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自恨罗衣(五)

作品:《吾不见书

    李蒿先是一愣,随即上前一步忙问道:“你……竟真的在这里?”说着,他又关切地打量着申玉,颇是担忧道:


    “你可还好?”他捏了捏拳头,脸色变了变,“这里竟是个男……“,他一时间说不出口,只是气愤,”当真是污秽至极!”


    申玉面色淡淡,睨视着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李蒿脸色涨红,以为申玉误会,急着解释:“我……我是被人骗到此处的,我可不想和这里粘连一点关系!”


    “这不行。”申玉这才正视他几分,对上李蒿还欲解释的神情:“这楼里被你损坏的物体,你须得赔偿。”


    李蒿被这话噎住,张大了眼睛看着她。


    不及人回神,申玉进屋扫了一眼周遭。火势暂且被方才赶过来的楼内仆人都扑灭,只余满室尘烟。


    有人探了探墙边那个白裸小生的气息,对申玉摇摇头。


    人就这么没了。


    申玉这才又望向李蒿:“人被你打死了。”


    她见他亦是满身的狼狈,此时还陷入懵怔想不出个头绪。申玉甩了甩袖子:“我也不要你赔命了,你多给些钱财,此事便罢了。”


    说着,申玉便要退散众人,转身顺道吩咐近侍:“账单记好了,改日让人送到宫中二皇子处。”


    说着,申玉就要转身离去。旁边人还在议论:


    “这小子死得也真是可惜……”


    “哎,他一心想在这楼中争出名堂,为此还和家中老父闹翻了……如今……”


    这话不禁又博得几人叹息。


    李蒿终于是醒神过来,心中掺杂着荒谬与震惊,让他不禁也尝得几分苦涩滋味。他几步上前,拦住将欲离去的申玉:


    “你……”他似觉委屈,抿了抿嘴,“你都不向我解释一下吗?”


    申玉皱了皱眉,脸上显出几分不愉。


    她双手抱臂,身子往后斜,抬起下巴冷睇李蒿:


    “解释什么?”


    李蒿顿时有些崩溃。他的手胡乱挥动,像诉求得不到满足的小孩子一般。


    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鼻息粗重,话语也重了几分——这算是他前半生中,唯一对申玉的重话了吧:


    “你与这里是什么关系?”


    “楼主,那小生的父亲听说才不久被京兆府的人给抓了。”旁的人凑上来,似没见到李蒿,只顾自己回话。


    而李蒿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响。


    不消她答话,现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申玉点了点头,算是对旁人的应答。她话里沉稳,对此类事情已是游刃有余:


    “你找找那死人的户籍,让人修个完整的坟茔,至于他那父亲……”申玉支着下巴思虑一瞬,


    “若官府丢出了尸体,你便顺势埋了。若七日之内没有消息,便不管此事了。”


    她一点也不顾忌李蒿,吩咐安排也不刻意掩声,“还有那父子的两张血契,记得销毁了。”


    “是。”旁人下去,周边终于只剩下了李蒿一人。


    申玉对他也是开门见山,“二皇子,你我之间只有交易,旁的事情你还是勿要打听。”


    话毕,她的目光淡淡扫过李蒿,就这么离去。


    申玉独身回了房间,她是这陇炀楼的主人,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属实不少。


    不说李蒿闹出的乱子,就不久前那被人抹了脖子的大官,便又是一桩麻烦事。


    虽来此寻乐之人,有平头百姓,亦有豪强权贵,但终究是谁也不敢将自己在此的经历给说出去。


    这便是申玉最好的本钱。


    欲享其乐,必得授人以柄。


    事情还没想通,门外传来扣门声。申玉听着这声响,警醒着往后退了几步,手也把住了腰间的软剑。


    进她房间回事的下人,扣门声亦是有讲究的。


    门被轻声推开,进来的是沈嵇和程著。她倒是见过两人,略识面目。


    “申小姐……”沈嵇抱手请礼,脸色倒是和煦。


    见申玉不答话,他又道:


    “不曾想申小姐是这陇炀楼的楼主,来往行事也不避讳,坐的就是如此简单的一间屋子?”


    两人方才跟着李蒿一路,虽刻意隐匿了踪迹,但一路拦截查探之人仍是极少。而后又跟着申玉直直地走到这楼主房间。


    说来也是奇怪,白日里两人寻了几回法子也见不着申玉,还得靠李蒿这一闹。


    申玉睃视两人,只觉无趣,冷冷道:“沈大人和驸马如今找我何事?”


    沈嵇蜷紧了手,道出来意:


    “十四公主李淑,被人拐骗到了陇炀楼,还望申小姐帮着寻一寻。”


    申玉眉眼一挑。她敛了敛话里的凉意,怀疑问道:


    “你们确定有此事?”


    “我下了命令,陇炀楼里只有男妓,不收女妓。违者将被处以楼规——受凌迟之刑。”


    沈嵇和程著闻言,心中一慑,不由得相视一眼。两人皆不曾想过,这申玉竟也是如此狠手之人。


    “拐骗李淑之人,就是这楼边摆摊盗卖屏湖书坊之书的摊贩。”沈嵇下意识注意着申玉神情,又补充道:


    “想必……应该就是那死于二皇子李蒿手下的小官之父。”


    “……”


    申玉听闻这话,顺势望向沈嵇,正好对上他审视的眸子。他的眼神诡谲如黑云翻滚,申玉却是一点不惧。


    那老父如今已被官府抓去,想必也就是沈嵇的手笔。


    申玉不由得回忆起,她在巷口见到的李淑。那时候她装作男子,若不细看,确实雌雄莫辨。


    又听闻今日那暗阁中死去的大官,听说要的就是未曾经事的嫩白小生。


    申玉终是郑重了神色。她对两人道:


    “你们且随我走吧。”


    申玉带人往楼前走,一路上也遇着不少小官。众人知道这是楼主,投之目光皆是景仰之色,只是无一人敢上前问候。


    对他们来说,敬慕与惧怕都是一样的。


    沈嵇看着这一遭,无由的也生出些探究,不仅是这陇炀楼,还有对申玉本人。


    身为妓子,常人便很难用正经眼光对待之。


    可纵观楼中的男人,竟无一人脸上显出愤懑不平之意。


    以色事他人,对他们来说,仿佛只是常态。


    而掌控他们生杀大权、让他们降格屈尊去侍候男人的,是一个女人。


    三人行到前楼一间院门前。


    相比于申玉的房间,这里布置得倒更加华贵,一看就是楼中地位不凡之人所居住的。


    申玉叩了短促的四声门,这才推门而入。沈嵇和程著也忙得跟上。


    里面,何公坐在正屋牌位前,身下是一个陈旧蒲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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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手闭眼,静默打坐。


    听见申玉的声响,他顿了片刻身,这才睁眼瞧着后面人。


    “楼主——”


    何公起身,从旁的桌上提了茶水,徐徐给三人倒上。


    “你们今日用的小生,是什么模样的?”申玉也不接茶,径直坐在旁边椅子上问话道。


    沈嵇思绪一动,忙从怀中拿出一张画像,轻柔展开,对着何公:


    “可是这般模样?”


    那何公蹙眉,凝神了画像半晌,心中已觉不好,仍是坦白道:“是这画像中人。”


    沈嵇撑桌的手一抖,拳头也紧了紧。


    何公忙道:“那人杀了京中大官,此番已不知所踪。”


    是了,申玉了然。被人意外迷至楼中,骗过了检查之人,意外地还杀了欲侵犯她之人,如今逃无踪迹。


    她面上是冷静,心中却是不由得一喜。


    倒是有些小看了李淑,这个卑微如草芥一般的十四公主。


    沈嵇提了声音,凝视她道:“申小姐,李淑的事情,您恐怕要多费心了。”他是提醒,亦是责怪。


    “还有巷口的瘸腿书生。”沈嵇牙紧了紧,“李淑曾救过他,谁知这人也与你们陇炀楼脱不开干系,此人亦得查寻一番。”


    申玉眯眼,一时间有了头绪。


    只凭她独身一人,的确也跑不出陇炀楼。若是有那书生在……


    “那书生名唤董升……”申玉无由的看向程著。程著不明所以,正迷惑着,脑海中忽地闪过什么——


    他惊得站起身来,捶手顿足:“董升,是鹿山祸事中幸存的学子!”


    申玉继续说着:


    “想必是董升救走了李淑。”


    沈嵇却立马戳着这话破绽,他僵着脸:“董升既然是楼中人,为何要救李淑?”


    众人这下也都恍然。连申玉紧了紧喉咙,觉得事态发展有些超常。她只解释道:


    “董升……确实与陇炀楼有牵扯。他平日的职责,便是扮作巷口的破落书生,与摊贩合作,一面引着权贵子弟们注意,一面为摊贩们报送外面消息。”


    屏湖书坊大卖之书,也算是个幌子。这书平日里只卖给年轻小生,若有耐不住性子等的,便四处寻法子找盗卖。


    民间自有散播消息的,引得小生们去到那巷口。而瘸腿书生的存在,一时间也可以打消小生们的顾忌,只当那处是个卖书小摊。


    等人被迷晕送进了陇炀楼,被尝过滋味后,小生们都是自由身。有的愿意跟从陇炀楼,感受极乐滋味;也有的不堪忍受,只悻悻回了家。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实在不堪将自身遭遇告知于人。


    听完申玉这话,沈嵇确实对她另眼相看。


    受不住的,便是杀人诛心;受得住的,便是掏心掏肺。


    申玉也不管旁人如何看她,对沈嵇和程著眼里的隐约的敌意,毫无所谓。


    只是李淑的处境,倒着实让她提起几分心思。


    “董升其人,心思实在深沉,他既让放任李淑被拐骗,又暗中救走了她,想来只为一件事——”


    沈嵇顿时了然,面色皆变,浑身平白生了一股子阴鸷气,只让人想退避开来。


    “他要谋取李淑的信任。”


    程著倒是不明白,怎的这话让沈嵇变了脸色。


    谋取信任,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