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宫宴

作品:《惑骗君心

    主院。


    正门的动静收了,玉怜脂没有回珠玉院,谢砚深跟着王老太君去了润安堂,她知会了忠伯,到主院来等。


    过了半个时辰,房门处才有了动静。


    谢砚深从门外进来,神色如常。


    玉怜脂站起来,眼神首先定在他脸上,没看到什么伤痕,心下松了些。


    “太夫人说什么了?有没有说你回北境之后,府里会有什么安排?”她快步走过去,皱着细眉,整个人有些忐忑。


    刚到近前,肩被男人搂住。


    “别急。”谢砚深知道她不安,半环着她,将她带到罗汉榻上坐下。


    握紧她冰凉的双手,缓声道:“我同母亲说,待我走后,留你在府中,她同意了。”


    玉怜脂不由惊讶:“太夫人素来不喜欢我,她怎么会同意。”


    “你同她说了什么?”


    他唇角有隐约弧度,压下首贴在她耳畔,轻声密言。


    他说话间,怀里的人刚开始脸色骤然惨白,而后渐渐放松,最后一下笑出来,眉间忧愁散去。


    “你居然敢哄太夫人,”她嗔笑瞪他,“还寻觅佳婿,你要给我寻谁?”


    谢砚深抱紧她,下颌抵在她发上,不说话。


    “快说,不准装哑巴。”玉怜脂抬头,轻戳他喉间。


    甲尖刮过去,喉结随之动了动。


    他复又低下头,细细吻她柔软的侧颊:“寻我。”


    温存良久,他的神色开始渐渐带上些凝重。


    随即捧住她的脸,盯着她,正色道:“怜娘,母亲喜怒无常,极易反复,此计或许只能保你三两月,若是之后安平伯府中人前来,母亲听了旁人言语,大概还是会起对你不利的心思。”


    玉怜脂立时又忧虑起来:“什么?那,那我怎么办?”


    “回西院,”谢砚深沉声,“回你滨叔的身边。”


    她眼中微闪:“……滨叔?”


    谢砚深颔首:“对。兄长的病情已经能控制住了,不再染人,他与母亲一向面和心不和,母亲为人骄傲,又猜忌于他,不会和他透露半点我与你的事情。兄长重旧情,也看重你,追杀你的人还没有抓住,他忧心你安危,一定不会松口、让母亲将你送出府的。”


    谢滨病时,玉怜脂问候的书信从来没绝过,他病好些的这段时日,但凡能去看他,玉怜脂都带着药膳过去。


    再加上有玉逢羲的情谊,就算面对的是王老太君,谢滨也绝对会力保她留在府中。


    这样的安排,的确是最好的了。


    玉怜脂垂下眼,细声:“好,我知道了。”


    “我不在时,若有人为难你,不要硬碰硬,万事安危最要紧,”谢砚深眉宇沉暗,


    “不是要你忍下委屈,发生什么都记下来,我回来后,自然会清算。”


    一听到“不在”,她抬头看他一眼,低下头时,眼泪又开始掉了。


    “别哭。”他抹去她的泪水,“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给你留了一只信鸽,放在忠伯那里,有什么都可以写信同我说,不要一个人闷着。”


    “乔诚也留给你,一定要按时喝药,养好身子。”


    他鲜少有这样反复又绵长的叮嘱。


    ——实在是担忧极了她。


    但越说,她反而越是委屈。


    最后,咬着唇埋入他怀里,小声啜泣,依依不舍。


    “听话。”拿着巾帕给她擦泪。


    --


    十五月圆,大殿声乐歌舞绕梁入云,金辉流彩满目,宫婢垂首快步,手捧器皿来去。


    杯盘碗樽奢贵耀目,金玉银瑙,象牙翠石,盘中佳肴色香俱全,举杯畅饮宫廷酒,抬眼望去,满殿舞姬挥袖翻袂,踏云击渊。


    居中高座之上,平武帝举起九龙玉樽,扬声:“众爱卿,今日宴,是为赴北境诸将饯行,也是为贵妃祈福,不必拘束。”


    群臣举杯谢恩,座次以官位排序,恭贺秦贵妃有孕之喜。


    龙椅两侧,皇后凤座于左,秦贵妃桌案略偏,如常陪侍平武帝身旁,不时抚摸已经鼓起来的腹部。


    平武帝对她笑言颇多,明显的偏爱,她桌上的菜肴与任皇后几乎别无二致。


    方才,任皇后独自入宴,而秦贵妃却是与御辇一同来的,平武帝扶着她入座。


    下首,承王、睿王两位封亲王位的皇子坐得最近,看见诸般情状,脸色已然大不相同。


    承王闷下一杯酒,眼中冰寒,而睿王则是掩盖不住的喜色。


    任皇后坐在凤座上,不见悲喜,平武帝许多年来都冷落她,她早习以为常。


    她是正宫皇后,只要凤位稳当,皇帝的欢心在谁身上,她都不在乎。


    后宫里的女人就像雨后的竹,不停地长,砍了,第二天还会再有,她只警惕恃宠争权之人。


    冰冷的眼神轻飘飘划过右侧娇笑着的秦贵妃,而后向下移,最后定在一道身着绣金鲜绿宫裙的人影上。


    女人面容清秀,眼角已经生了细纹,五官中一个翘鼻生的极好,美中不足的是,额角一道拇指长的旧疤。


    淑妃坐在仅次于上座的位置,四妃之中,秦贵妃正在平武帝身旁,贤妃难产早逝,德妃未立,她如今是后宫中位份排列第三的人。


    膝下皇子虽夭折,但她待遇比以往更好。


    平武帝每每看见她的额角,赏赐都会如水一般从建章宫流到锦安宫。


    此时,淑妃端坐在座上,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僵硬。


    离得很近,秦贵妃每柔声同平武帝抱怨腹中孩儿折腾一次,她的脸就多白一分。


    细细看去,她的鼻翼,良久便抽动一下,唇角想要向下压,而后又被强行提起。


    任皇后眼中有逐渐升腾的满意,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多年前,她原本可以寻机结果淑妃泄愤,但最后,忍下来了。


    因为她突然发觉,后宫里,淑妃是一把难得的刀子。


    淑妃原本就是记事前就被卖入宫中的宫女,没有什么家中人,十皇子死了,淑妃就更没什么可顾的了。


    而秦贵妃和太后知道淑妃仇恨凤仪宫,又无心机手段,没有什么威胁,自然便对淑妃放松警惕。


    秦氏,逐渐枝繁叶茂,那她就要埋一瓶随时会破裂的毒药在他们的树根。


    淑妃丧子之后的这些年里,任皇后费心谋划,让淑妃许多回侍寝恩宠被秦贵妃截走,十回八回,淑妃难免口出怨言,而这些话,自然有宫人禀报永乐宫和长信宫,淑妃屡受太后惩治,又被贵妃打压。


    积怨已久。


    最重要的是,锦安宫的宫人也在旁敲侧击加以暗示——“当年十皇子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祸?若是人祸,谁才是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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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的积累,那封奶母血书,是最后的引子。


    “陛下,”绿裙宫妃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贵妃有孕,宫里头许久没有小皇子小公主降生了,臣妾做了些东西,想趁着今日贺宴,亲手奉送给贵妃。”


    言语柔弱中带着怯意,似乎是觉得有些羞愧。


    身旁,大宫女端上了一盘绣品,婴孩的衣物鞋袜,一应俱全。


    淑妃接过托盘,离座,有些期盼地看着秦贵妃的腹部,眼中含泪。


    ——一个丧子后的可怜母亲。


    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秦贵妃的脸色不好看,眼神也带上厌烦,只不过转瞬即逝,掩藏得很快。


    刚想脱口“多谢妹妹好意,不必”,身旁的平武帝先开了口。


    “太医院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不好好休息,还做了这许多,有心了。”十分温和的语气。


    秦贵妃立时转头看去,平武帝却没看她,紧盯着淑妃,眼神里有易察的柔软。


    多半是想起了早夭的十皇子,想起淑妃给他挡刀的时候。


    淑妃笑容深了些,言语愁愁:“从前也做,只是许久没有这样的机会,难免生疏了些,贵妃不嫌弃才好。”


    平武帝眼中闪过痛惜,果然应和:“贵妃不事骄奢,怎么会嫌弃,别站着了,过来吧。”


    秦贵妃想说话,也没机会了。


    只好撑着笑,看淑妃朝自己走过来。


    到了面前,淑妃恭敬将盘中物朝前递去,秦贵妃身旁的大宫女接过托盘,刚移步的一瞬,眼角闪过一道雪光。


    下一秒,鲜血的气味蔓延开来。


    “啊!!”女人的尖叫响彻整座大殿。


    回头看去,心骇神碎。


    秦贵妃捂住肚子,手紧紧抓着刀身,刀尖已然戳入了她腹中。


    “毒妇!!去死吧你!!”淑妃目中疯狂,用尽全身力气压向刀刃。


    满殿哗然,群臣大乱。


    平武帝反应最快,一脚猛力踹开淑妃,抱住捂着腹部的秦贵妃,目眦欲裂:“太医!太医!!”


    淑妃跌在座下,胸口挨了一脚,却忍着痛不停大笑,已经被禁军反手压跪在地上。


    宫婢们以最快的速度将秦贵妃抬入后殿,而正殿混乱却没有停止。


    “贱人!”平武帝一把拔出壁上宝剑,剑锋直指淑妃,“疯妇!朕要斩了你!”


    “陛下该斩的是贵妃!”淑妃破口大喊,涕泪俱下,“是她杀了我们的孩子!是她!是她为了嫁祸皇后娘娘,串通奶母,杀了我们的十皇子啊!!”


    “你为什么不去杀她?!”


    怒吼传遍殿宇,霎时哗变。


    座下睿王立时大喊:“你胡说什么?!父皇明鉴啊!一定是淑妃为了脱罪胡言乱语!父皇不要被疯子瞒骗了!”


    “淑妃公然谋害母妃,其罪当诛,父皇,应速斩之!!”


    此乃宫中秘事,底下群臣均是外臣,此刻静默,不能开口。


    另一侧,承王迅速转头看了一眼上首面无表情的皇后,抿唇压下唇角略起的弧度。


    平武帝浑身气得发抖,胸口起伏,面色涨红发紫,眼睛闭了又闭。


    “将淑妃,押回锦安宫,任何人不得探视,也不得让她有伤,等候朕亲审!”


    “当啷”一声,长剑被抛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