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玉蒙尘

作品:《掌门她命中缺金

    所谓最深刻的恐怖即是未知。


    时秋此时,便也如是,背脊发凉且忘记呼吸。


    沈子高姗姗来迟,才惊得她思绪回转现实找回些平常心来。


    来人颇似未觉时秋异常,撩过衣摆一同坐下,乐呵称是:“周到!小友乃有齐备呐”嘴里吃一块糕点手上拿一块糖,享受得很。


    如此平常作态,令时秋深觉宽慰安心。她从始至终都习惯一有困难打碎了自己咽,却也不知同伴好友只需这般坐在一旁,竟也可驱人恐惧。


    她心想,不知便不知,总有掀开谜底之时不可急。


    必先着眼当下。


    说来,今日这场着实热闹,不同以往


    行来走往遍地是妖族,长着人脸的赤色巨鹰,双头重瞳的女人,一条腿一只眼睛的虎豹大汉,托着长长尾巴的白面书生,两条腿会走路的半鱼妖……


    可谓无奇不有,多见不怪


    寻常而言,鬼修爱清静,懒得参加


    魔修暴烈,多与各大门派有仇,也来的少。


    妖族乖张,大妖们来不来全看心情,也只三三两两


    只不过今年这回,来妖甚多。全是冲着那位即将上台,有松柏之姿的容小郎君而来


    人妖两族来往少,关系一般,有什么宝器灵物修行秘法都爱藏着掖着,生怕对方知晓去了。唯有在大声密谋别人八卦的时候才可做到和谐一片。比如叽叽喳喳正说着的,面如冠玉的容师叔,与妖王你追我逃插翅难飞的霸道故事。


    可听来听去,只听得些旁门左道风言风语的话本段子。时秋暗自决心,定要弄明白此人身上疑团,不然她定会好奇致死。


    比赛准备得差不多,嘈杂喧闹声不绝于耳,拉回众人注意


    此场比赛显然受主办重视,不仅安排了许多执事弟子维持秩序,还套上层层阵法,甚是还给了隔音,配置可谓豪华,都是旁的擂台没有的。


    无他,容小师叔美玉遗世之仪可是引来热情粉丝众多,怕影响比赛。容小师叔心素自闲,从不参加宗门内大比赛,这也算首回公开露面。


    在场的执事们不敢懈怠,掌门交代了,热闹就好千万别出事。毕竟磕了碰了,伤了残了,他那师傅怕是要闹。


    台上,任九已经坐下。


    望着前头,怡然自得的自家师弟突然有些头大,传声嘱咐


    “对手无门无派,善画各类符。取胜靠的出其不意,多留个心眼。尤其别扯动旧伤…”


    容可舒对着自家师姐眨眨眼,一笑坐生春,示意任九放心,“好,我去了”他应和得干脆


    话落,便挺拔了身形,提着佩剑,抬脚飘飘然便走入擂台阵法。


    任九心颤,这下更不放心了…


    这小子总是笑着干坏事的,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要打什么擂台。


    贾长老看任九颦了眉头,立马宽慰:“任师妹啊,容师弟年纪轻轻修为高深,墨阳出鞘剑意凛然,就剑心纯正一道,师兄我也自愧不如啊。定能轻松赢下这场。”


    任九释然平静地说:“其实也没那么担心他”


    “那担心什么?”贾长老不解


    “现在比较担心他的对手了”


    “...”女人心,海底针


    台上


    容可舒作了个揖,他眼眸暗敛,盯着对面:“道友幸会,久闻阁下大名”


    他说罢手便虚扶上剑柄


    对手的路从莫名茫然思索,莫名道:“请指教,不过我们见过吗?”


    容可舒答也不答,指节发力猝然出剑,这一剑凌厉霸道。剑未至,路从迎面而来的气流似已被一劈为二。


    路从狼狈连连倒退


    剑光霍霍如游龙,他再一个反手就朝对手心口处斩去,磅礴灵气遮天蔽日般袭来。


    路从这厢惊出冷汗,只来得及提起半口气,纵身上跃,堪堪避过要害处。


    低头再看侧腹部衣料已被大片破开,沁润出些血水来。路从心疼法衣心头滴血,这衣服可是灵布制成的上好法器啊,瞪大了眼朝容可舒哇哇大叫


    “这…这话说到一半,你这是为何!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容可舒站定,抖了下手腕,眉头上挑,诚心诚意地接受夸奖,点头颔首称是“嗯,道友客气了,受之有愧”


    “!”


    台下观众听不见声。看形势当是路从出言不逊在先,容可舒翩翩君子不与之计较。皆怏怏不平


    路从气急,取出一把定身符朝容可舒挥去,又掐诀挥手,烈火如潮水翻滚袭来。


    剑气无声震碎近身的符咒,下一瞬,烈焰已至。容可舒动也不动,额前长发被滚烫的烈风吹过,飞扬而起,玄色衣袍无风自鼓。


    玄色衣袍上有暗纹翻飞,腾挪闪动。


    火焰似畏惧,有灵性地打了个旋,浩荡而来,随风而去。隆隆即绝,只余一片和煦暖风。


    暖风‘嗖嗖’呼的一阵,钻进容可舒领口开祍处去。衣料垂坠似重极,不受控制地往下肩去,露出他一小片结实的胸口。


    额间几缕发散落开,发丝扰乱落在他分明的锁骨处。他肤色偏白,露在阳光中白玉般光泽。


    容可舒眼中无波嘴唇轻抿,似宽纵似不耐


    观众们忍无可忍,纷纷不满这个不知名路人轻薄奉鸣的滴仙公子。


    有声音骂笑道“这人忒不要脸,打不好好打。怎么还当场脱男人衣服!”


    也有声音作痴迷样“诶,这是在下不花钱能看的嘛”


    观众群情激昂纷纷异常,场内气氛一时达到顶峰


    路从见对面这男人毫发无伤,面无表情,自顾自地收拢衣服。出手不是,不出手也不是。呆立原地脸庞抽搐不止。


    分明是对手不讲武德,搞什么蛾子的突袭!怎么好像身心受中伤的反而会是他!


    台下


    有两人正坐着看热闹,还正吃得欢


    时秋见台上人玄色衣袍着实有些眼熟。


    沈子高方才囫囵了一块桂花酥酪,指了指自己衣衫“那外服可是好东西啊”他手里还捧着盒蜜饯杏子,还没咽下又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分析解说


    “似线里肉了风还绒,翎羽再制成衣物,可抵万火不侵,可防百邪近身”


    时秋倒吃得慢条斯理,正小口喝甘蔗汤。灵山脚下长的甘蔗都如此与众不同。


    “什么衣服?什么羽?”时秋听了个糊涂,掉头疑惑不解等沈子高解释


    沈子高又慢慢吞吞,随意道“那是凤凰翎羽做的衣衫呢,这山脉中说不定真住着凤凰呢”见名解字,要不然怎么叫凤鸣呢


    “这世上还有凤凰呐?”挑了块古法制玫瑰酥饼,真香嗯,草木灵意。


    “自然,山里有凤凰,海中还有龙呢”时小友,这龙井茶糕也深得吾心。


    “可凤凰羽翎不该是朱红色?难道就是传说中五彩斑斓的黑?”沈道友,吃慢些,注意端庄优雅


    “颜色可以随制作工艺变化的嘛。只是这羽翎融作法器,有一点不妙哉”糕点吃多了,某有些口渴诶,清水甜汤有不,哪样都成


    时秋递一杯樱桃甜酒酿,顺手剥个甜粽子送过去。


    沈子高颇为受用


    “凤凰神族,凤羽嘛,本就非凡品与其他材料难合,那衣料质地怕是极为滑腻坠重。这要做成衣服,怕一不小心就容易自己宽了自己”诶?这酒酿口感妙哉!


    时秋目瞪口张,诧异道:“还有这奇事!”姜汁制糖颇有新意,我也是第一回尝,道友可否试试?


    “嘿嘿,无奇不有,无奇不有诶”时小友,略显辛辣了,再甜些更好


    “嗯”你倒不怕齁着


    值此话语间


    数到只有她能见的金光落下,内视来数,就这么一小会她已收集了三根功德金丝了。只不过随着时间漂移,再吃也不涨了。


    看来她要多学些花样菜式,不能指着一处努力。


    台上那头


    容可舒慢悠悠收拾了许久,才抬起笑眼看向路从“道友这件法器,可是近来新购?”


    路从立即炸毛,全神防备十分惊觉“你想做甚!”他右手背过后去,忿忿地握着一丈尺,谨防偷袭。“我可不是好惹的!”


    “两月前,在渡风宗交易会上花言巧语强买了这戒尺法器,遁走而去的符修,是你不是?”容可舒眼指他那尺,挑眉扯了扯嘴角,哼道


    “是又如何,与你何干,路某人虽爱财贪便宜,倒也不至于伤天害理,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容可舒鄙视了路从一眼“卖法器那人,是我大师兄”


    路从:“...”


    那个木讷老实,孱弱单薄,手不能提的菜…芊芊弱质居然……


    情况于他路某人,甚是不妙啊


    只见容可舒覆手抬剑,左手并指揩拭过墨阳剑身。他眉目之间毫无戾气,眼眸中古井无波,动作轻柔,可摩擦墨阳之时却挑起雷电之声刺耳惊魂。


    路从怂道:“现在多付点钱还来得及吗”


    “可以呀”容可舒笑得很和气,“只要现在大师兄点头,我绝不计较”


    现在上哪儿找你师兄!


    避无可避,两人随即上前,战作一团。


    那头容可舒急退三尺,飘然出手,长剑铮铮作响,向前跃起,劈斩而来。


    路从嗡然而动,蓄力出手,手中戒尺却只堪堪化去剑势。


    墨阳剑剑若流光,不徐不疾,一招未满一招又至。不让对手多喘一口气,也不让对手直接咽下这口气。


    路从千辛万苦方结成的道道防御,顷刻便纷纷撕裂在剑气之下。踉跄倒退数步,挂彩不少,面露狞色。


    路从能屈能伸,想到不敌强胜付出代价甚多,抬手就要认输。


    又一道剑气凌空而来,路从一挡,再回头退路也被断。


    容可舒敛眸又再专注地拭剑缓缓提议:“说说,准备付多少?”


    “你?那就…”


    又没等对面说完,容可舒突发剑招如殷殷急雨散落。挥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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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势不似先前爆裂,此刻是绵而柔,少有杀气,未及命门,纷纷扰扰三千烦恼全数打落在路从衣衫上。


    他收剑,淡淡笑:“还是不了,我改主意了,用这件法器来抵就行”


    滋拉声响,片片布料碎屑飘散,路从终于是衣不蔽体。


    伸手遮挡扶助掉落的布块,路从面对容可舒的任意调戏肆意妄为,气得赤目欲裂,哇哇直叫:“啊!你到底当如何,从未见过如此黑心之人!”


    打打不过,走走不脱。路从他,长这么大,从没有哪一刻,如此想回家


    路从狠下心,拿出自己压箱底用来保命的灵符,朝对手甩去,转身就跑。


    一片黑雾顿时拔地而起笼罩场内,凄厉幽怨的尖啸声不绝于耳,阴戾之缠绕,直要把人拖拽入,困在那阿鼻地狱。


    竟是用上阴符来困


    任九不复先前平静,倏然立起。


    奉鸣一众皆神色紧张,相时欲动。


    有那么不可察觉的一瞬间,这个似松风清雅站立不动的男人眼神中不复柔和肆意。眸子深处一点红色汹涌乍现,腾血雾蒙住眼,凶光尽露。


    那是天地浊气,跗骨入椎,污染灵台,毁人心性


    时秋立刻回想起曾经那段,被浊气附体烟熏火燎,日日被折磨几欲发狂的日子,脖颈瑟缩。


    这男人可真隐患颇多,他哪里是条导火索,他本身就是块大型炸药啊。


    第五章


    台上黑雾渐散


    容可舒及时止住失态,重新运气,荡去异物,拢了袍子,悠悠然收剑入鞘。


    路从已是撒腿跑远了,其心情之迫切,其速度之迅捷,如兔子拉车,连蹦带跳。


    任九眼见有异本十分紧张,看着路从脚底抹油似飞奔而去的姿势,倒是乐着了。


    她嗔了一口自家小师弟,“突然说要参赛,你不如就少给我搞事”


    容可舒不复先前清冷倨傲,轻微嗯了声,“师姐多虑”


    任九不胜唏嘘,真是闲则生事。她算了算日子,小师弟已回山养许久,至今也没找到应对浊气方法,看如此情形短时间内是断不能令他下山的。


    正准备离开,一只陌生传讯纸鹤翩飞而来


    “得见贵师弟身染浊气,不忍白玉蒙尘,附口决心法或可一试。时秋奉上”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时秋就是,她定要查容可舒也可从他身边人着手。既然奉鸣不来探她,便主动出击。


    浊气难消解,就刚才奉鸣一众的表现看来,任九确实没寻到妥帖解法。对一位修医者而言,药医不死病,得度有缘人,可是终生之追求。


    比起直接接触容可舒,她的师姐也看似更易接近。


    而时秋如今身家浅薄,还想着顺便再薅大户人家一把,今后于自己宗门发展大有裨益呐——毕竟她只随信附赠了一半法诀,后半要收费


    此刻阳光正好,擂台比完众人皆散。时秋也没干等着,相约沈子高去茶楼歇脚


    金乌逐西照,街头多从从。


    茶楼雅间望外去,草秀春色在,满山青绿含翠。这中州龙脉灵气正当浓,恍若凝作露,薰风来至,一呼一吸都甚觉和畅。


    茶熟香清,醇和可口,其乐也融融。时秋恍然有种,立万山穹顶上这天下唾手可得之豪情。


    天道与她说的‘要悟’大抵也如此,是两辈子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时间从来不语,却能回答所有问题


    偶有顿悟,时秋喝着茶竟将入定。


    沈子高等了许久尚不见人转醒,真心佩服,顿悟能落到日常去,我辈楷模啊。


    时秋好似又踏入那一片茫茫白雾天地间,而此刻她身有双翼遨游群山翠微。飞行许久,目之所及是片灵气充裕的松林山地,临山坐海,海浪潮涌,鸟语不休水流急。


    这山水风景,与那天道托魂的画轴不二相似。


    问道初惊见,雾中忆旧色


    再近,大雾散罢,方识得,海边山地上居然有一处门派。


    她心喜这太平风光,停落山地上空。


    环山抱水气从意畅,曲溪流觞神与境合。


    承尧天雨露,接舜日阳光,草积花繁,竹苞松茂,处处昌明。


    水榭楼阁亭台错落,红砖青瓦阡陌小经,相对成趣。


    生物百灵千态万姿,卉木繁荣心悦声泰,安恬喜乐。


    这便是她心中所愿的宗门景色


    天地人和,万族昌明,如此去处何人不愿往?吾心归处是也


    这几日时光,时秋常在思忖掌门如何做得?翻来覆去只得些理性推断,却始终不能描绘其貌。其实她也并不确定前路方向,只希望自己即使迷茫,也能走得更远一些。


    而如今,宏图已现。


    幽幽转醒,脑子里尽是片刻前那霁月风光。一定睛便见到她宗门未来的栋梁


    时秋笑从双颊生,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要发出第一封邀请:“沈道友,可愿随我坐海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