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35


    康曲早上醒来的时候，姜吾已经结束早训洗漱完毕换了身干爽的练功服。


    这会儿正坐在桌前对着编曲基础教程看，空闲的右手在一旁打谱。


    五线谱上音符组合出的旋律算不上和谐，看得出创作艰难，但姜吾脸上却丝毫不见烦躁之色。


    康曲洗漱结束后凑过来，哼唱这段谱子，帮他指出不和谐的地方。


    姜吾虚己受人，一点点改过，任康曲重复多次也不着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指哪儿改哪儿。改完了还自己再哼唱一遍，对比前后差异。


    “你今天不练琴吗？”康曲看了眼墙上的钟。


    已经七点半了，早过了他去琴房排队抢那台施坦威专属使用权的时间。


    姜吾是个奇怪的人。


    事实上，那几个喜欢凑在一起玩的少年都很奇怪，姜吾尤甚。


    他天天早起早睡，除了上课就是训练，每天抢早练习。康曲一开始以为他是冲着施坦威去的，前天问到才知道，姜吾根本不认识什么施坦威。


    恐怕对他而言，那只是一台音质不错的钢琴。


    在这种地方练习，暗无天日，难窥天光。


    坚持本身就是违背本能的一件事情。


    康曲自诩年纪长自制力更强，却也难免会觉得疲惫。


    但是姜吾好像感受不到累，挺直的后脊上仿佛上了一根隐形的发条，拧紧发条就会一直练习。


    像机器，不像青春期的男生。


    所以，晨间在宿舍里打谱的姜吾实在难得一见。


    “今天练电子琴。”少年刘海刚吹干，蓬松搭着眼皮，灰色的眸在阴影下，可贵地乖巧。


    他看了眼时间，收好五线谱站起来，又被康曲拦了下。


    “你等等。”康曲毛巾猛擦过湿润的头发，屈身在床底的柜子里找东西，“正好我回来，一起过去吧，顺便练练今晚要唱的歌。”


    他很快起身，手里递过来一根发圈。


    “？”


    姜吾歪着脑袋，没接。


    “你的头发很长了，扎起来吧。”康曲笑了笑，一面说一面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帮他把刘海梳起来，拢到耳后用发圈束起来。


    少年坐在凳子上，肩膀因康曲的动作紧张起来。


    姜吾头发梳起来后，露出眉眼和耳朵。刚刚的乖巧劲儿忽地消失了。


    他长眉似剑，浓颜衬得五官尤其深情。加上他皮肤冷白，不笑时让人觉得冷漠又傲气。


    可他偏又生了双漂亮得摄人心魂的狐狸眼，瞳色浅浅的，教人无法讨厌他。


    康曲帮他理不听话的发丝，手指快要碰到耳廓时被歪头躲开。大男生只当他是害羞，莞尔笑他：“真是嫉妒你。”


    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


    姜吾和康曲第一周提上去的节目以弹唱为主。


    除了月末评价那首经典的《吴山青》之外。


    还有几首流行音乐风格的抒情歌曲。之前一直循环播放犹如魔咒的moonlight和power surge被他们短暂打入冷宫。


    提上去的歌经过审核以后又发回来，奚老师告诉他们可以适当加一些安可歌曲，但是要注意尺度。


    “安可是什么？”姜吾调整着电子琴支架的高度，好奇问康曲。


    “我们今晚有一个小时的表演时间，但是不可能真的只唱一个小时。


    一般街头演出结束会有观众想要点歌或者再听一首，这个时候就是演出结束后的安可环节。”


    康曲靠着墙，认真给弓毛擦松。一边说话，白色的松香粉末一边簌簌地落下，有一些蹭到了他练功服的下摆，康曲认真擦去。


    松香上好，康曲调整肩托，看向姜吾——他正调整着音效旋钮。


    小提琴配电钢琴，也是够奇葩的。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合体练习，但一想到晚上就是真正的上战场，康曲握弓的手也稍微有些不稳。


    他恐惧的并不是当众演出，而是演出中途的拉票环节。


    一轮练习下来，他掌心沁了层汗，心里莫名慌乱。


    “你刚刚错了三个音。”姜吾松开踏板抬头，在谱上用铅笔标出三个位置。


    看向康曲时，他眼角低垂，眉尾上扬。


    他不质问你，不好奇你为什么出错，只是告诉你，弹错了三个音。


    “不好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拉票的事情。”


    不知为何，康曲有些怯惧这样认真时的姜吾，明明大他一岁，声线里却透着紧张。


    姜吾视线收回，落在面前的黑白琴键上，拇指搭着中央C的琴键，轻轻地按下：“我以为你找我组队的时候就已经克服了这件事情。”


    康曲愣住。


    舒缓又冷静地琴音让刚刚练习时紧绷的肌肉松弛下去，温和地拂去琴房内的燥热。


    他们有4次演出机会，即便这一次票数不理想也可以总结经验下次再继续努力。


    可说到底，机会只有4次，每一次都很关键。与其事后复盘，不如一开始就做到完美。


    想到这儿，康曲不由自主地捏紧手里的弓，有些不甘心，“我们再来一遍吧。”


    “如果我们已经完美地完成了演出，投票的人仍然很少你会怎么办？”


    “嗯？”康曲看他又按下一次中央C，不明白他这句话的用意。


    “‘喜欢我们的演出的话，请给我们投票吧。’说出这句话对你来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吗？”


    “……应该不是？”


    “那就不必纠结投票的问题了。”


    少年们从心理咨询开始前就期待夜幕降临。


    而黄昏如约而至。


    姜吾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湾港的海滨公园，抽到的服装主题是马戏团。


    康曲抽到了愚人的角色，而姜吾则抽到了魔术师。


    出发前，奚雨萌还预留了化妆换装的时间。


    魔术师的角色因为本身需要戴异形面具，所以化妆师没有过分为难姜吾。


    但魔术师的高礼帽和长袖燕尾服明显与外面35℃的盛夏格格不入。


    助教老师体贴他，一边帮他调整领结的位置一边说不穿外套只穿衬衣也可以，姜吾想了想，还是换上了那身燕尾服。


    “你是不是长高了？”助教老师帮他整理衣袖时看着男生在落地镜中挺拔的身材，表情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慈爱，“长高才好，衬你这张脸。”


    少年没说话，耳廓被夸得红透，整理好袖扣后匆匆戴上了那张异形面具。


    姜吾只露出下半张脸，峻岭高挺的鼻下是一双形状完美颜色健康的唇。


    原本就很小的脸被面具一修，轮廓线条更加明显，配上燕尾服黑领结，倒是平白生出一种贵族的气质。


    换装结束后，助教老师让他在落地镜前转了一圈，确认耳麦的位置都固定好后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


    而另一边康曲的妆造难度就要比姜吾更高一些，除了夸张的假发和灯笼袖外套之外，他还要化一个特别夸张的脸妆。


    愚人先生顶着一张夸张的笑容脸，穿着看起来滑稽又笨重的戏服，身后是他的宝贝琴盒。


    姜吾推开门就对上这么一个形象，也难免愣住。


    “想笑就笑吧，谁叫我抽到这张愚人卡。”康曲耸了耸肩，肩膀偏了偏，示意他该出发了。


    姜吾拨了拨他的彩虹色爆炸卷毛头，眼睛亮亮的：“好可爱。”


    南湾港距离市区不算太远，从市区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车程。


    两人背着自己的琴，助教老师跟在后排座位，一遍遍检查设备和流程。


    因为车和人都做了特殊处理，所以两边车窗的遮光帘都被拉开。


    橙色的傍晚透过蓝色的车窗玻璃渗入，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两个少年的身上。车窗外的景色由城市丛林变成开阔的海滨，阔叶行道树逐渐被沿路的棕榈树替代。


    黄昏逐渐加深，在他们赶到海滨公园前的开放广场时落实成浅浅的蓝色。


    在助教老师的帮助下，姜吾很快架好琴，琴谱架摆在距离“舞台”不远处的空地，用夹子固定着两张A4纸：


    其中一张印上嵌入了投票链接的二维码，而另一张纸上写着老师们为今晚的演出巧立的“名目”——


    我们在完成老师要求的作业，喜欢的话，请为我们投票吧！


    海风掠过沙滩，带起一阵自然的咸腥，棕榈树叶轻轻摇晃。


    沙滩上的人们专注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广场上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


    在橙粉霞光消散之际，姜吾和康曲相视而笑，默契地同时弹响一个C4音。


    随着琴音弥散，公园教堂的钟声恰如其分地响起，喷泉边的路灯也随之点亮，映亮少年们的双眸。


    如同神助。


    接着，是少年明亮清雅的歌声——


    **灯光照不到的舞台边缘**


    **舞蹈无声间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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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影在暗夜游荡**


    **破碎梦境中，已无对错相望**


    **你是否感受到黑暗降临**


    **空洞眼神中，悲哀无暇**


    **黑色的心无法再挣扎**


    **沉没在无尽谎言之下**


    ……


    **帷幕落下永不再开，绝望萦绕四方**


    **低语声声，在沉重的空气中荡漾**


    **破碎的梦，记忆渐隐入夜**


    **无声的痛苦在心中留下伤悲**


    **过去的回响，缠绕每个音符**


    **在这无尽的迷宫中，我们漂浮**


    **能否找到光明，打破枷锁**


    **还是永远被困，沉溺于痛楚**


    **最后的表演，舞台已成殇**


    **如夜的悲伤……**


    **在这阴影中，我们渐渐失望**


    一开始，是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停下来，指着康曲兴奋大叫：“妈妈！是马戏团！是小丑先生和魔术师！”


    接着，是放课后的少年少女，你我簇拥着挤在琴架前看纸上的字，笑着拿出手机偷偷拍魔术师和愚人的照片。


    然后是饭后在海滨散步的一家四口，刚从旁边舞蹈队撤回来摇着扇的老人……


    有些是因两个少年的奇装异服，有些则是因清爽悦耳的歌声琴音驻足。


    唱到预副歌时，还有人在问等在一旁的助教：“这两个孩子是音乐学院的吗？”


    “唱得真好听。”


    “姐姐，你们学校是专门教唱歌的吗？”


    助教耐心照着之前预设过的情况回答他们的问题，一面指着二维码帮俩孩子拉票。


    等到完全进入副歌，围观的群众都安静下来，开始享受这个难得的周五傍晚，还有随夜色一同降临的“音乐马戏团”的这首特别的《暮影》。


    很快，广场上以两个少年为圆心自发形成了圆形的观众圈。


    旁边的冰淇淋店看人群围起来，也开始给观众们免费发临时马扎。


    一曲结束，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


    姜吾最后一个琴音收尾，空气中海盐味凝滞，歌声随着海风被吹远。


    这是他第一次在基地之外的地方放歌，双手已经从琴键上收回，他仍能感受到指尖因音符跳跃而产生的震颤。


    还有他雷霆一般的心跳声。


    咚！咚！咚！


    这一刻，心脏在他耳中，贴近鼓膜的位置，持续不断地，不遗余力地跳动着。


    覆盖在姜吾脸上的面具滚烫，汗水贴着他的颊边，被路过的风吹得凉凉的。


    那几个来得早的放课少年蹲在前排，呼啦啦开始鼓起掌来，带起一大片附和和称赞：


    “唱的好！”


    “再来一首！”


    ……


    掌声如同温厚的潮水，平息下少年心头的紧张。


    他回头看一眼康曲，两人一起朝四面的观众鞠了一躬。


    有了第一首歌的鼓舞，两个人的胆子也大起来：


    “谢谢大家喜欢，可以的话，请扫码为我们投一票吧！谢谢大家！”


    《暮影》的底色是逐梦之夜，琴音和歌词都相对厚重，其实算不上特别流行。他们放在第一首唱，其实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目前看下来，效果出乎意料。


    姜吾看向海面浅蓝色的夜空，在西南角某处轻云下，隐隐透出清冷浅淡的光。


    “今晚我们很幸运，有月亮也有星光。”这句不知是说给康曲还是说给观众。


    身着燕尾服的魔术少年摘下高帽，在“舞台”中央转了个圈，故作神秘地理理衣袖领结，下一秒从高帽中抓出一把亮晶晶的星星出来。


    回到电钢琴前，面具下的唇角勾起，灰眸中星光点滴闪烁，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绅士礼。


    “这一首歌是《Starlight Guide》——”


    前奏缓缓拉开，如同夜空中第一颗星星悄然闪现。轻柔的钢琴音符仿佛微风拂过海面，带来一丝宁静与神秘。


    随着旋律的展开，悠长的小提琴声渐次加入，仿佛银河从天际流淌，将无数星光洒在海滨公园广场每一个角落。


    **夜色无尽，风轻轻吹**


    **心中的梦，随星光绽放**


    **遥远的星辉洒满了天**


    **照亮我们，未曾说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