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极抬手抚过小雀，小雀化作一道青烟又钻回他的胸口。


    往前一步面具上映着月光，他穿过那月光推开了时胜雨的房门。几乎是细微的颤动，如蜂蝶振动翅一般，一根黑色的针向他刺来。


    他听说这红云城的所有人，在红为铭活着的时候便对时胜雨退避三舍。谁会无缘无故进他的房内，还需得他设下防备。修无极想不到，他抬脚踏进不再管那根落在地上的针。


    红破雪说过许多次，时胜雨体弱。似乎天生自带顽疾，站不直，只能佝偻着，在谁面前他都低人一等。


    红为铭自然不会为他修养治病，等到红破雪也能在红云城以少主的身份说上话时，时胜雨的病早已经治不好了。


    红破雪心善，将他叫来自己身边，真将他当成一个哥哥。如此敬爱，以至于年少时时胜雨这个修无极与花木易从未见过的人，却总是能在红破雪口中听到关于他的许多。


    体弱多病，又被人欺辱。如此身世，想必谁都要心软的，何况是一个与自己流着同一身血的弟弟。


    然而修无极拿起藏在柜中的夜行衣和面具，夜色中那面具人的脸又在修无极眼前浮现。


    他想，可是红破雪也许从不认识自己的哥哥。


    可是一切却又似乎陷入了无解的地步。


    为什么——


    时胜雨当时分明与魔族有牵扯，修无极没有忘记他率领身后一群魔攻击城前百姓的那一夜。


    更不论后来遇见几次，时胜雨身上总是沾染魔气。


    修无极眉头越发锁紧。


    他又想起，当时他与红破雪一道攻破了巷中幻境，正要抓人询问之时，所有魔都在那一刻被杀死。


    当时迷雾重重，后来他有怀疑过红为铭......然而现在看来，当时那个他没看清的人影，更应该是时胜雨......


    ......一切又陷入了死局。


    时胜雨很久之前就在为红为铭做事，所以红为铭手下魔兵才会也听他差遣。既如此，那他又为什么非要置红为铭于死地不可？


    看样子他必定是对红破雪无怨......修无极曾经便有这个直觉，他总觉得那面具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红破雪。


    因为他虽然引诱修无极看到红为铭的不堪，却从未告诉红破雪红为铭的所作所为.......如果这也算得上一种保护，那么，红破雪在他手上必定没有生死之危。


    可是，他为什么非得将红破雪带走呢？


    红为铭已死，红云城此后不论是红破雪还是红之接任掌门一职，他必定不会再重蹈之前的日子。


    所有究竟是为什么？


    修无极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拽得自己头皮生疼。他这才微微气顺了些，将手上面具放了回去。他走出了房门，踏出去几步却又回头。


    他转身看着时胜雨这屋子，片刻之后，他抬手给这屋子布下了阵法。


    方才红破雪传来灵讯特意说道自己的安危，他想，该不只是怕自己忧心。还有的，是红破雪怕自己找他。


    那他又何必特意说一嘴红为铭？


    他已知红为铭的修为被自己所废不成？


    修无极不怕承认，他不怕红破雪怪他。更多的，他怕红破雪实则根本不会怪他。


    红破雪只会痛苦，就如自己一样痛苦。


    他本不想，他本就怕。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任他如何决断......还是错！


    怎么又错了！


    怎么又将别人心中重要之人带走了！怎么又让身边人与他一样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怎么分明是想留下的就是没留下！


    为何偏偏、偏偏就是他促成了红为铭的死！


    修无极才将走出院子，却遇到了红之。红之见他，眼中有几分惊讶。


    “这位小兄弟，你为何在这？我正找你，既然来了红云城就安心住下。只是近日可能招待不周，还望体谅。”红之说着脸上起了一抹愧意。


    修无极摇摇头“多谢”他抬手向红之作揖，“我也不长留，只怕明日就要离去。”


    “为何来去匆匆？我还不知，你此番来城中是为了.......”


    修无极喉中一哽，片刻后才道“我本跟着萧少主，幽州有难，少主便半路将我留下，要我会庐州躲个平安。”


    “之前与红少主也算熟识，这才腆着脸又来叨扰。却不想少主并不在。”修无极说得真切，红之听得频频点头。


    “凝玉不在你也放心住着，既然是萧家人，于我们红云城而言便是客人。”说到此处，红之疲倦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而且，我方才与几个师弟都收到了凝玉的灵讯。他说他很安全，此时并不在幽州，过些时日他便会回来。”


    修无极心下一动，他道“是吗？那便好。”


    那便好。总归，时胜雨不会伤他。


    只要他平安无事，别说恨自己，就是来讨自己偿命，修无极想，他也受了。


    但即便如此，修无极也要知道时胜雨究竟意欲何为，若是心怀歹念，最好乘早将之扼杀，以免再一次伤了红破雪的心......


    沉默片刻，修无极又开口道“红之大哥，我此番就要走了。我家少主望与你与红云城取得联系，不知可否借你一只灵兽？”


    红之闻言一顿，随后猛地点头“自然可以！”


    他抬手，手心中飞出一只纯黑色小鸟。小鸟落在修无极肩头“可是小兄弟，你就要离开？如今幽州战况凶险，你何不留在红云城，我虽无能，却也有一颗守护全城百姓的决心。若是你留在此处，我必不让你陷于危难。这，不也真是萧少主将你留下的缘由吗？”


    修无极摇头“多谢你，但不论凶险我总归该留在少主身边。我明日一早出发，”修无极顿了顿，又道“日后，大哥你若是有红少主或是时小哥的消息，劳烦通知我家少主一声。凝玉少主离开突然，他们在幽州都忧心着。”


    “自然。”


    两人话毕，红之着人将修无极送到别院客房。


    修无极才将门关上，胸口处灵蜂又飞出。空中再次落下一行泛着银光的字“平兄，你看了我的灵讯，为何不回我？我很担心你，可以与我说说你在何处吗？”


    修无极几乎能想到萧观澜说出这番话时的表情，必定是一脸孩子气，眼中又冒着湿气状告自己的委屈。此刻，修无极僵持了一天的嘴角此刻泛起了微微笑意。


    还是不回话，灵蜂等候许久之后化作一缕银光消失在他的胸口。他转头看向窗外，不知今夜为何如此漫长。


    他感觉自己累极了，这世间所有的累事都叫他做尽了，天却仍旧不亮。


    就着门边的桌椅坐下，修无极靠着墙仰起头缓缓叹息。他脑中混乱许久，此刻才要将那乱作一团的线解开。


    红破雪


    红为铭


    时胜雨


    .......


    修无极将红破雪的小雀自胸口处放飞出来，小雀为着他飞舞一圈最后落在他手掌之中，灵炁泛起，小雀承载着修无极的红。


    他给红破雪传去灵讯，片刻之后，小雀振翅消失不见。


    灵兽感知主人，不可能有人假红破雪之手传讯给他与其他人说自己没事。所以红破雪还是安全的，只是......


    只是修无极心中耿耿于怀着那一个“救”字。


    当日传来一个“救”字，想必所处幻境相当迫切，要他无法再多说什么。只能草草说完一个“救”之后，将灵雀放飞。


    修无极推开房门打算找到红之道别，就见十来个弟子手中拿着告示匆匆往城门之外去。后面走来几个小丫头，修无极上前叫住。


    “那个......”小丫头皱眉，像是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踌躇片刻之后才将说道，“听说是朝廷的犯人。城主，城主还在时就让红之大师兄着人抓捕，只是这么久了还是没消息。于是大师兄才出了告示，叫大家去外面搜查。”


    “犯人？红云城追查朝廷要犯？”修无极不解。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告示，看着告示上的少年。


    朝廷真与红云城如此密切？


    修无极站在原地，他抬头望向红云城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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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想起先前汴京来的钦此大臣面前红为铭与梁无才那次。


    “嗯，这些不是在庐州城发的。大师兄说这些要散到人族各处去。”


    “是吗？要红云城整个人族的范围呢抓捕一个犯人？”修无极顿了顿，又道“你可知，他犯了什么罪？”


    小丫头这次摇头很快，“这个我倒是不曾听到，若是小哥你想知道，不妨去问问大师兄呢。”


    “好，多谢。”


    “不必。”小丫头浅笑着离开，修无极留在原地。


    ......


    红破雪打开房门，外面仍旧是一道结界。他表情木然，已然一副不会再对结界使用蛮力的神情。这些天他试了太多次，都没能将之破开。


    雨过天晴，天边泛起一层淡青色。往下是一片屋舍田地，鸡犬牛羊游走，一条小溪与道路交错。路边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红破雪看到了野兔在其中鬼鬼祟祟地啃食地里的烂菜叶。


    再近就是他住的院子，院中种满了花草，秋菊绽放，兰草幽香。院中一侧青草地之中铺着青石板路，又落座一张木桌和几张椅子。另一侧则是种了几颗桃树，秋叶尽落，只有树杈之间挂着的秋千在摇动。


    他无可否认，这确实是一个顶好的地方。若是往常，就算有人不让，他也必定要撒泼打滚在这住些时日。


    平心而论，这些年人魔交战，即便安定的庐州城，也很再寻得一个如此平静安详的地方。


    他喜欢这里，才踏进这个村子他便喜欢。


    住在这样的地方他本该开心的，若不是他本关在这里无法动弹，无法走出这个院子！


    他目光恍然，有些回想不起来这些天是怎么过得。


    这时，还是那个老妇。她提着食盒慢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红破雪数着步子，还有几步她就要推开自己的院门，然后将食盒放在院中的木桌上叫红破雪吃饭。


    片刻之后，果然传来老妇叫他用饭的声音。分毫不差。


    他没有回答，老妇站在院中与他相视，又很快转过身去。她如来时那般往外走去，只是虚虚地将院门关上。并不担心红破雪出去，因为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红破雪出不去！


    他被关在这许久，所有人都来去自如，唯独他！走不出这院子！


    他走到那木桌旁，第三次，他第三次将食盒掀翻在地。饭菜洒落一地，他心中却恶气难消。


    “时胜雨！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他抬头对着结界上空大吼，没有回应。


    胸口小雀异动，红破雪心下一惊，立即将其放出。可当他做势要将小雀放出，小雀却没有出来。像只是单纯地在他胸口撞上一撞。


    他送出去的灵讯也为得到回复，从小雀来看，修无极还有别的人，他们似乎也并没有看他的灵讯。


    “怎么都不看呢？”他想不通。


    他蹲在木桌旁，双手抱头面色痛苦。


    这些天浑浑噩噩他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自从那夜时胜雨告诉他红为铭的死是修无极所为，又说红为铭与魔族勾结之后，他就一度觉得自己不再清醒。


    事情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痛苦的回想究竟是哪一天哪一刻自己不曾在不曾参与，怎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他却无知无觉！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脑中只不断回响“红为铭死了”这句话。


    红为铭死了。


    红为铭死了！


    他又开始陷入痛苦，红为铭死了？怎么就死了？


    跟修无极怎么会有关系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红破雪抱着自己头不断捶打无声呐喊，而后他又站起来，野歌出现在他手里，他飞到半空，又开始对着那道结界劈砍。


    若如不这样，他不知该怎么排解心中愤恨郁结。时胜雨将他困在此处之后就离开了，至今没有回来。


    他也出不去，也无法与任何人联系。他觉得自己再待一刻就要疯魔，于是他拼尽了力气。


    可是不到片刻他又累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总是容易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