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洛修筠眼中有滤镜，他总觉得外界的紧张也蔓延到宫内了。


    虽然这里完全地与世隔绝，不谈任何时事。


    在这样的忧虑下，洛修筠这几日安静不少。


    虽然他一贯安静。


    弟弟找他玩的时候，他的笑意浅了些，是一副心中有事的样子。


    他就用最近上课想事情应付了。


    他本来还想振作些，晚上他又被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着磨刀霍霍、严肃万分的军队，洛修筠凑过去看嘴型了。


    那将军也不曾见过，语气很严肃，说的是随时准备好、不允许外地入侵之类的事。


    还有“守卫圣主”“圣朝万岁”之类的口号。


    洛修筠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看着将士们高举武器喊口号。


    他想，自己作为故事的主人公，能做什么呢？


    干看着吗？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笑了笑。


    不干看着，难道还指望这个身体大杀四方吗？


    “为什么不呢？”一道声音轻轻地飘过。


    洛修筠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又回神般收回目光。


    他听到那轻飘飘的声音继续道：


    “你当然可以变强，只要你想……”


    洛修筠站起身来，抬头看着头顶的血月。


    不知何时，血月变得更大了。


    他走在哪里，它似乎都紧跟着他，直直地罩在他的头顶。


    或许叫沐浴着圣辉？洛修筠自嘲地想。


    他走离人群，来到空旷的行道上。


    一路上，那似真似幻的声音仍在诉说着。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你想吗？


    你可以，因为你是特殊的……


    洛修筠静静听着，最后深深地吐气。


    他不是完全没有波澜，只是谨慎惯了。


    就好像那时沙漠中的呢喃和呼唤，他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与其说是什么东西在不停地引诱他，不如说他内心暗暗地渴求着这些，才会针对性地产生这些幻觉。


    四舍五入，是他自己在引诱他自己。


    洛修筠走着走着，走入旷野中，那种无声的萧瑟和苍茫让他伫立许久。


    他看着茅草在夜风中飘动的样子，渐渐醒了。


    ……


    之后，就像连续剧一样，他在梦里目睹了边境摩擦的过程。


    一开始有点蒙，后来反应过来，那些身着蓝色衣袍的修士，就是云澜仙宫的修士。


    而崇尚简练白衣的修士，则来自星鸿圣朝。


    不知他们因何而吵，他见时，已经是斗法阶段了。


    双方各有伤亡，才在更高层的制止下，互相退去。


    洛修筠看着被背走的尸体和地面洒落的鲜血，只剩深深地叹息。


    残酷的一面开始在他眼前徐徐揭开，而他这具身体还不到一岁。


    难道要他去做什么吗？实在有些可笑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直看到战争的到来。


    准确来说，是看到了战争的持续。


    这场战斗持续到血月高悬天空，所有杀戮都在血月的见证下施行。


    凤仙宫的修士大批大批地到来，与星鸿圣朝联手对抗云澜仙宫。


    或许是为了摸底，双方打得很烈，是真的往死里打。


    云澜仙宫这边给人一种“如果你接不住我的招，你就等死吧”的感觉。


    所以两边打得格外卖力，真是寸寸山河寸寸血，分毫不可让与人。


    洛修筠时常觉得，如果他的隐身忽然失灵，那场面一定足够劲爆和混乱。


    不过他没得选，只能挑个人少的地方落脚。


    他没有避开这场战争，甚至将一些事情看得很细。


    他看到漂亮的凤仙宫女修的头颅，是怎么被飞刀掀起，瓢泼般的鲜血从碗口大的脖颈间喷涌而出，身材苗条有曼妙曲线的身体从空中坠落，华丽的衣裙裹着一团死肉重重地砸烂在地上。


    他看到拿着发光仙剑的修士是怎么将低级修士杀穿，留下一堆不会动的尸体，像不值钱的猪肉堆叠在一起，逐渐将彼此染红。


    他看到凡人士兵面色黝黑，手脚粗糙，他们大多都曾辛勤耕耘于这片大地上，此刻又分属不同势力莫名其妙地厮杀每时每刻都在成片成片地死去。


    他们知道，云澜仙宫讨伐的对象是深宫里不到一岁的皇子吗？


    他们知道，作为开战借口的主人公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对变强的诱惑无动于衷吗？


    洛修筠不敢确定。


    他再次目睹了人命轻贱得稀里糊涂。


    这个梦，他坐在尸堆边，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双方都鸣鼓息兵、开始收敛遗体了，他都没动。


    他也说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自己该想什么。


    明明听不到声音，他还是从尸堆里扒出来的残躯上，听到了频死者的痛苦哀嚎。


    有些痛苦无须声音，只看一眼，就刻骨铭心。


    洛修筠盯着一个只剩半边脑袋、血肉模糊的人的脸，盯了很久很久。


    那上面，眼泪、血水、皮肉交错，洛修筠的胃翻滚着，痉挛着。


    直到对方最后一声哀嚎消逝，彻底归于安宁，洛修筠才动了动嘴角。


    他发现脸僵住了，身体也僵冷住了，血月的光落到身上只是更增一分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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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冷啊。


    他的心里重复着这一句话。


    好像在以这样的自语，将寒冷驱逐。


    ……


    “殿下，你还好吗？”郸萧俯身轻声问他。


    洛修筠缓慢眨了眨眼，将眼珠移向郸萧的脸。


    “真冷啊……”


    他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缓缓坐起身来。


    郸萧用被子裹住他的身体，仔细问道：“殿下感到冷吗？”


    洛修筠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又完全没笑出来。


    他垂着眼，似梦呓般追忆道：


    “梦里起了冰雪，四周都是僵冷的……冰块，郸萧，你不知道，坐在那里的时候，人冷得不想动，也动不了，好在梦醒了，原来现在还是秋天啊……”


    郸萧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殿下现在有哪里不舒服的吗？或者请司命给您看看。”


    洛修筠摇头：“不用。我很好。起床了。”


    洛修筠坐起身来，咳嗽了两下，咳得胸腔都震动起来。


    他看向郸萧，郸萧皱了眉头。


    洛修筠缓缓笑了一下，叹息道：“看来我是要休息一下，不过，这可不是着凉，你知道的，郸萧，我是不会着凉的。”


    郸萧眉目严肃：“还是请司命来给您看看吧，这个事，不是属下可以做主的了。”


    洛修筠走到等身镜前，看着镜中自己垂膝的长发道：


    “好吧。不过，我还是要洗漱一下，你先去吧。”


    “属下不会离开太久，不过是通传一声，殿下稍等吧。”


    “也好。”


    洛修筠目送着郸萧出门，才伸手捞起身后如瀑的黑亮长发。


    这具身体的头发油光水滑，黑亮似玉，绝不会掉一根头发，放前世是绝佳的发质，洛修筠一定会把它剪下来卖个好价钱的。


    现在别说是卖钱，就算是想剪下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上次咨询过母亲的意见，母亲只是说长了让郸萧为他打理便好，他无须烦恼这些。


    洛修筠就不再问了。


    他私下里扯断过自己的头发，有些许的疼痛。


    是的，他的头发人为地扯断，会发出无声的疼痛呻吟。


    那时，他攥着断发，静静地感受着绵延细碎的疼痛。


    他才知道，它们如同他的血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这可真是有趣，不是吗？


    洛修筠抚着胸前的黑发，像抚摸一个孩子。


    直到郸萧回来，他才将黑发捞起扔到身后。


    “殿下，今日的课程也取消了。”郸萧沾湿毛巾，拧干递给他道。


    “好。”洛修筠应了一声，用毛巾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