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章 错综无绪

作品:《鹤唳长安(探案)

    走入紫竹林时,姜离有片刻怔然,八年之前,她就是在这里看裴晏剑荡林风,也是在这里,裴晏一招一式,不厌其烦地教了魏旸一年。


    她忍不住扫一眼裴晏,便见裴晏视线也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对,姜离心境复杂地撇开了目光。


    此刻已是申时过半,天边铅云堆积,林中光线愈发昏暗。


    裴晏一声令下,九思等七八人分散开来,一往碑林于方向,一往西南坡地方向,姜离和裴晏则一同往东北面通向青云崖的深林走去。


    二人同行在前,皆不言语,怀夕跟在后,莫名被这气氛影响,也不敢开口说话,张穗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奇怪道:“姑娘不是说那墨蚊通常飞不远嘛?若墨蚊在这林子里,那旁人如何带入书院去呢?


    姜离问:“你可捕过蝉吗?


    张穗儿一愣,“捕过,当然捕过,书院入夏之后,若是学斋外头的林子太吵,先生还组织大家一起捕蝉呢——


    姜离便道:“蝉能捕,这墨蚊自然也能,只需在林间墨蚊出现之地放一点儿带血的生肉,那墨蚊便会闻味儿而来,附着不去,轻而易举便能捕到,不仅能捕,还能养,用腐肉或腥血,养上三五日不成问题。


    “噫,这也太恶心了。


    怀夕道:“正常人自不可能做这些,但凶手为了害人会无所不用其极。


    书院后山地势陡峭,仲春时节,依山而生的紫竹林一片郁郁葱葱,姜离目光敏锐地盯着林中各处,尤其往凹陷潮湿之地寻,裴晏对这竹林更是熟悉不过,然而二人在林中转了一刻钟的功夫,除了飞蚊雀鸟之外,并未发现墨蚊踪迹。


    张穗儿纳闷道:“前两日下了雨,虽说是大雨,可这后山多是坡地,素来少积水,而最近的溪流在西南方向的山坳里,离这里有二里地远呢,且下去的小路十分陡峭,大雨之后更不好走,而若是往北面走,便是去青云崖了,青云崖辟成了练武场,亦是此峰尽头,在其东面有一片古佛石刻,但那里同样是处断崖,因三十多年前有人在那里坠崖,那石刻也成了书院禁地,已被封了住。


    张穗儿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着,很快又继续道:“便是未封路,石刻之下也是峭壁嶙峋,无下山之路,也无溪流水潭,不是潮湿之地才生毒虫吗?我实在想不到哪里能生墨蚊,总不可能是山下带上来的……


    姜离与裴晏何尝不知山上情形,二人面色凝重地等了片刻,九思和另一队人马返回,九思禀告道:“公子,姑娘,没见到说的那种蚊虫。


    姜离与裴晏对视一眼瞳底皆有焦灼眼看天色渐昏一行人只得先返回书院书院内方青晔正带了几个斋夫与武卫四处搜寻然而只看其神色便知他们也搜索无果。


    方青晔焦急道:“鹤臣什么意思?难道虫害不是巧合?”


    裴晏凝声道:“虽无实证但我们搜遍了书院周围都未发现毒虫便更说明此前的两次虫害有古怪。”


    方青晔愕然道:“可、可前一次虫害乃是在正月下旬这都过了这么久了我们刚才又把那些犄角旮旯之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怀瑾的踪迹


    裴晏看向学舍方向坦诚道:“最好的结果是付怀瑾用了障眼法出了书院若他人还在书院那只怕凶多吉少——”


    墨蚊的线索并无下文裴晏又打开众人证供很快道:“把薛湛和柳元嘉叫来。”


    方青晔微讶“他二人怎么了?”


    裴晏便道:“适才有人提起他们与付怀瑾生过争执。”


    方青晔欲言又止一瞬只得先应下。


    如今线索不明裴晏仍然只能从人证口供入手姜离站在窗边眼见时辰越来越晚一颗心也高高悬在半空。


    很快一片嘈杂脚步声到了讲堂之外。


    第一个进门的是薛琦他疑惑道:“世子怎么还要再问湛儿?他们不都问过了吗?”


    永阳侯柳明程也跟在后面“是谁说他们与怀瑾生了争执?同在书院又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偶尔有个口角也不算什么。”


    这二人是为儿子而来同来的却还有付宗源眼看黄昏将至他心底焦灼如焚别说是侯府世子、薛府公子便是亲王老子来了也得解释清楚。


    他进门来一时看着裴晏一时又怀疑地看向后面的薛琦和柳元嘉恨不得立刻抓住凶手盘问付怀瑾下落。


    裴晏道:“只是正常询问二位不必紧张若是正常口角正常交代便可。”


    柳明程和薛琦对视一眼显是很不情愿但失踪案当前他们也不敢太过回护自家孩子方青晔这时道:“对啊解释清楚便好了薛大人侯爷不若落座听听怎么回事吧。”


    薛琦一叹“也是湛儿那你好生解释清楚。”


    薛琦呐呐应是在他身后高从章和高晖、以及王喆都一同跟了来他们齐齐进门落座唯独薛湛和柳元嘉站在堂中等着询问。


    裴晏先看向薛湛问:“月余之前付怀瑾可是说你与孔昱升有龙阳之好?


    ”


    此言一出,如水入油锅,惊得薛琦立刻站了起来,“什么?!怎有此言?!”


    薛湛闻言面上也是青红交加,恼道:“大人既然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在二月初,我与孔昱升在学斋之中探讨一篇骈文写法,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他却用此等污言秽语污蔑我二人,我当时气不过,与他争辩了两句,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难道我会因为此事害他?”


    薛琦眉头紧拧,“方院监,书院同窗在一处进学多正常之事,怎还生出了这等谣言?”


    方青晔面上也挂不住,但不等他解释,裴晏继续问道:“付怀瑾只说过那一次?他只是因为看到你二人在一处进学便说了此言?”


    薛琦咬牙道:“不错,孔昱升擅骈文,除了我,也有其他人找他探讨,可他也不知怎么了,那一日忽然口无遮拦起来,但也只有那一次,那之后几日,我气消了,便也不拿此事当回事了……”


    付宗源听得不快,“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若无古怪,怀瑾一个读书人,怎会平白无故有这等指摘?”


    薛湛闻言愈恼,薛琦也忍不住道:“宗源,如今怀瑾那孩子不见了,我们也替你担心,但说实在的,这么一圈问下来,怀瑾平日行事可不是你说的那样端方君子,话是他亲口说的,还能有什么误会?幸而只说了那一次,我谅他年纪小不予计较,否则,将这等有违人伦礼法的不耻脏水泼到湛儿身上,那我第一个不答应。”


    付宗源满腹焦灼,可如今问来问去,反而给付怀瑾招来恶名,他心底怒意勃然,可想到薛琦身份,只得强自忍下,“都是孩子们的玩笑话罢了——”


    裴晏这时看向柳元嘉,“也是在二月初,你与付怀瑾在学舍内有过一次激烈的争执,那是为了何事?”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柳元嘉身上。


    柳元嘉年二十有三,乃是永阳侯柳明程独子,柳家虽也算长安世家,却比寿安伯府还要没落,柳元嘉这世子更是世袭爵位的最后一代,偏偏柳元嘉幼时体弱多病,也无英才,若就此蹉跎一辈子,到了下一代,失去了爵位的柳家便彻底地脱离了世族之列。


    为此,柳明程可谓操碎了心,十多年之前便给柳元嘉请了名师为先生,九年前,更是早早把柳元嘉送进了白鹭山书院,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与柳元嘉同岁的裴晏已经为官四载,可他还在书院内进学……


    虽说这等年岁也不算太晚,可柳家无权无势,和其他世家子比起来,柳元嘉的处境多有尴尬,正因如此,柳明程更强逼着柳


    元嘉进学。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柳元嘉无奈道:“大人那次其实也是个误会他看我家里送来了不少家信还有父亲寻的古籍书册便、便生了嘲弄之心。”


    裴晏拧眉“嘲弄?为何嘲弄?”


    柳元嘉五官清俊身形瘦削此刻他紧抿起唇角显是紧张起来又往柳明程处看了一眼磕磕绊绊道:“说、说难怪我学问不佳乃是因念家之故。”


    他视线闪躲不敢与裴晏对视裴晏盯他片刻“来人去他房中看看——”


    这话一出便是要搜屋柳元嘉面色大变忙道:“慢着!”


    他猝然喝止面上惊惶明显其他人见状皆露兴味之态都看出他心中有鬼。


    付宗源沉声道:“贤侄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众目睽睽之下柳元嘉双手绞住袖口又看一眼柳明程咬牙道:“不、不必搜了我直说便是了……今岁我们都将入科场我父亲会请以前的先生为我解题做赋再做范文供我参照待家仆送衣物细软与家信之时一并送来此事……我不愿旁人知晓可那一次他进我屋子之时正好碰见我在背那些范文他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之事先是嬉笑追问后又想宣扬我一下着急便与他吵起来——”


    话已至此柳元嘉索性道:“我学问作的不好只能用这些笨办法怀瑾他比我年幼


    薛琦惊讶道:“背范文?那岂非作弊?”


    柳明程面色早已黑沉下来柳元嘉如芒在背道:“不不是那个意思书院每月的试题都是临时给的父亲送来的范文也不过是往年科考用过的题目我不擅文赋与策论只能靠死记硬背能得一二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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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作弊——”


    柳元嘉面色涨红额角也溢冷汗裴晏见他还是招了便打消了搜屋之念又问:“那他后来可曾宣扬此事?你是否怀恨在心想要报复?”


    柳元嘉豁然抬头“后来他只说我家里来了许多书信没说范文之事也因此我后来也懒得计较了更不可能因为此事去害他。”


    柳元嘉目光灼灼望着裴晏看起来不似作假裴晏微微颔首“二十八与二十九那两天晚上你们二人都足不出户但可惜并无人证。”


    薛湛气弱道:“我们都是自己住也确无法找人证何况我们的屋子大人也看了不可能有藏人的地方……”


    裴晏并未驳斥付宗源见二人解释之后似洗清了嫌疑便着急道:“裴少卿天都要


    黑了,怀瑾已经失踪快两天一夜了,书院就这么大,怎么就把一个人找不出来呢?是不是谋害怀瑾之人不止一个?是不是有人互相串供?会不会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到?那些门夫斋夫的证词可有错漏?”


    窗外夜色将至,付宗源心急如焚,裴晏道:“付侍郎所疑不错,但我的人已经搜遍了书院内外,确实没有发现明显踪迹,但搜索之后,还是发现了不少疑点,眼下得将疑点一个个破解才好。”


    绝望蔓延开来,付宗源攥紧拳头重重锤向椅臂。


    方青晔上前安慰,“付大人,眼下没有发现怀瑾,那便还有希望,鹤臣来之前,我们上下近百人已经里里外外搜了七八遍,确实没有找到怀瑾,他们也都不是神仙,如今咱们只能给他们时间。”


    付宗源为官多年,也见过不少案子,这样诡异的失踪案他却是头一次见,到了这等时候,没消息或许算是好消息,他深吸口气,哑声道:“裴大人,怀瑾的下落全靠你们了,请你们务必尽心,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别无所求……”


    裴晏颔首,“我们自是全力而为。”


    裴晏一言颇有定心之效,方青晔见他面色难看,便又请付宗源几人往德音楼歇息,付宗源站起身来,然而没走出两步,他道:“方院监,能否把你们书院的人员名册给我看看?我也想尽一些力。”


    方青晔一愣,颔首道:“好,我稍后送来。”


    二人说着话,与所有人一并出了门,姜离在旁站了许久,此刻禁不住上前来,问九思道:“付侍郎此来带了多少人?”


    九思道:“来得急,就带了两个随从。”


    姜离若有所思,裴晏也望着众人离去的方向沉吟着,很快,方青晔去而复返,道:“鹤臣,明日的春试怕是要取消了,如今怀瑾还未找到,学生们也都人心惶惶,我也担心再出事,叔父也是这个意思——”


    裴晏颔首,“如此最好。”


    稍稍一顿,裴晏道:“付侍郎来之后,可私下问过你什么?”


    方青晔摇头,“没有啊,他也就今晨来的,见你带着人探查也未多问什么,何况他不了解书院内的情形,问了也无用不是?他适才要名册,我这就把名册送给他。”


    见外头夜色将至,裴晏道:“时辰不早了,今夜也不得放松,我会留人在书院各处守卫,你务必要与众人交代,最好不要随意走动。”


    方青晔忙道:“哪有让你们守卫的?你们趁夜而来,不可能一天两夜无眠,我会安排斋夫们巡夜,你放心吧,今夜又没有下雨,不碍事。”


    裴晏颔首,方青晔自去给付宗源送名册。


    他一走,裴晏打开今日所得证供一一比对,半晌后,仍觉线索乱极。


    此时夜幕已至,九思点燃了屋内数盏明灯,裴晏一转眼,见姜离仍然站在窗边沉思着什么,他上前道:“在想墨蚊的事?”


    姜离转过身来道,“付怀瑾房中的线索指向并不明确,但这毒虫却是有意为之,找到毒虫的来处或许便能找到凶手线索,但我实在想不通凶手如何安排,从前——”


    刚道出两字,姜离话头一滞,道:“这后山可能出现毒虫之地就那么些,书院内更是搜了数遍,实在古怪——”


    裴晏问:“这墨蚊还有何习性?”


    “墨蚊多在春、夏、秋三季活动,夏季繁衍最快,且避光忌风,活动范围小,每日也只在黎明、黄昏和夜里出来觅食,其孳生之地多在潮湿松软、含腐物的土壤,以及水塘、树洞、沼泽、茅厕与污水沟处,长成后也多栖息于树丛、竹林、杂草、洞穴等避风避光之——”


    “等等……洞穴?”


    话未说完,裴晏忽然打断了姜离,姜离闻声先是一愣,很快眼底闪出道明光来,“你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