她的决定。


    意料之外的,陈霁与他的争执却最终以尊重孟清的想法告终,当然要求是孟清的成绩必须继续保持。


    叶疏桐眨眨眼,打了个呵欠:“是因为我?”


    孟清说:“嗯。”


    是作为好朋友的决定,但冥冥之中,也决定了他后来的路。


    “你之前说,回国也是因为我?”


    孟清说:“因为离你近一点话,好像就不容易孤独。”


    末了,孟清笑说:“你不要感动哭了。”


    叶疏桐装模作样地吸吸鼻子,收紧抱住孟清的双臂,让他完全贴在自己胸前。


    “我要是哭了的话,男朋友是不是要给一点补偿?”


    “男朋友”三个字不轻不重地在孟清心里敲了一下。


    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这样就算“在一起”了吗?


    忽然就多了一个男朋友。


    好像还不太习惯,但是……这种感觉非常神奇。


    就像是,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叶疏桐见他迟迟不回答,嘴唇碰碰孟清的耳垂,察觉到了他的害羞,于是接着问:“男朋友,你怎么不肯理我啊?怎么才第一天就喜新厌旧了?”


    孟清的嗓音平淡,声线微微波动:“哪儿来的新?”


    叶疏桐扭着他的肩,让他转了个身,背靠着落地窗。


    窗外是落满湖水的星光,和远方的万家灯火。


    而孟清一抬头,就能看见叶疏桐明亮的双眸。


    叶疏桐一本正经:“作为好朋友的我是旧的,作为男朋友的我是新的。”


    在目光交汇时,孟清与他齐齐笑了。


    “那你呢,”孟清直直地看着他,“初中毕业的时候,你也没告诉我,你先决定好了要留下来,才问我。”


    叶疏桐摸了下鼻梁,轻松地笑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哪儿记得,你都从谁那儿听来的。”


    两个快年近三十的人了,却还在翻十几年前的旧事。


    可是这对于孟清来说,很重要。


    “……我没有要丢下你。只要你肯告诉我。”


    叶疏桐还想糊弄过去,却眼见着孟清表情不对,微颤的声音更不对。


    “清清,”叶疏桐一怔,“你怎么哭了。”


    那样一双向来清冷自持的眼睛此时却盈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左眼泛红的眼尾处,那一颗小痣随着呼吸起伏,逐渐被晶莹覆盖。


    叶疏桐从没见过这样的孟清,好像有满腔的委屈,揪得他心底生疼。


    他手忙脚乱地抱住孟清,抹去他脸上的湿润。


    沾了一手掌,却好像在无声中渐渐失控。


    孟清的额头靠在他的肩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态。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像匣子里压抑多年的情绪忽然间找到了一个豁口,倾泻而出。


    他没有发出声音,背脊却轻轻抖动。


    每抖一下,叶疏桐的心也跟着颤动。


    他抚摸着孟清的背,低声说:“对不起。”


    怀中人一顿,声线微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我很需要你,”叶疏桐低头亲吻他的头发,“但是我太蠢了,我都不敢想象,你是真的需要我。清清,现在也不晚吧?”


    过了一会儿,孟清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他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静:“晚了。”


    叶疏桐顿时紧张。


    “清清。”


    “孟医生。”


    “孟清同学。”


    “你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叶疏桐居高临下地威胁道。


    对孟清来说,毫无威慑力。


    叶疏桐强抓着他的双手,俯身就去亲他。


    但是脚下却不知踢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闷响。


    叶疏桐懒得管,只顾着朝思暮想的两片温软。


    然而还没享受到,只见孟清神情一凛,推开他去找地上的东西。


    是个长方形的盒子,一半在沙发下面。


    叶疏桐奇怪道:“这什么啊,包装还挺精致的。……等一下,不会是我的生日礼物吧?”


    孟清被叶疏桐的惊呼吓了一跳。


    他还没来得及检查东西有没有被踢坏,叶疏桐就迫不及待地蹲在他身旁,顺手拆开了包装。


    纸壳内是一个很大的琴盒。


    一把崭新的木吉他躺在里面。


    枫木贴面,渐变的日落色古朴雅致。


    孟清低声说:“之前的那一把都坏了吧,是时候换一把新的了。”


    旁边的人没出声。


    孟清在静默的空气中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唔。”


    叶疏桐将他扑在地板上,狠狠地亲了上去。唇瓣分离时,缠绕的湿润“啵”地一声,引起暧昧的遐思。


    中途孟清推开他的脑袋喘口气,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你都出汗了,”孟清的掌心贴着叶疏桐的额头,“快洗澡去。”


    叶疏桐亲亲他的掌心,然后发出邀请:“新的一岁了,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孟清答复:“你想得美。”


    他背对着叶疏桐,起身拍拍裤子走了。


    在二楼听见浴室的水声时,孟清的脸上都还在发烫。


    简直像做梦一样……他的脑袋晕乎乎的,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但大概是被叶疏桐传染了,嘴角会忍不住地翘起来。


    孟清在给自己留的那间房的浴室洗完澡,出来时却发现叶疏桐已经躺在房内的大床上了。


    他半眯着眼,听见孟清的脚步声,拍了拍自己身旁留出的位置。


    孟清略显迟疑:“怎么不回你自己的房间?”


    叶疏桐顿时清醒了几分,大惊失色:“你怎么这样啊。”


    就差没咬着被子控诉孟清“始乱终弃”了。


    眼见着孟清没动,叶疏桐翻了个身过来拉他,困倦地抱怨:“没当男朋友的时候都睡一起,怎么现在你还想自己睡了呢?”


    孟清想说“是吗”,但这话好像说得没错。


    可是正是因为突然的转变,他还没来得及适应。


    但叶疏桐的怀抱,倒是早已经轻车熟路了。


    叶疏桐闭着眼睛用被子裹住他,然后手脚并用地去关台灯。


    “我还有事没和你说呢,”叶疏桐在他耳边说,“上回在医院,我说牙好了就要好好回答你。”


    孟清这才想起来,当时他问叶疏桐,是不是想一睁眼就看见自己。


    “我不仅那天想第一个看见你,我还想每天一睁眼都能见到你。”叶疏桐将他揽进怀中,低声道。


    那样蛊惑性的嗓音说起情话来,简直是世上最锋的利器。


    可以轻松割破心脏外包裹的壳。


    孟清说:“那你得起得比我早。”


    叶疏桐赶紧闭上眼:“那就比比咱俩谁先醒。”


    明明已经大半夜了,之前还喝了一点香槟,孟清却没有困意。


    他的手才钻出被子,很快被身后的人握住。


    于是他知道,叶疏桐也没睡着。


    -


    次日大清早,门铃声突兀作响。


    叶疏桐半梦半醒间才惊觉身旁空了,手无意识地找了一阵,却没有发现预想之中的人。


    ……什么情况,孟清又起这么早。


    可是旁边的枕头一点折痕就都没有,整整齐齐,像没有人睡过。


    等等,该不会是……他昨晚又做梦了吧?!还做了个白日梦?


    可是如果他睡在孟清的房间,那孟清睡哪儿的?


    几分寒意蹿上心头,叶疏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吧,不会昨晚的事都是假的吧?


    不安的心情像一个无头乱撞的小气泡。


    “砰”地一声,在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时爆开。


    叶疏桐遂拖着困倦的脚步走到拐角的墙边,眼皮子都还没来得及睁开,迎面抱上去。


    “清清,我做噩梦了,让我亲一下——嗷!!!”


    叶疏桐抬起嘴唇,突如其来的刺痛感让他一瞬间清醒,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眼前是一盆巨大的仙人掌,和一脸狐疑的萧政。


    “……爸?”


    叶疏桐僵在原地,默默转头,发现叶渺渺正站在楼下,眼神审视。


    他扭头回屋找到手机,孟清给他留了言。


    【AAA宝贝清清:先上班去了,记得吃早饭】


    ……总算心安了。


    【AAA木同:男朋友早上好^ ^】


    “你傻笑什么呢?”叶渺渺抱着汤圆,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没忘指挥萧政把那盆仙人掌放在阳台。


    叶疏桐长舒一口气,抱怨道:“叶女士,你们来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叶渺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我已经提前两个小时给你打过三次电话了,还以为是大明星太忙了不在家呢。”


    叶疏桐赶忙哄了两句,然后又问:“妈,这仙人掌是干什么的?”


    叶渺渺:“镇宅,辟邪。”


    “辟什么邪?”叶疏桐迷惑道。


    叶渺渺抱着狗,前后看了一圈:“辟你这个不长脑子的邪。”


    叶疏桐:“……”


    叶疏桐:“真的会有人把自己儿子当傻子吗?”


    叶渺渺不正面回答,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你老实说,跟孟清怎么样了,你没欺负人家孟清吧?”


    叶疏桐靠在门边,总算领会了意图,不答反问:“敢情您是来听八卦的?”


    叶渺渺哼笑一声:“我是来看看,这都好几个月了,孟清怎么忍住没揍你的。”


    “什么好几个月了?”叶疏桐的眼神茫然。


    叶渺渺逗狗的手指一顿:“孟清没和你说?”


    叶疏桐皱起眉:“怎么可能还有他不告诉我的事——”


    脑海中白光一闪,忽地灵光乍现。


    叶疏桐明白了过来——


    孟清不仅喜欢他。


    孟清早就喜欢他了!


    孟清一直喜欢的人,只有他!!!


    好几个月……


    那这几个月来,孟清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相比之下,自己那一点点不安,简直是微不足道。


    叶疏桐捏紧拳头,敲了一下墙板,一字一顿,充满震惊后的喜悦:


    “我确实是个傻子!”


    叶渺渺轻一挑眉,诧异极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