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并未波及通海的主城区，只在鹤北山一带落了整夜。


    程韫双醒来时，屋外已经放晴了。


    明媚的阳光穿过枝叶间隙，化作碎裂的光斑散落床前，身旁空空如也。


    谢明虞送她回来以后，便离开了息园。


    “一大早就下山了，说是学校里有急活，赶趟儿。”


    院子里，连芸秀将早点端出来，盛了一碗粥放到她面前，生滚鱼片粥鲜香可口，热气腾腾地窜入鼻息。


    程韫双捏着勺子搅了两下，问：“没留下别的话吗？”


    连芸秀想了想：“托我好好照顾你算吗？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啦。”


    谢明虞走时行色匆匆，看上去所言非虚，毕竟是成年人，谁还没点急事呢。


    她并未多想，转而问：“小韫呢？准备待多久？”


    程韫双敛眸笑了笑：“连姨想我住多长时间？”


    “你以为我天天住在山里头，什么不知道呢，程伯易那起子人忒不是东西。”连芸秀拍了拍她的胳膊，“躲懒回来歇几天也好，他们没算计到你，后面估计会有其他动作，你注意防着一些。”


    她退下来之前，也是跟着温老爷子在商场里蹚过一圈的，程韫双的为人处世一部分来自程仲延和温玉津，还有一部分，正是耳濡目染自连芸秀。


    “我知道，公司里的保镖已经换过一批了，蓝湾那边的情况你也清楚。”程韫双把粥咽下去，漫不经心道，“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我留了破绽，现在就等着鱼上钩了。”


    只是破绽身上似乎也出现了一点破绽，她轻眯起眼眸，总觉得谢明虞有几分刻意躲避的嫌疑。


    饭后，程韫双回到了书房。


    开始工作前，她拉开抽屉，将关于谢明虞的调查资料取了出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果然从犄角旮旯里捕捉到了韩致的影子。


    [欧德疗养院......助理医师韩致负责日常的心理指标量化分析......]


    只有寥寥数语，再多便无迹可寻。


    程韫双合上册子，放回原处后，重新锁上了抽屉。


    思忖片刻，她给陆季珩发了条消息，问他学校里最近是否都还顺利，借着这个机会，程韫双提到了程氏与通海大学搞校企共建的事，请陆季珩顺便帮忙留意实习生人选。


    陆季珩这会儿不忙，很快给了回复，称手底下的硕博生都各司其职，个顶个的优秀，开玩笑问程韫双能不能增加点职位选择。


    如此说来，谢闻黎很大概率还在学校。


    程韫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师聊了一会儿，分神思考谢明虞的去向。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从程韫双的视角出发，两人昨天已经把话说开了，谢明虞今天搞了这么一出跑路行为，她有些无法理解。


    罢了，还是等他自己想通吧。


    想到这里，程韫双打开电脑，将注意力放回到工作上，转而处理起程伯易在程氏内部的遗留问题。


    投入工作以后，时光飞速流逝。


    直到这天的最后一个线上会议结束，她和谢明虞的对话框依然停留在之前的聊天。


    洗漱完，程韫双伸了个懒腰，靠在床头又刷了一会儿手机。


    房间里静悄悄的，骤然回到独居生活，她意外地有几分不习惯。


    没过多久，程韫双意识到自己分给谢明虞的注意力有些超过，于是扬手按灭台灯，将手机屏幕倒扣，放在了枕头旁边。


    怪事，她怎么还惦记起谢明虞的行踪来了。


    程韫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深吸两口气，赌气似的闭上了眼睛。


    本以为第一天或许真的有事要忙，却不料谢明虞将近一周没有联系过她，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短短几月的时光仿佛只是程韫双的错觉，如果不是偶尔经过花田看见紧挨着玫瑰幼苗的一片光秃秃的空地，她几乎要忘记了雨夜前，彼此之间有过一番冷战。


    尽管程韫双始终认为，那是谢明虞单方面的钻牛角尖。


    程伯易最近安分下来，总部一切如常，她看了眼黎未发来的会议信息，终于结束了在息园的度假，回到蓝湾。


    彼时夜色沉沉，远方霓虹灯晕出朦胧的光斑。


    程韫双踏着蜿蜒的星河推开了1504的大门，入目却并不是一片空寂冰冷的黑。


    落地灯散发出暖橙微光，为客厅镀上一层温和的渐变色。


    窝进沙发里的男生低垂着脑袋，无框眼镜从鼻梁上滑落，要掉不掉地卡在鼻尖。


    他穿着一身烟灰格纹的居家服，一只手攥着书页边缘，那本不算厚的薄册搭在腿上，只差一点便要坠向地面。


    谢明虞睡着了。


    明明可以回到房间看书，甚至因为程韫双并不在家，他可以住回隔壁，但谢明虞却像等着什么人回来一样，默默无闻地守在客厅。


    偏生他们已经有好些天不曾联系。


    程韫双眸光微顿，压着脚步走过去。


    啪嗒——


    谢明虞的手不自觉地松开，那本书磕在沙发边，卡了一秒，随后掉了下去。


    地毯吞没了所有的声音。


    程韫双把书捡起来，放在了茶几上，随后转过身，朝着那副眼镜伸出手。


    还没有触碰到他的鼻梁，便被握住了手腕。


    谢明虞猝然睁眼，眸底掠过一缕暗色，转瞬即逝，紧接着重新归于茫然。


    “程程？”他仰面望向身前的人，微哑的嗓音中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怎么突然回来了？”


    程韫双避而不答，垂眼问：“你呢？为什么不回房间睡？”


    谢明虞张了张嘴，片刻后坦诚道：“没有为什么，我在等你。”


    非常自相矛盾的解释，以及极其令人费解的行为，程韫双看不穿他的动机。


    如果想知道她什么时候回蓝湾，完全可以发消息询问，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坐在她家的客厅里望眼欲穿，如同开盲盒似的度过每个夜晚。


    而如果打定主意不联系，那么等她的意义又在哪里？


    程韫双敛着眸子，打量起眼前的男生，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是你？”


    倘若现在与她对话的是主人格，那些逃避似的举动还算有逻辑支撑，可万一她猜错了呢......


    话音刚落，谢明虞一愣，握住她右腕的手不由自主地收拢。


    他目光平静地盯看着程韫双的脸，过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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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儿，松开她的手，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说分得清我和他么？”谢明虞摘下眼镜放在一旁，那双锐利而桀骜的黑瞳无遮无挡地显露出来。


    没有质问，没有失望，他像一夜之间受了什么刺激，又像是被剔除了全部的情绪感知力，没有分毫情绪波动，平静得甚至不像他自己。


    程韫双当即感到一丝反常：“连姨说，你离开息园是因为学校有事，海大那边有谢闻黎在，你回来究竟有什么事？”


    “不用担心，我没去过学校。”谢明虞小幅压了一下唇角，继续道，“公司有些事比较棘手，在连姨面前我只是谢闻黎，所以用了学校做借口而已。”


    他知道程韫双早晚都会查清自己的身份，关于谢明虞这个人是做什么的，在谢家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也无需瞒着她。


    谢明虞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管着一家公司的事实，堂而皇之地透露出来。


    “我不是......”担心你会给谢闻黎使绊子。


    程韫双皱了皱眉，话到嘴边觉得自己没必要向对方解释，于是又咽回去，淡淡点了点头。


    “还有，最近没有联系你也是因为这个。”谢明虞勾了勾她的手指，“我不在国内，隔着时差怕打扰到你，而且工作上的事很单调，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


    乍一听理由充分，但实际根本站不住脚，人类是社会性动物，要忙到何种程度才会连续七天，连看一眼手机的工夫都没有？


    除非他身陷于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亦或者本身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谢明虞维持正常社交所需要的理性意识。


    然而，程韫双没有挑明。


    “时间很晚了，早点休息。”谢明虞似乎也不在意她到底有没有相信，边说边站起身，抬脚朝画框后的暗门走去，“我回隔壁一趟，你先睡。”


    程韫双“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眸中渐渐浮出几许深思。


    穿过两扇画框制成的木门，谢明虞回到1503。


    他没有开灯，稀薄的月光夹杂在路灯与远方的万家灯火里洒进来，铺开一片清辉。


    谢明虞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接了一杯凉水，而后回到客厅。


    茶几上散落着几个品类不同的药盒。


    他按照韩致配好的剂量吃了药，缓缓向后倒去，躺进了松软的沙发里。


    冰凉的水顺着喉管滑入胃中，谢明虞抬手捏了捏眉心，莫名感到眼眶有几分干涩。


    其实程韫双猜得没错，他被“他”摁回去过一次。


    剧烈的情绪波动会引起人格错乱不仅适用于“他”，当然也对他奏效。


    可他还没有得到想要的，又怎么甘心就这样沉入时限未知的黑暗？


    小偷偷走了他的玫瑰，谢明虞走了很久才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些天不联系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实在精力不济，难以支撑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她沟通。


    浑浑噩噩间，谢明虞想起第一次见到程韫双的那天。


    在海晏楼里，在她略带着好奇的打探的目光转向自己前，他便已然注意到了她。


    可笑“他”还在为替代谢闻黎观礼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卑劣者另有其人，怪只怪命运阴差阳错，巧合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