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香港气温骤降。


    明蔚刚落地两天就打起了喷嚏，她这易感冒体质受点风吹草动就要出问题，果真即将撞上巡演最末一场。


    Yvonne怕她哑嗓，一天几杯蜂蜜水盯着喝，成了个人形番茄钟，守在她身边。


    明蔚认为没用，该来的总要来，要是当天开场前突然哑了，那也没办法。


    Yvonne斥她不上心。


    明蔚想还能怎么上心，她一个头两个大。


    巡演是既定日程，她在奔波中还分神关注沈家的情况。


    沈南栋仗着老爷子在病房里无暇关注新闻，为了股东票数，打起舆论战，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营销号爆出沈遐及沈西屏的新料，以及用春秋笔法写就的星沉集团科普，将沈南栋塑造出一个危难中挺身而出的正义形象。


    场面一时非常难看，明蔚时不时也被拉出来躺枪，作为沈遐耽溺享乐而不负责任的一桩罪证。


    写沈遐自出国读书就私生活混乱，爱包嫩模、约女艺人，傻不愣登地被其中一个城府极深的女明星抓住把柄，被迫与人结婚，同时也失去了老爷子和沈家的信任。其母沈西屏看不下去，担心未来继承时沈遐毫无优势，于是设局装病，使得星沉传媒顺理成章地由沈遐接位。可惜沈遐实在是不争气，这么多年来也没得到集团认可，始终守着星沉传媒的一亩三分地。


    这些自媒体账号发的小报道阅读量不高，胜在数量多，在短视频和公众号平台病毒式传播。


    明蔚偶尔看了两篇还颇觉新奇，像看聊斋，豪门叉烧与女明星传奇。


    此时此刻，豪门叉烧却好几天没有回复女明星的消息。


    上次分别后，明蔚感觉他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却没找到交流的时机。试探性发过一条消息，沈遐连着多日沉默。


    她发的是：“上次我说的，你再考虑一下。”


    沈家后来的事，她隔着地理距离，全都是听说，消息来源是朱雅和孙睿。


    说有一夜老爷子病情突然恶化，又送进ICU持续近三十个小时，才转危为安，醒来后沈南栋昼夜照料，随后沈修就将家族信托的一大笔股权转让给了沈南栋。


    沈谦和沈遐关系又有些不冷不热起来（来自孙睿），但沈谦和他自己父亲沈南栋似乎也没能谈拢（来自朱雅）。


    整座沈宅里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


    而看似置身事外的朱雅也失联了24个小时。


    她再度现身那日，沈家诸人及几个与老爷子血缘更近的旁亲聚集在病房，正在同律师开会，商讨的是集团重组改制事宜。


    沈南栋在商业上并不精通，但这本身对于家族企业来说就不是个问题，请职业经理人担任联席CEO即可。他们讨论的是将各个分散的子公司按照板块组合起来，便于集中管理。按照律师方案，此后集团就会分成消费文娱、地产金融、前沿科学几大板块。


    沈遐坐在一边旁听，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辈分太小，生意场上成就不如母亲亮眼，在这种事项上欠缺话语权。如按此案改制，星沉传媒隶属于消费文娱，但这一板块的重头是星沉的服装及零售产业，以及集团有意布局的游戏产业，影视传媒在集团内部的权重将进一步缩减。


    门突然被人重重推开，有一道冷冽女声无视众人的讨论，大剌剌插进话来：“我不同意。”


    门口站着的，恰是消失多日的沈西屏。


    墙外门边，朱雅抬眼望向走廊另一侧的窗户上沿，一片被黑色方框割裂的天空，像被轻易划开的灰色布甸。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三日前，沈家的相关资源得了老爷子许可，移交了部分掌控权到沈南栋手里，都是沈家自己的资产，与集团无关。但就这么一些边角料，足以克制沈遐企图寻找沈西屏的举动。且沈遐又以集团年底巡查的名义，陷入了沈南栋所组建的巡查小组的严格监视之中。


    朱雅用了一点她自己的手段，先借口旅游飞到英国，又走了朋友的关系，借用了他们的私家飞机到海上寻找那座岛屿。


    她在沈宅找到的岛屿坐标不对，按图索骥过去一无所获，沈遐暗自侦查沈南栋名下所有资产，在两日后发给了她一串新的岛屿名称。


    他的所有电脑手机的即时通讯都被沈南栋通过集团软件监控，因此暗地里请了他人转述。


    神奇的是，转述这则消息的人是沈谦。


    *


    海内外媒体纷纷扬扬跟踪报道了多日的沈家家变，自某一天起忽然间集体偃旗息鼓，消失于公众视野。


    沉寂数日后，一家业内极其权威的财经自媒体发布了一则简短的文章，并未陈明来龙去脉，只是言简意赅地宣布：沈西屏已回到集团内部，职位依旧，一切工作如常。为讨论董事长交接代理事宜的股东会将如期召开。


    这家自媒体的创立者很有一些背景，向来能在第一时间拿到独家消息，这一简讯基本被读者默认为事实。


    实际上那一天的具体细节，老爷子是如何改变的主意，连沈遐、沈谦等，甚至沈南栋都不得而知。


    沈西屏与沈修关上门彻夜长谈，第二天早上众人到齐时，父女俩如出一辙地面色平淡。


    但沈南栋对上沈西屏眼神的那一时刻，他就心知败局已定。


    因为她看向他的时候，又是那副他最憎恨的理所当然的神情。从小到大犹如一个摆脱不掉的阴影，在先一步比他解出题目的时候，在大学俱乐部里精准预测股指走势的时候，在明明没有被视作继承人，却靠影视风投赚了一个亿的时候，在顶替他进入集团工作的时候——


    沈西屏始终是这副表情，好像事不关己。


    其实他一直知道的。


    即使他儿时在读经济学书籍的时候，父亲摸着他的脑袋喃喃地说：“以后星沉都会是你的，西屏是女孩子，女孩子么爱美、玩心又重，想干嘛就干嘛好了，你是哥哥，要担负起责任。”


    即使直到大学，身边所有人都默认他是未来的星沉集团继承人，奉承巴结的不计其数，有时酒意正酣，话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他不日就要执掌这庞大集团，成为瞩目焦点。


    但沈南栋心里清楚。


    沈西屏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


    在沈家无声震荡的同时，娱乐组又开起了明蔚相关的讨论帖。


    帖子主题是：商业新闻有感，蔚姐当初和沈少在一起到底有真感情吗？有没有时间线整理？


    1L：这是把我干到哪一年来了


    2L：我不懂。。楼下来


    3L：我来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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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姐不清楚，前姐夫其实蛮爱的，他们公开后蔚姐每条微博，他都点赞+评论，甚至那种商业广告，应该是助理代发的。。蔚姐鸟都不鸟他，他一个人在下面发表情可起劲了，无语。。后来蔚姐被骂恋爱脑，他就不怎么去互动了


    4L：而且他微博主页一共就三条，一条公布婚讯，一条公布离婚讯，一条是辟谣蔚姐和姜行云，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公布离婚之后有天他把婚讯那条微博给删了，五分钟后又用后悔药恢复了，可以看到记录


    ……


    19L：什么情况，还挺好嗑的，这对是不是快复合了，看最近的一些小道消息


    37L：既然气氛都到这里了，我就奉献出一个压箱底的久远视频吧，左下角的那位是前姐夫[链接]


    视频里，昏暗的酒馆livehouse，台上立麦的后面坐着明蔚。


    头发长度堪堪过肩，挑染了一点金棕色，绿毛衣，黑格子长裙。


    视频是她唱歌中途开始录的，一点开就有熟悉的女声响起。


    没关声音。诗汶手忙脚乱地点了暂停，又掏出耳机戴上。


    在车后座上，披着毛毯的明蔚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她：“怎么突然看我的视频？”


    诗汶把手机亮给她看，“我豆瓣上刷到的，好像是你很早之前的演出？”


    明蔚低头看了两眼，笑了下：“这也叫演出啊？我记得就是香港有个livehouse刚开，缺人去表演，我自己去报上的，都没有人听。居然还有人录了，从哪里挖出来的视频？”


    “看来有人传上网了。这是什么时候啊？”


    “17年年底？刚出道，冬天那会儿吧，没人认识我。”


    诗汶犹豫地指向左下角举着手机录像的模糊人影：“所以，这个是……”


    “什么？”太暗了，画质又低，明蔚凑近看了一会儿，扬起眉毛说，“哦，是沈遐。”


    Yvonne边开车边从后视镜扫她们一眼：“诗汶，你也太八卦了点。”


    诗汶吐了吐舌头。


    她见明蔚脸上没有排斥的意思，就将手机横在两人大腿上，点了播放。


    视频里，沈遐一动不动地在下面录像，等明蔚唱完一首后，放下手机抬起手向她扬了扬。


    明蔚就在台上轻声说了句谢谢，话音带笑，眼神明显也望着这边。


    她下一首大约是快歌，站起身，将麦克拿下来了，站到舞台前面一点。


    进前奏时沈遐比了个大拇指，明蔚在台上小幅度地跳了两下。非常莫名其妙的动作。


    光线昏暗，拍摄的角度也奇葩，两个人的脸都拍不清楚，只有模糊轮廓，偏偏光是这样就能感受到台上台下之间流转的温软情意。


    唱了一句视频就戛然而止，诗汶抬眼看了她一眼，明蔚眉眼间也有些怔忪，似乎陷入回忆。


    她说：“噢对，那天是圣诞节啊。”


    圣诞节的晚上大家多的是安排，谁要去听一个不知名歌手的livehouse？


    诗汶说：“姐姐你这次香港场也是圣诞喔。”


    今非昔比，这一次同样是圣诞夜演出，刚开票即售罄。


    “嗯，是啊。”感冒作用下，明蔚鼻头红红的，擦了太多次纸巾，“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