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卷发的男人站在少年面前。


    他猛然察觉不对,也蹲跪下身,伸手去触对方的脸颊:“……伊夏?”


    发丝遮挡了少年脸上恍惚的神情,不知道过了多久,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传来。


    “……我诅咒了…你?”


    让你死去后依旧不得解脱,自私地束缚住你本就所剩无几的自由,不得不每一天、每一刻都因为他的行为而痛苦。


    没待得到回答。


    男人青黑的眼眸中倒映出在洞窟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腰侧的武器以极快速度抽出。


    少年动作不带一丝拖沓、犹豫。五指飞速翻转,子弹上膛。


    松田伊夏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砰——!!”


    一切如同按下暂停键。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一步动作。


    松田阵平伸手扣住少年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扳下,枪口向内偏移,避开致命的太阳穴,射出的子弹在侧脸擦出一道猩红血痕。


    松田伊夏却在顷刻间做出回应。


    一击不成,尚被对方攥紧的手腕挣脱不开,五指利落松开,手枪落入另一只手中。


    对准自己下颌。


    又一枪。


    比枪响更快一步的是骨头隔着皮肉相撞的声响。男人以极快的速度利落地打偏他的手臂。


    手枪在脱手那刻射出一发子弹,撞在侧方的石面上,迸出一串刺目火星。


    松田伊夏抬手去捡摔落在地的手枪,刚伸出又被人快速按住手腕,禁锢在掌心。


    被拉拽着转身,他迎上一双盛满怒意的眼睛:“松田伊夏?!”


    松田阵平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咬着牙,吼完名字却又一时说不出半点其他重话,只一只手抓住少年双手手腕,伸直手臂将那柄手枪扫落到对方绝对够不到的地方。


    然后有力的、几乎拼尽全力地将对方扯入自己怀里。


    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隔着薄薄的皮肉贴在一起。


    呼吸撒在脖颈。


    错声间,松田阵平听见比风还轻的气音。


    男人立刻侧头去看,却只看见松田伊夏嗫嚅着的嘴唇。


    他吐出的话尚未传到耳边,就被风吹散了。


    “……什么?”


    “……”那只方才紧紧握着手枪的、苍白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攥住他的衣领。


    力道极大,西装领口立刻浮起难以去除的褶皱,颤抖由手臂蔓延至少年全身。


    “……恨我。”


    ……什么?


    “……恨我啊!”


    后背一重!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力气,几乎在顷刻间就拽紧领口,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地上。


    石面冷的惊人,后脑处的石块更是凹凸不平。但是松田阵平全然不顾。


    他只睁大眼睛,迎着松田伊夏此刻看来的目光。


    蕴着剧烈的、浓郁的、偏执的情绪,这场整整灼烧了十八年的烈火在投射而来那刻就灼热到快烫穿他的心脏。


    “为什么不恨我啊?!”声音从喉咙嘶吼出来,沙哑到歇斯底里,“我把你的人生都毁了,为什么不恨我啊?!!为什么?!”


    一滴泪水自上方滚落。


    滴在松田阵平的眼睛里,然后顺着眼角安静地淌落下去。


    “……为什么。”方才的质问抽光他所有力气和勇气,握住男人衣领的手紧了又松。


    松田伊夏闭上眼睛,不再看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


    据说人六岁以前的记忆都会模糊,而松田阵平比他大11岁。


    从记事起对方就换上了高中校服,变成了一道只有一年里最冷和最热两个季节才会出现的影子。


    日本高校少有寄宿制,他寄住在学校附近,省去每天几十分钟从家到学校的路程,就能在法律规定的22点前再多打够一小时零工。


    松田伊夏最早的记忆是潮湿的房间,有股经久不散的霉味和烟味。


    松田阵平偶尔回来,寄回来的钱放在牛皮信封里,压在床褥底下。


    压抑的霉味,恶心的酒气。他讨厌酒精,讨厌客厅沙发上那道高大的、醉醺醺的身影。也不敢在父亲在家的早晨背着书包穿过客厅。


    胆怯变成记录本上一次次迟到,老师忍无可忍,终于给他填写的监护人打了电话。


    于是松田阵平辍了零时工,在冬天骑车十几分钟回来,皮肤冻得像冰。


    松田伊夏记得自己当时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他,说不出话,嗫嚅半天才拼命保证:我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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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迟到了,也不逃学了。


    当时尚是高中生的人靠在墙边看他,小孩看不懂他的眼神,只听见许久后他叹出一口气,从自行车车筐里提出一小盒蛋糕给他。


    太腻了。


    奶油堆在蛋糕上,腻得发苦,他用塑料叉子一点点挑着往嘴里塞,被速食喂惯的胃小心痉挛着,不疼,只是有点古怪的难受。


    他小心抬眸去看对方。


    松田阵平蹲靠在旁边接电话,和对面操心的老师应和着什么。


    在某个问题被对方问出的那刻,他看了面前往嘴里塞蛋糕的小孩一


    眼,笑了一下,光芒在眼睛里转瞬即逝:“是,我是他哥。”


    松田伊夏只看着他。


    教科书上说,父亲,母亲和孩子是最典型的,最幸福的家庭。


    他没有,从记事起他就只有父亲,只有哥哥,父亲是一块乌云一样的影子,所以他只有哥哥了。


    偶尔他会在离开客厅时,看见母亲的遗像。


    女人垂眸透过冰冷的玻璃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感觉那目光说不出的阴冷。


    偶尔他也会看见松田阵平同朋友走在一起时的神情。任情恣性的模样。


    但是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好似又天差地别。


    他从来不敢看对方的脸,却又无数次在松田阵平带着他去吃饭时,在饭菜腾起的热气间小心去看对方的眼睛。


    有时恰会撞上那双青黑的眼睛。


    松田阵平坐在对面,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像一片一望无际的、包容的深海。


    还有很偶尔的时候,他在伤痕里浑浑噩噩睡去,会梦见那双属于松田阵平的眼睛。


    已经上大学的青年看着他,身后是母亲的遗像,梦里黑青眼眸冰冷到陌生:


    “在你来之前,我是有母亲的。”


    父亲在被诬陷后自顾自颓废下去,终日酗酒,但他仍然有母亲。母亲会温柔的照顾他,帮助他,是他所有的后盾。


    然后松田伊夏夺走了她。从此他再也没有母亲,没有家,只剩下无尽的麻烦。


    他本可以走的。等有经济能力后就自由自在的离开,但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拖油瓶,他不得不每天打工寄钱,他永远离不开这个空洞阴冷的房子。


    松田伊夏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