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


    地苍苍——


    长夜尽，千星淡去。最后一场秋风夹着薄雪吹裹，天地间苍茫一片，所见之处无边无际的白。仿佛置身幻境，能感受到的，只有切身的冷。


    冷得叫人心颤。


    掀开帘子，雪景陆续在人们眼中出现。苍白的颜色、绝望的颜色。


    曾经眼前的长枪只是重，今日的长枪冰而重。似千斤雪块，令狐锦面无表情地将之从架子上拿出。他站在门口漠然。


    风雪已停，风雪未停。


    他心中已然一片怅然，风雪交加，粮草短缺。他快撑不住身上的铠甲也撑不住这庞大的军队，站着便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将军，去信无回音，可要再催？”来人站在令狐锦身侧，没挡住令狐锦眼前的风霜。


    “催。”令狐锦言，而后重重吐息。气息成雾，他抬眼只见千山暮雪。


    这是一场没人见过的雪，这是今年初雪。无人因为这场雪兴奋，所有站在雪中面孔都仿佛被冻住。


    这仗还能怎么打下去？


    令狐锦不知。


    身为将帅，他不知，便无人知。


    大锅架起，火堆周围冰雪消融。蓝懒将衣袖挽起，与军中厨子一同做羹。羹香远去，闻者更加饥肠辘辘。


    萧观澜端着半碗菜羹到了修无极面前，“平兄。”他将碗递给修无极。


    修无极摇摇头没有接，萧观澜却没有收回。忽而修无极想到了什么，他端过了那碗羹。


    萧观澜心中欣慰，正要笑。转眼却见修无极端着碗往将军营帐之中走去。


    萧观澜撇嘴皱眉，踌躇片刻还是跟上了修无极的步伐。


    令狐锦正对着桌上地图发愣，饭菜放在一旁已然没了热气。


    看守的士兵为修无极和萧观澜掀开帘子，两人走进帐中，令狐锦竟未抬头。像是看地图入迷。


    修无极将羹放在桌上，走到了令狐锦对面。萧观澜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与令狐锦的长枪并排，面色看着也一样冰冷。


    “不吃饭？”修无极骤然出声，令狐锦颤抖一瞬。抬眼见是修无极，又笑了起来。


    “哥哥。”令狐锦道。


    “吃饭。”修无极道。


    令狐锦看了看修无极给自己送来那碗羹，他摇头“我这有，哥哥，你自己吃。”


    “我不饿，”修无极说着又抬手落在令狐锦头顶，摸了摸他的头发，满眼怜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挨饿怎么行。”


    令狐锦笑“还有十一天我就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哥哥你别小看了我。”


    前一刻心中还因修无极与令狐锦说话心中泛酸的萧观澜此刻却心中狠狠一沉，他放下手，看着令狐锦又看看修无极，欲言又止。


    怎么会——


    十一天之后，正是那一天！


    史书上记载的，令狐锦原来死在自己生辰那一天。怎么会！


    萧观澜忽然上前一步，踢倒了脚边的椅子。造出声响，修无极与令狐锦一同朝他看来。两人分明长得并不相像，修无极甚至带着面具将自己一半的脸藏匿与面具之中。


    可是为何，这两人朝着他同时看来时。


    萧观澜却感到了同一种悲怆。


    似手掌握沙，竹篮挑水。仿佛无论如何，无论他怎么做，也阻拦不了这两个人的消亡。


    为什么会这样？！


    萧观澜不懂，他只是看着两人的眼睛，心就猛地陷入了悲痛之中。


    “我出去了，平兄，我再给你拿一碗来。”萧观澜终是受不住这重厚的悲痛，他快步离开了军帐。


    站在军帐外、他捏着拳头沉沉吐息。那种没来由的悲痛似无边浪潮，将他的心卷入其中，他无法自救。只能借着寒冷让自己心中邪火下去一些，这时，他面上忽然一点一凉。


    他抬头，看着白雪缓缓飘落。


    又下雪了。


    他抬手将雪接住，雪在他手心之中融化。可是更多的，他接不住，也不会融化。


    不到一个时辰，一脚踩入雪中可眼眸脚踝。手中兵刃和身上盔甲都越发的冰冷，恨不能脱下卸之。


    军帐之中烧了火炉，暖意被自缝隙之中侵袭的寒风驱散，丝丝暖意留不住。


    众人围着长桌，面色冷如帐外风雪。


    “不如我方先行进攻！再拖下去，只怕雪凝成冰。”


    “不可，军中本就粮草紧缺，贸然进攻，只怕消耗太过。又无把握将魔族一举歼灭，如此，岂不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对魔族呈上！”


    “我已经命人前往邢州购入粮草，只需等待几日，待到粮草来时。”


    这时，一名探子掀开帘子单膝跪地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报！”


    “说。”令狐锦皱起眉头。


    “将军，不好了！我等把守紫荆关后方，本以为只有前方有魔军驻守，却不想，后方三十里之外，也燃起了魔烟！”


    “什么！”


    “我等已经前去查看，紫荆关后方，进入幽州那片疆域，已有大批魔军驻守！”


    冷气凝滞，万事万物陷入不分边界的孤寂和凝重。


    令狐锦，几次抬手，几次颤抖。最后才咬着牙将手抬起，他轻轻挥了挥，遣走那小将。而后手重重砸在桌上。


    “魔族是如何越过我们到了那片地界，我们竟然不得而知.....”令狐锦说着叹气，紧锁的眉头拽得眼睛泛红。


    很快，他又抬起头，看向萧断鸿，他道“萧掌门可有法得知后方魔军是谁为首？”


    “......有。”萧断鸿犹豫片刻而后道，“我且去看看，待我回来与各位说。”


    萧断鸿说着离开了军帐，帐中不再有修士、没有外人。令狐锦本想坐下喘口气，却又咬着牙站着。他道“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我等万万不可动摇本心。”


    众人抬手抱拳道“是！”


    铿锵有力，势破冰雪。


    令狐锦听罢低头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而后又睁开。片刻之后，帐中又传出了讨论作战的话语声。


    帐外的修无极听得一字不落，并先萧断鸿一步来到了后方魔军所在地。


    他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飘然落在地上不出一点声响。感受到某一个帐篷之中的魔气最重，他悄然靠近。


    微微掀开厚重的门帘，看清了里面，他忽然眉头一皱。


    里面有两个魔王，鬼山清影和，无书。


    鬼山清影只坐着，而无书却在不大的帐篷中来回不断地走着，一脸焦灼。


    两魔如此好一会儿，没有只言片语。


    修无极放下帘子，又飘飘然离去。他离开，雪地上被踏开的脚印也跟着复原。


    走到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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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遇到了在他后面而来的萧断鸿。


    修无极将之拦下，两人身上皆落了薄雪。


    “不必去了，我已看过。为首的是鬼山清影和无书。”


    “......”萧断鸿看着修无极，一时无言。


    修无极不再停留，欲越过萧断鸿离去。这时，萧断鸿却伸手拦在他的身前挡住了去路。


    修无极侧脸看着他，萧断鸿也并未剑脸转过来面对他。


    “方才，你偷听了主帅营中的谈话。”他道，并不问，心中已然肯定。


    修无极道“是，我并无恶意。”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一个故人，却总是不敢深想。”萧断鸿说道。


    修无极心中忽然一滞。


    两人站在风雪之中魏然不动，很快大雪落满了修无极的头发，面上的融化成水顺着他的肌肤纹理流到脖子下，胸口上也感到一丝冰凉。


    半响之后，修无极道“我并不认识你，掌门怕是认错人了。”


    两人不是曾经朝夕相处的玩伴，更不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修无极不认为，萧断鸿会认得他、认出他。


    他们之间，隔了十年的春秋。


    “是吗......”说着，萧断鸿放下了自己的手。修无极没有停顿，直直往前去了。


    萧断鸿回头，只见到一刹那红色的光，在冰天雪地之中，显得尤为热烈孤寂。


    军中又传箫声，悲怆如野火燎原。


    栅栏旁，是白溪渊靠着木桩。


    萧观澜又被他的箫声引来，他听得难受，不再想与他讨论如何，只想叫他别吹了。


    可还不等他靠近，木林森就不知从何处绕出来，伸手打落了白溪渊手上的玉萧。白溪渊手还维持着拿萧的动作，眼神却已随着萧落到地上。


    他却不恼，转而笑了起来。自己弯腰将萧从地上捡起，又追着木林森去。木林森挥动拂尘，企图将他像灰尘一样扫开。却卷得一分风雪。


    “阿树，你可是嫌我吹得不好听？”


    “别吵，我教小将军剑法，你一吹萧，他根本听不见我讲什么。”


    “那是他蠢！你与我说，不论多吵我都听得清。”


    “你此刻就很吵。”木林森皱眉。


    萧观澜看着两人说闹远去，看到了栅栏之外乘着风雪而来的，他爹。


    “爹？”萧观澜走上前，“你去哪了？”


    “勘察敌情，我去见将军。”萧断鸿并不与萧观澜多说，越过萧观澜就离去了。


    萧观澜站在原地闷闷地噢了一声。


    “阿醒！”忽然，他听到了萧雨的声音，萧观澜回眸，看到萧雨正在对他招手。


    萧观澜走去，掀开帐篷发现里面都是萧氏弟子。他眨眨眼睛，进去坐下。


    “师兄师姐们，这是在商讨什么？”他问。


    “我方才听士兵说，紫荆关以内往幽州境内去的地方，有魔族驻军。”


    “嗯？”萧观澜皱起眉头，“那岂不是，我们被包围了？”


    “是。”


    “这可如何......”萧观澜皱起眉头沉默，周围是师兄师姐们说话的声音，他在脑中搜寻关于这一战在史书上的记载。


    而后他猛然睁开眼睛，没有！


    史书上关于这一站的记载除了全军覆没四字概括之后，竟然再无半点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