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澜回到那个院子，片刻之后又冲出门来。


    修平不见了。


    萧观澜只在门口茫然一刻，而后马不停蹄地往客栈跑去。


    客栈大门被萧观澜破开，一刻不停上楼推开房门。无人。


    一如那天他如修平一同离开的模样。


    他站在床前，再无动作，心乱如麻。


    他想起了史书上浅浅带过的一笔——人间百年，生灵涂炭。


    他千年前廖廖略过此句，从未想过，怎么个人间地狱法？


    原是这么个人间地狱法。


    不知时辰，此刻整个镇甸漆黑如墨，只窗灵望去，遍野荒芜。看不到人烟，也不知修平的去向。


    萧观澜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应该去找修平，而后与修平一同去找花木易。至于旁的……没有旁的。


    他要先找到修平。


    想到这，他有从楼上下来，快步走到门口之后他的脚步却又顿住。


    该去哪里找修平？他问自己。


    此刻他才真的面露难色，万分懊悔为何自己不给修平留个灵物，以便失散后好再联络。


    有些绝望，实际这一路，他已有过太多次的绝望。太多离奇、可怖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他应接不暇差点忘了去恨修无极。


    眼前三条路，他正犹豫着该走那条去找修平。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声响。他回头，是方才先他一步离开的江千雪。


    江千雪原来没有离开。


    他掌着灯，从楼上慢慢下来。目光洋洋洒洒地从萧观澜脸上略过，然后又收回。


    行尸走肉。


    萧观澜只看他一眼便想这么说。


    “你可有看到修平？”他问。


    江千雪没有回答，他坐在最初三人一同落座的长桌，将灯笼放在桌上，想为自己倒一杯茶。


    见他不答，萧观澜便走了进来。他走到江千雪对面，并没有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为何不说话？”他问。


    萧观澜的语气并不友善，盯着江千雪的眼神也带怒火。


    因为他更想问——为何你们师兄妹二人之间的私怨私情要变成这样，为何百年人间地狱也有你江家的手笔，为何明明可以杀了她却一再纵容导致她最后伤了百姓……伤了修平。


    一时间，怨气横生。


    萧观澜握着佩剑砸在桌上，巨大的声响终于惊动了江千雪，这才舍得抬头看他。


    这张本该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明目张胆挂着怒气，看着他并不客气。


    “萧兄……”


    这时，修平的声音出现如同天降甘露。


    萧观澜猛然回头，神色瞬间变换。他大步走向修平而后在修平等待回应的眼神中将修平一把揽进了怀中。


    “你去哪了？”萧观澜冷声问到，下一刻又没忍住软了下来，“我真是害怕……”


    萧观澜说道，声音连同身体一道止不住地颤抖。


    修无极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此刻甚至愉悦没再管萧观澜对自己越来越熟练的搂抱。


    “我醒来之后发现毒解了，便去找你们，没找到。这才回来，没想到你们都回来了。”


    萧观澜这才松开他，又抓着他的肩膀上下巡视，确认他真无事之后松了一口气。


    修无极看着他这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一不留神拿出长辈做派摸了摸萧观澜的头，“你们方才去哪了？”他问。


    萧观澜看着他的笑。


    没回应。


    修无极恰好略过萧观澜往里面去，看到独自惆怅的江千雪。


    “我们本想去杀了千彩菩萨为你解毒，现在……”萧观澜走到修无极身后，没再说，他不知万犹初此刻是死是活。


    “嗯？”修无极闻言面色渐渐沉下来。


    “她活着。”江千雪忽然出声。


    而后他抬起头，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知该落在谁身上，最后越过萧观澜看向了门外去。


    他说“她是为了报仇才会走火入魔变成这副模样，万色血宴蛊侵蚀蛊师心神，她不知她犯下何种大错。”


    江千雪顿了顿，又叹息，声音颤抖道“是我害了她。”


    两人沉默。


    这时晨光浅露，一丝金色日光斜着照进客栈之中。三人齐齐向外看去，天亮了。


    “我已为镇上所有人解蛊，至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我一条贱命不足为祭。待我手刃无书、神降二魔，我自当以死谢罪……但，犹初，她被我废了修为，余生做个凡人……”


    “我不会杀她、伤她。若是二位觉得我罔顾人命偏袒同门，只管将她犯下的杀孽也一并算在我头上。”


    “我绝无二话。”


    修无极看着他，两人多年前见过。宗门大会，修无极见过他鲜衣怒马的样子。


    二人都没有开口应他的话，修无极在椅子上转了个向，面对大门日升。


    良久，江千雪起身踏上了楼梯。


    修无极无声叹息，总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天明。


    这时，忽然无数人涌入客栈。萧观澜立刻将修无极护在身后，两人退到了楼梯旁。


    一个人冲到了前面来，他指着萧观澜，称得上面目可憎“就是你，是你要害千彩娘娘，是你毁了我等去往极乐的路！你到底是何居心！”


    两人认出，这人是当日进客栈时那店小二。


    萧观澜开口反驳“我没有！她根本不是什么菩萨，她是个妖人，已经害了那么多人命，昨日你们中了她的下的蛊险些丧命！不是我要害你们，是她！”


    “我欲杀她是为了救你们！”


    “什么妖人什么好人！分明都是你的谗言！救我们？你可知我们活着就是受罪，多活一分就是在蹉跎自己的阳寿！谁说要你相救！我看你才是那妖人！”


    “我曾因顽疾日日煎熬，是菩萨大慈大悲将我治好，你却说她是妖人。那我问你，当日救我的为何不是你！”


    “我……”


    “对！你才是那妖人！”


    “就差一点，菩萨说我本可以去往极乐，她说我全家都在极乐之地等我！你为何！你为何！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忽然出现断我生路！？”


    “什么妖人蛊毒！分明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没天理啊！”一老汉扑倒在地，不断敲打地面“谁都说要救我，到底谁救我啊，到底谁害我啊，天地不仁！天地不仁啊！”


    ……


    萧观澜握着拳头又散开，他的脸色一刻一白——无话可说。


    “将你献祭菩萨原谅我们或许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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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对，将他献给菩萨！”


    明知眼前人不敌他，可萧观澜听到这话却仍不由自主地往后褪去。


    这时，一只手伸出来抵着他的腰，他止住了颤抖。


    修平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修平说“快跑。”


    萧观澜猛然回神，抓着修无极的手臂将人带着腾空，如两道闪电一般从客栈之中飞出。


    两人逃到马鹏，骑上了搁置此处多时的马。修无极指了个方向，两人就又出发了。


    ……


    两人自日出跑到日落，修无极转头只见萧观澜一脸木然却青筋显露。他不知几夜不得入眠，此刻正拧着一口气在路上。


    他不愿意停下来。


    修无极收紧马绳，暗夜中马声嘶鸣，片刻后马蹄声顿。


    前去的萧观澜调转马头回来，看向修无极的眼神仿佛多了一层雾。


    “歇会吧……萧兄。”修无极说着已经下马了。


    萧观澜木讷地点点头，又在原地愣了良久，而后才从马上下来。


    此时修无极已将马栓在树干上，自己也靠着坐了下来。


    半晌之后萧观澜挨着修无极坐下，两人一同分享眼前贫瘠的夜色。


    今晚云厚，林子之中连月光都不见一丝。萧观澜捡了枯枝，在两人跟前生火，火光照亮了眼前光景。


    初秋的夜已经重露，修无极不自觉靠近那火取暖。


    萧观澜看着修无极微微前倾的侧脸，眼中竟顿生一股怜悯。


    连他自己也不知，他在怜悯什么。


    “今天一天你竟一句不曾言。”修无极忽然出声，还是前倾面对着那摊火。


    “我……我只是……”又握拳，指节作响，在火光下泛白。


    终究说不出什么来，萧观澜闭上眼睛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都没错……只是天地不仁。”修无极顿了顿，又接着道“若是人人都危存于魔族之患，又怎会……人族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你只是没想过，你不知道的地方，人间的苦难不全然来自魔族。”


    萧观澜一愣，睁开眼睛。


    良久，他道“是。”


    “我原以为……”


    “其实没错。”修无极打断了他的话，“魔族作恶便想着屠尽魔族，若作恶的是人……自然也可一视同仁。你们修士所求不就是，人间安稳吗？既如此，你又何必迷茫，又何必因为不知者几句话，动摇自己心意。”


    “可他们不知，”


    “他们不知你便不做吗？”


    修无极回头看他，两人眼神交汇。萧观澜这才发现修无极的眼神压根不似他声音那本柔和，他的眼神此刻十分冰冷。


    直到萧观澜在他的目光中摇头，那层冰才融了些。


    修无极又回头去，嘴角带笑。


    他道“这就对了，你明白这个道理，你就长大了，你长大了你一身本事才有用武之地。”


    “只是这长大的路，要难走得多……”


    两人靠在一起歇了一晚，凌晨起雾，火光熄灭。


    萧观澜闹中一白，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见他摊开手掌，一只蜜蜂自他手心中飞出。而后蜜蜂飞舞在空中写下一行银色的字——


    掌门受伤，魔王现世，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