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许之桃的设想，谢燃应该会先拒绝她，来一句“倒也不需要正经成这样”，然后就像没事人一样，告诉她，她可以留在自己家里休息休息，然后第二天送她回家。


    又或者，谢燃应该会惊愕地盯着她老半天，最后说一句“你认真的？”“我开玩笑，你别在意”之类的话。


    许之桃知道自己是一股热血上头说出的话，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无比平静。


    大不了就是被送回去，又被梁泊关在家里，一直关到跟梁泊结婚办酒席，然后木已成舟，只能低头认命。


    既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那么她许之桃不论做怎样的挣扎，都是在奋力朝着好的方向游去。


    她不了解谢燃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她隐隐觉得，总归要比梁泊好的。


    只要比梁泊好就行。


    只要比梁泊好，她都能忍受。


    水面飘来一根稻草，明知道它承受不住自己，却没有人不会努力伸手去抓一把。更何况，谢燃究竟是稻草还是浮木，她也说不清。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谢燃才去冰箱拿了两瓶汽水，一瓶放在许之桃面前，一瓶自己拧开。


    他在距离许之桃几步远的单人沙发坐下，和许之桃保持了一个不会让她不舒服的距离。


    客厅的灯暖暖地照下来，照在他周身，一头金发此刻却像是动物的绒毛一般蓬松软绒。


    谢燃缓缓地喝着汽水，水珠顺着瓶身滑到他嘴角，又从嘴角滑过他的喉咙。他的喉咙在不安地耸动，手捏着瓶身很紧，骨节微微发白。


    谢燃慢吞吞地开口：“你想好了？”


    和许之桃想象中的第二种情况类似，许之桃失笑，默默阖上眼，点点头。


    然而，谢燃接下来说的话却出乎许之桃意料。


    谢燃：“首先，我的户口本不在这边，在谢家老宅，你要跟我结婚，就得陪我回去一趟。”


    许之桃：“……啊？”


    谢燃的语速很慢，似乎是力图让许之桃听清楚每一个字。


    谢燃：“然后，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所以，回老宅取户口本的同时，也要和我的家人见个面。当然，我也要和你的家人见个面。”


    人生大事不能儿戏，这句话放在仅仅见面几次就开始讨论结婚的人身上属实是有些滑稽，可许之桃看谢燃，眉眼神情却很认真。


    他是真的这么考虑的。


    和谢燃的家人见面，许之桃倒没有什么害怕的，因为没有概念，所以没有畏惧。


    可是，和许家的人见面……


    许之桃惨然一笑：“和我家人见面，你觉得这个婚还结得成吗？”


    谢燃不清楚自己家的情况，许之桃很理解，但真要让她解释起来自己家里那堆破事，又不知从何说起。


    许家和梁泊一样，对许之桃而言，都是她不愿意揭给谢燃看的隐痛。


    谢燃看许之桃为难的神情，明白过来，点点头：“也不急。领了证再去，或者等你做好准备再去。”


    许之桃这才轻轻舒口气。


    许之桃：“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谢燃放下汽水瓶儿：“没了，你要不要先洗个澡，然后我给你上药。”


    许之桃这一身格外狼狈，灰头土脸，裤缝也被蹭坏了，鞋带也被绷断了，出过一身汗，汗水干掉后身上也黏黏腻腻。方才用毛巾擦拭过的伤处，也没见擦干净多少，反而火辣辣的疼。


    谢燃这么一说，许之桃顿时拘谨起来。


    方才不管不顾地提出结婚，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甚至还是第一次到谢燃家里来。


    许之桃小心翼翼地问：“李奕廷呢？”


    谢燃：“跟他爸妈去旅游了。”


    许之桃：“那家里就你一个人了……”


    谢燃笑：“不是还有你么。”


    兴许是察觉出许之桃的紧张，谢燃给她说了些自己家族的事儿。


    这套房子其实是李奕廷的家，李奕廷的妈妈是谢燃的表姐。谢家很早就搬离小星镇去了沪城。谢燃回小星镇小住，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演唱会，一方面是为了替谢家跟梁泊的公司谈合作，更多是谢燃自己想休息一两个月，所以就住在表姐家。


    谢燦本也住这，只不过眼下正在檀山那边玩。


    “谢燦爱买衣服，有几身新的包装袋都还没拆，你可以去她房间挑挑。”


    许之桃连忙摆手：“这怎么行，我自己出去买几件就好了。”


    谢燃笑起来。许之桃这才回过神来，懊恼万分。


    她在说什么，她这不就是默认了自己打算睡在这吗？明明一开始她的打算是，让谢燃借点钱，她出去在酒店待几天，再让于佳佳过来帮自己啊。


    谢燃把手机递过来给她看，原来他刚才在手机上鼓捣，是和谢燦征求意见。


    谢燦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还特别提醒，自己房间哪个柜子里还有新买的没穿过的内衣裤，如果许之桃不嫌弃也可以拿去穿。


    许之桃眼眶一热，只能照做。


    浴室里热气腾腾，让许之桃短暂地忘记了这几天来的兵荒马乱。情绪上来了，她在哗哗的水声里捂着脸哭了一会儿。还好，并没有别人听得见。


    洗过澡，许之桃穿着谢燦的大睡裙出来。谢燃已经坐在沙发里了，茶几上摆着一个家用医药箱。


    看到许之桃，他拍了拍自己身旁：“过来，给你上药。”


    许之桃怯生生地坐下来。


    小腿和手臂上磕磕碰碰伤得多，好在都是伤及皮肉，谢燃小心翼翼帮许之桃涂药酒，许之桃紧张得移开了视线。


    可越是努力不去关注，全身的触觉细胞却越是集中往谢燃触碰到的地方去凑。


    他的手很干燥，掌心暖暖的，轻轻握着许之桃的手腕，彼此肌肤相触之处，许之桃感觉酥酥麻麻一片。


    她不敢乱动，只能任由谢燃为自己上药。


    空气里有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混合着药酒的味道。谢燃低着头，她能看到他的发旋。


    鬼使神差一般，她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戳了一下那个发旋。


    谢燃一僵，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发顶。


    许之桃意识过来，顿时窘迫万分。


    “……我不是故意的！”


    谢燃扑哧一声笑出来。


    “好玩吗？”


    许之桃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谢燃也不再说话，继续悉心给许之桃上药。


    谢燃答应得那么快，许之桃反倒犹豫起来。


    她轻轻拽拽谢燃的袖子，谢燃抬头，用眼神询问她。


    许之桃：“结婚是人生大事。”


    谢燃：“嗯。”


    许之桃：“你不需要再……考虑考虑吗？”


    谢燃：“你有什么顾虑？”


    许之桃：“比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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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对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吧，万一我欠别人很多债呢，万一我喜欢赌，我好吃懒做呢，万一我是带球跑，让你当冤大头呢，万一其实我是被梁泊派来你身边当探子的——”


    谢燃打断许之桃：“当探子？他让你刺探我什么？”


    许之桃开始胡说八道：“比如说，打探你之后还有没有意向跟他合作啊之类的。”


    谢燃：“应该，不太会。不过我们家的生意，我插手的比较少，你从我身上打探这个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


    许之桃：“那前面那些呢？你就不怕我黄赌毒都占了，然后还天天胳膊肘往外拐，然后又不会做家务，又不会做饭，什么都不会？”


    谢燃像看一件稀奇事物一样看着许之桃，半晌，他往后一仰，靠着沙发哈哈大笑。


    这一笑，许之桃就被笑得更加窘迫了，不服气地说：“那总是要考虑清楚的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谢燃：“哦你还想结一百次婚。”


    许之桃：“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谢燃：“一般来说，向别人求婚的人，应该是在对方答应之后，更加害怕对方反悔，所以要紧紧抓住才对。为什么你，许老师，我答应你之后，你反而开始推脱起来了，这样显得你好像才是不想跟我结婚的那个。”


    许之桃连忙否认：“我更不是这个意思！”


    谢燃笑得更厉害了。


    笑过之后，他才稍微敛了笑意，说：“许之桃，我对你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许之桃眨眨眼。


    谢燃站起身：“好了，熬的汤也已经好了，一起喝吧。”


    许之桃乖巧地点点头。


    空调被悄悄调高了温度，让风吹在身上不至于太冷。


    谢燃炖的是玉米排骨汤。


    “你真有口福，我今天难得打算自己炖汤喝。平时都是要么去楼下，要么外卖解决。”


    谢燃分了一副碗筷给许之桃。


    许之桃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谢谢你。”


    谢燃：“谢什么？没必要。”


    许之桃赶紧又说：“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


    谢燃夹了一块排骨放进许之桃的碗里：“不用。”


    许之桃：“我会做很多好吃的，在家的时候，我妈要我学，说将来要做给梁……”


    许之桃赶紧收住口。


    她很会做饭没错，都是许妈强迫她学的，因为她是梁泊的新娘预备役，所以她不能不会给梁泊做饭。


    没想到现在竟然也能拿来讨好一下谢燃。


    谢燃看着她的笑靥，眼底闪过一丝难过。他下意识抬手，轻轻拍了拍许之桃的脑袋，又顿时感觉自己的举止过于亲密，收了回去。


    “没事，你不用会这些，以后家里会有阿姨来做饭打扫，你也不用打扫。”


    许之桃倒有点不知所措了：“这样啊……”


    谢燃沉默着喝自己碗里的汤，汤很香，却烫得他鼻子发酸。


    他的手放在桌子下，悄悄握成了拳头，微微颤抖。可他在许之桃面前依然装得风淡云轻。


    任由心里的小兽在兴奋地咆哮。


    要赶紧结婚，要把她带走，要让她离梁泊越远越好。


    许之桃害怕他反悔。


    他也在害怕许之桃反悔。


    许之桃，紧紧抓住我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