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六十二章

作品:《夏日有时尽

    新年第一天的天气简直好的过分,不是冬天吗,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太阳。


    颜祈站在最高的那扇窗户前一动不动,望着夏桉慌慌张张却无比庆幸离开的身影,她一步步朝山下走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想起那场早到的大雪,倘若它会因时制宜该有多好,下山的路寸步难行,夏桉可能会走的慢一点,甚至等雪停了再离开。


    颜祈不是很想在此刻才迟来的了解夏桉,却难以避免的开始明白。


    这或许才是夏桉想要的方式,不依靠任何人也能从他的身边离开。


    但下山的路这样远,总要有个人送吧。


    他一直没有给过夏桉真正想要的东西。


    明朗光线停滞在窗户之外,干净发亮的黑色轿车绕过弯道,颜祈不由自主伸出手,又在触及到阳光的那一瞬像被烫到收了回来。


    明珠园留不住夏桉,自傲者永困高塔。


    她将奔赴属于自己的夏日,把颜祈一个人留在了凛冬里。


    ......


    颜淙比他预想来的还要早。


    拳头比小时候的更重,不遗余力。


    颜祈抹掉嘴角的血没有还回去,扯着痛生硬道:“你别去打扰她了,她不爱你。”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我,让她走吧!”


    颜淙黑沉沉的一双眸瞥视过去,竟在这样的话里听出了一些颜祈想要炫耀的心思。


    简直无可救药。


    一个被报复丢弃的人,哪点值得拿出来卖弄。


    可是看着颜祈那样神伤失落的表情,他终究是没有再挥出第二拳,视线从周边一群人划过面上覆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森冷,暗嘲讥讽道:“真是长本事了,找这么多人看着她。”


    “你一个人还不够吗,现在这副样子又是做给谁看?”


    颜祈心里憋的难受,颜淙从小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压迫感,他从小被颜淙管教多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数不胜数,总归是没有拳头痛。


    他平视颜淙的眼睛,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是都告诉你了。”


    如若不是昨晚夏桉主动联系,颜淙今天怎么又会找到这里来审判他。


    “告诉我。”


    颜淙皮笑肉不笑地淡讽:“一张白纸,能告诉我什么?”


    “她没跟你说?”颜祈僵硬住。


    所以传真过去的文件不是查不出,而是根本就没有东西,夏桉又一次骗了他。


    颜淙比他心思深沉的多,只从这简单的几个字里便已获取大致的信息,一眼看穿颜祈的愚笨无知:“看来她也没跟你说。”


    颜祈无端有些紧张,意识到夏桉还有重要的事情一直瞒着他。


    直到夜幕重新被晨光点亮,颜祈失魂落魄了一整天,踉跄走进夏桉的房间,躺在她常睡的那侧,蜷缩抱住枕头,整个人都埋了进去感受残留的气息,耳边仍不断重复着颜淙离开时懒的和他多说又不得不说的那些话。


    “她早就和我退婚了。”


    “要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能在这里待那么久。”


    “你就是活该。”


    他那些小伎俩在国外还好,可是在江州市又怎么可能真的瞒得住颜淙,是因为颜淙也失去管束这些事情的权利,感情的事容不得第三人插手。


    夏桉给过他机会的,她说就当作两清,颜祈甚至都还没有开始道歉。


    她就已经决定原谅他了。


    她没再说过那些伤人的话,没再说继续恨他,是颜祈自己毁了这次机会。


    他总在让夏桉去原谅他又一边做着和从前一样的事,夏桉在他畸形的管教下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他那些常用手段?


    她只是在给颜祈最后一次机会,斩断自己不该存有那点心软。


    还真是不负所望。


    没有人会这样爱一个人,她告诉过他的,没有经历过挫败的人总要在悔痛里成长。


    纷乱的雪花随风落下,寒意四起,彻之入骨,此时属于江州市的那场雪才按约降临。


    -


    寒意散尽,夏去秋来,夏桉这一年在澳洲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夏天,就在忙碌的生活里迎来凛冽的深秋。


    这里的时节正好和江州市相反,她坐在街头的板凳上,寒风侵肌,发呆之余在所难免想起去年的夏天,永远闷热的蓝月岛,棕榈树密植成林,海潮摇晃月影,海风吹到王家天台的时候总是温柔轻缓。


    远方渔船的红色信号灯是孤寂黑海里最幽深的眼睛,后来她在海边看到蓝色火焰,比月光更生冷。


    那里的海岸没有旖旎风情,不会有人在寂静午夜去追逐天上的星星,海潮声是蓝月岛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天然讯号,夏桉混在人群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只回忆到这里,因为摆了许久的小摊终于在半下午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从前被颜祈管束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交朋友,小学初中的时候谁跟她关系近,颜祈都会让对方不得好过,谁的关系都不能超过他的地位,后来高中的时候电子设备又会被定期检查,颜祈会用冷白的指尖戳着屏幕一个个质问她,这又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交朋友在夏桉这里变成一件很麻烦的事。


    这确实很麻烦,夏桉坐在冷风里的时候不止一次这样想过,或许她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其实有没有朋友都不重要,合群本身就是一件难为人的事,特别是对她这种一直被管教限制的人。


    已经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十多年,为什么非要去改变自己。


    但她后悔的有点晚,去年几乎一整年都在休学,她已经落了两个学期的课程,只能补修。


    夏桉申请了住宿,被室友拉着进了一个小社团,周末的时候在街头画肖像画作为活动备用资金。


    她的第一个客人是个很活泼的澳洲小男孩,绘画的过程中一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在打量她,夏桉抬头对他温柔的笑了笑,男孩羞怯地低下了头。


    夏桉不好推辞同学的邀约才坐在这里,对方又是个小孩,哪里会真要他的钱。


    结果小男孩一掏口袋就递过去一百澳元,


    “不用给钱的。”夏桉温柔递回去。


    小男孩又盯着她看了两眼,把钱往前面一丢,拿着画就跑了。


    室友惊奇拿过那一百澳元,夸赞道:“夏桉,你也太厉害了吧,一张顶我们画两三张了。”


    旁边的同学看了夏桉一眼打趣道:“长的漂亮果然能当饭吃。”


    秋风卷起枯叶簌簌作响,夏桉没怎么听过这些表扬的话,低头按住画板有些不好意思,发丝垂落脸侧,清丽舒展的东方五官在墨尔本的街头鲜妍动人。


    这一年寒假,夏桉还是搬了出去,她确实适应不了热闹的集体生活,很多时候明明在人群里却不知为何会觉得更加难过。


    她总是会不断出神,却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想了什么。


    像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戒断反应,却只能毫无还手之力。


    她拿到了夏家留给她的那笔信托基金,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再经过任何人的检查,可是却没有一个人需要她去联系。


    冬末的时候,她晚上回家遭遇了一次抢劫,对方身强体壮,都没花力气就抢走了她的包。


    那天包里其实也没放很多东西,夏桉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脑子一片空白知道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可等到对方跑了一小段她才突然想起里面还放了母亲的那枚胸针,急急忙忙又追了上去。


    雪天路滑,她差点撞到路灯上。


    夏桉爬起来哪里还能看见人影,手掌擦破地方刚好在小时候那个疤上,鲜红一片,她抬起手遮住眼,突然就承受不住似眼泪失控往下掉,脸被风刮的僵疼。


    这场意外来的太匆忙,可是很多东西早已在她心里积压太久,后知后觉才慢慢涌上痛。


    一直哭到情绪平复流不出眼泪,夏桉才吸了吸鼻子哽咽地往家里走,还好钥匙不在包里,要不然她今天可能要去警察局里过夜。


    这种蒙面抢劫根本抓不到人,但夏桉还是在第二天清早去报了警,她说里面有很重要珍贵的东西。


    警察当时没有过多理会她,抢劫的事常有,更何况她只是个外国人。


    夏桉沮丧的在外面坐了很久,结果两天后警察局突然联系她说找到了,她感谢了好久才接过包。


    盒子里面那枚蓝色的胸针静幽闪折射出彩光,藤蔓交织缠绕的珍珠在旁边一尘不染。


    她走的实在太过匆忙,拿走了母亲的胸针却忘记把项链还给颜祈。


    夏桉想,或许她可以把项链邮寄回去,寄到颜淙那里代为转交,但她学业太忙了,又搬到了另一个治安更好的公寓。


    新学期前夕,万世集团放出她和颜淙取消婚约的消息,余薇那里再也瞒不住了。


    她没想到在过去的一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心里又气又心疼,连夜飞到墨尔本和夏桉见了一面。


    责备的话自然说不出口,好好一个小姑娘经历了这么多,她本来以为有颜淙颜祈在就没人敢欺负她,结果没想到是家里出了‘内鬼’。


    原本按照计划,今年下半年要给她和颜淙举办订婚宴,等毕业了再准备婚礼,终究是有缘无分。


    余薇这些年在商界驰骋,眉宇之间气势愈强却没有任何苍老之态,见到夏桉却难免有一丝微妙的迟疑,心里内疚。


    起初颜夏家本来就有继续交好的意思,大家族之间没有比利益置换更可靠的维持方式,如果可以结秦晋之好更是再好不过。


    只是没想到颜祈第一次见面就把夏桉推到了地上,大家只能尴尬的笑笑,余薇也张不开那个嘴,她在国外见夏桉的时候就一眼喜欢,被颜祈这一闹恨不得当场就把他揍一顿拿来出气。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不支持棍棒教育,更何况颜淙小时候在颜老爷子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余薇变相的补偿到了颜祈身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才把他宠的骄纵妄为。


    颜淙在这个方面比她和丈夫更像一个家长,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模式,他们是宠溺孩子的‘慈母’,颜淙才是那个扮黑脸的‘严父’。


    后来夏桉父母离世,余薇看着两个长大和平相处的孩子又起了心思。


    从年纪上看颜祈更适合,但是颜祈小时候的行为太出格了,这才试探问的颜淙。


    颜淙说的话实在坦率直白,他想要按照老爷子的意愿接管颜家,谁是他的妻子不重要,如果是夏桉更好,她从小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知道品行不会骄纵,他需要一个可以安心放在后方的妻子。


    余薇前面听的直皱眉头,但也在后面的话里听出一些真意,反正夏桉现在嫁给谁她都会不放心,这样一看至少颜淙可靠,他和颜老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情严肃,可是颜家上下三代就没有一个滥情的人,颜老爷子和老太太虽然拌嘴但恩爱有加,伉俪情深。


    她就不信自己儿子会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歪,颜淙从小就是最有责任感的那一个。


    感情培养培养就会有的,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颜祈最早动的这种心思。


    蓝月岛的事她多多少少也听了个大概,可这也没办法,两个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能去怪谁。


    结果没想到颜淙接下来的话才气的她太阳穴突突的跳,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颜祈,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臭毛病,竟然又跟小时候一样把人关起来。


    那是爱吗,那是圈养,只有对待没有杀伤力的宠物才会这样。


    她气的把杯子砸到颜祈的身上,骂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你自己一开始把人家推到地上的,自作自受。”


    “我说你成年的时候怎么想要那套房子,原来早就想好了。”


    可事到如此再多说也无益,她拉着夏桉的手表示歉意:“好孩子,是阿姨对不住你,颜祈那小子我已经帮你打过他了,唉~”


    她们知道颜祈的性子,凑在一起两人光叹气就能叹半晌。


    也许是上天注定她们之间没有做婆媳的缘分,余薇摸着她瘦伶伶的腕骨实在心疼,忍了忍下定决心道:“桉桉,以后你不要再叫我阿姨了。”


    夏桉愕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却听余薇转口道:“你直接把阿姨当做你妈妈,以后你就是我们颜家的孩子,阿姨一直想要个女儿,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以前的事是我考虑的不够恰当,等日后你找到了真心喜欢的人,阿姨会用颜家的规格把你嫁出去,任谁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夏桉沉默着没有说话。


    离开时余薇告诉她夏明诚最新的消息,定罪已经下来了,说有人找到了他这些年来一直滥用私权的证据,余生都不会再出来了


    她父母的事确实只是一场意外,与夏明诚无关。


    “要往前看。”余薇抱着她这样说道。


    她下楼准备去送余薇,余薇摇摇头,问她住在这里是否还习惯,可以安排换一套更好的房子。


    夏桉垂下眸,说这里已经足够。


    独自生活的第三年夏桉毕业了,她在学业上继续深造,留在了本校读研。


    又是一年春,杨素梅出狱,夏桉打了一笔钱过去又被退了回来,请求说想和她通一通电话,夏桉办了张临时的电话卡打过去。


    杨素梅在电话那头哭的泣不成声,一副悔不当初要死要活的态度,夏桉举着手机出神的望着街边枝叶茂盛的蓝花楹,华丽的像紫色的迷雾,她突然想起昨天同学告诉她的花语,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这样的漂亮的花,有什么好绝望的。


    她怔怔出口道,电话那头的杨素梅止住哭声,“桉桉,你说什么?”


    “没什么好绝望的。”夏桉突然觉得心口有点闷,深吸一口气说:“不要再哭了,以后好好生活,那些钱你收下吧,去看看子显哥哥想去的地方。”


    她挂掉电话,把卡扔进了垃圾桶。


    二十三岁这年,夏桉发觉自己确实有些冷漠,她变得越来越不能体谅别人的情绪,她好像在变回九岁以前的夏桉。


    颜祈和她争吵的那一晚骂她冷漠也许是对的,可是这样的冷情有伤害到别人吗?


    这样的冷情天生存在,还是颜祈一点一点将它驯服出来?


    夏桉不想再去思考问题,她拂开挂在风衣袖口上的蓝花楹,孩子气的警告:“以后别再掉到我身上了。”


    没什么好绝望的,冷情就冷情吧,她没伤害过别人,她试过了,她融入不了人群。


    夏初,她在街上遇见许琳,那位曾经在颜家教她画画的老师,如今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女性,她和丈夫牵着小儿子在街上采买节日礼物,一眼认出夏桉。


    许琳很热情的和丈夫介绍夏桉,称她是自己最满意的学生。


    她看着疏离到极致的夏桉不知为何有些难过,本以为两人的缘分不过是这匆匆一面,小儿子却突然向前一步抱住了夏桉的腿,仰着跟洋娃娃似的混血小脸稚气喊她:“姐姐,你好漂亮!”


    许琳和丈夫忍俊不禁,夏桉感受到他白藕似的小手心突然变的很柔软,蹲下来回抱住他。


    夏桉终于交到自己第一个朋友。


    蓝花楹在岁月的流逝中又开了一季,夏桉在墨尔本过的第五个冬季被邀请到了许琳家,把经纪约签给了她。


    天气转好,夏桉毕业后时间总是很多,她和学生时一样还会在附近的广场上给人画自画像,保持正常的社会人际交流。


    她的摊位不算热闹,但也因为频率固定总有人光顾。


    刚画完第一个人,许琳就来了电话:“你在哪呢?”


    “广场上。”


    “哦......也行,你出门就好,许安安说好久没看到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我正好和你说说画展的事情。”


    “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你是不知道我简直要忙死了,又是场地租赁还要媒体营销、布置展厅,累都要累死了,你都不来帮帮我。”


    “可这不就是你作为策展人的工作。”


    “小没良心,你都不知道安慰安慰我......”


    夏桉忽地耳边出现躁响,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那个人也总是这样说她,她甚至还能应时想起那些熟悉的腔调。


    好可怕。


    “......你有没有在听啊——”


    夏桉的神思被拉了回来,下意识嗯了一声,听对面继续说:“符合你要求的展馆我目前就找到一家,国内倒是有几处合适......尤其是江州市的那个展馆,简直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而且那边有几个画廊对你的作品都很有兴趣,想要长期合作见见你,你看要不要回去一趟。”


    夏桉:“......”


    许琳调侃说:“怎么,你怕回去见到你的旧日情人,心生难耐?”


    “他不是。”否定的话语间隔不过半秒。


    许琳叹了一口气,委婉道:“夏桉,我都还没有说是谁。”


    夏桉没再继续说话,许琳长话短说把剩下的事情和她叙述了一遍,挂电话之际还是劝道:“都这么久了,你要是真放下了就正好回去看看,国内市场现在不错。”


    “你要是愿意,我真想拿你万氏集团前——”


    夏桉挂断了电话,面孔没有任何波动。


    过了几天许琳又打电话过来聊了一通,夏桉挂断电话的时候才发现余薇给她发了消息,说她下个月生日有没有空回来。


    夏桉本能的开始逃避,可下一秒余薇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


    “桉桉?”


    夏桉回了一声,余薇才在另一端继续说:“桉桉,你怎么研究生毕业了还不回来,江州市老城区改造规划,你母亲名下有套房产在里面可能需要你回来处理一下。”


    她顿了顿确认对面在听后,又说:“下个月我生日,想在那天正式把股权转让给颜淙,我希望你也在场。”


    夏桉靠在墙边又一次感觉命运好像在推着她走,不是指引方向,而是一种催促。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该回去了。


    她以前好像没有这么喜欢逃避,可是这两年却愈发的懒散,不愿意面对任何一个为难自己的问题。


    她偏头望向远处的落地镜凝视许久,镜子里的人依旧骨相静和清丽,皮肤透白,眉目却比以前更加清冷,夏桉说不出自己具体变化在哪,但终归五年过去,没有人会和原来一样。


    一个没有要求的人,注定很容易被时间留下印记。


    余薇从来没有对她提过这种请求,夏桉找不出推拒的理由。


    她翻开手机查看航班,想起江州市现在正是夏天。


    夏桉只带了几样简单的行李就去了机场,许琳很高兴,说要不是最近许安安发烧她真想一起回去,叮嘱夏桉只是普通的见面,如果对方有意向她会谈判,顺便让她带点东西回来。


    机翼划过云层,阳光洒下一层淡金似的薄纱。


    夏桉抬眼望着窗外的景色,跨国航班的漫长旅程眼皮困的厉害。


    她又看到了那双眼睛,澄净透彻的眼眸弯着对她笑。


    少年咬住蓝色的条纹吸管歪头问她:“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这都取的是些什么鬼名字。”


    夏桉还没回答,突然被少年拉着就往山坡上奔跑,纯棉T恤被风微微鼓起,少年挺拔清瘦的肩胛骨透出显见的骨骼轮廓,他们奔跑的步伐一致,夏桉不由握紧了他的手,却发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站在山坡的另一边朝她挥手。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要迟到了知不知道。”


    夏桉用力朝那边奔去,扑进他的怀里,天色骤然变黑,少年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很委屈的样子说:“这里太黑了,我不喜欢。”


    烘在她颈窝的气息热的发烫,夏桉想,也许她应该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曾经说了什么。


    少年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将她狠狠推开,老旧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夏桉望着远处的明亮又回到了那个昏暗的床底,床沿将光线隔开,她缩在角落里。


    男孩睁着同样纯粹干净的眼睛,不耐烦地擦掉她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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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桉,跟我道歉。”


    夏桉看着他翕动的嘴唇,总感觉他们好像说过同样的话,可是夏桉不记得了,她耳边只重复着颜祈那句让她道歉。


    没有人还记得承诺,他们都忘了。


    她的眼角洇出浅浅的湿亮,意识仍在混沌边缘,夏桉很用力的想要想起他当时说了什么,眼泪却先落了下来。


    “小姐......夏小姐......”空姐担忧地抬手轻碰她的肩膀。


    夏桉猛地睁开了眼,视线碎裂,空姐贴心的递过纸巾,专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夏桉却先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一句。


    空姐反应很迅速,微笑回应:“好的夏小姐,我们的航班还有两个小时降落在江州机场,请问您这边需要点什么吗?”


    夏桉迟缓地摇摇头,看到星空下的软红十丈陷入沉默。


    她想过回江州市可能发生的所有事,却没想到自己第一个遇见的会是曲北。


    机场里是曲北先发现的她,几年不见他面部更显凌厉,俨然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


    曲北淡淡一笑:“我调去了总公司也才刚飞回来,还说呢,我都以为自己认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视线在夏桉的面孔上不动声色地停留片刻:“话说,还真是好久不见,快六年了吧。”


    夏桉情感浅淡,对这样客套的问候很不适应,开口问道:“奶奶他们还好吗?”


    曲北听出她没有叙旧的意思,垂眸释然一笑:“挺好的,春山小渔他们也很好。”


    “如果有时间你可以回去看看,现在蓝月岛很不一样。”


    颜淙要接管万世的消息早就散了出去,曲北又在总公司怎么会不知道夏桉回来是为了什么,股权转让在一周以后,他们都心知肚明她有那个时间。


    但曲北一直是个聪明人,看出夏桉迟疑没有多问,只是说:“我想奶奶应该一直很想你,之前我每次回去,她装作不在意其实都在打探你的消息,她这几年清醒很多,没再犯病了。”


    “好。”


    夏桉眼眶温热,害怕被曲北看穿。


    曲北适时推动行李箱,假装看不见:“我还要回公司述职,就没办法送你了,自己可以吗?”


    “可以。”夏桉扬起一个笑,将那些酸涩又压了下去。


    她没告诉余薇自己提前回来了,总担心过多的时间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夏家在五年前就被搬空,她的房间也早被改成了麻将间,夏桉直接住在了外面。


    和画廊的交涉比她想象中的顺利,母亲留下的房产按照规章流程办事并没有耗费她什么精力,夏桉多出两天时间。


    她又谨慎打探了一番才出发去的蓝月岛。


    她是被漂到蓝月岛去的,回来的时候又全程恐慌发作根本没看到外面的景象,夏桉到小渔村时才发现自己完全不认得路。


    自以为那些日子对蓝月岛掌握万全,可是实际出了岛她也只知道这一个名字,再无其他。


    夏桉对外面这个小渔村的印象也不多,正值夏日,许多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沙滩衬衫,路边的建筑又全部刷成彩虹色,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不像一个以传统捕捞为产业的小渔村,倒像是国外某个知名的旅游胜地。


    她走到渔船边还未开口问,站在旁边的阿叔就指着远处棕色木头小屋说:“小姑娘,在那边买票,别走错了。”


    “我要去的是蓝月岛。”夏桉说。


    “我知道啦,来这里的人都是要上岛,不管你上哪个岛,你都要去那边买票。”


    夏桉被太阳晒的晕晕乎乎,直到上船有点没反应过来,轮渡马达轰鸣躁响,烈日灼烫,她换到另一侧阴凉处才看清楚整个蔚蓝海面。


    服务员穿着制服裙用小喇叭开始介绍,每到一处都有详细讲解,非常完善的产业链。


    轮渡按时间节点出发,抵达蓝月岛不过四十分钟的海程,夏桉下船的时候在陌生的渡口站了好久,才分清楚哪边是去王家的路。


    如果她没有看错,这个渡口旁边装修华丽、集饮品纪念品休息站为一体的大房子好像就是单纯那个简陋的冷饮店吧。


    夏桉震惊万分,又不知道该和谁分享她的惊讶。


    岛上的一切都很陌生,唯有海上热风从下船的那一刻就将她包围,亲昵拂过全身,她闭上眼,终于感受到熟悉怀念的气息。


    游客行李箱的滚轮接连不断,提的都是一些没听过的名宿名字。


    如今的蓝月岛就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夏桉想过万世集团的办事效率,但这未免也太高效了。


    她在王家的门口整整站了五分钟才确定这确实是她住过的那栋旧房子,这种焕然一新的改变除了推倒重建,她想不出第二种方式,可仔细看,外观大小又没有改变,围墙垒高了好几层,夏桉根本就看不到里面,只觉得外面很不一样。


    也不知道王淑华会不会欢迎她不请自来。


    还等夏桉准备好,里面却率先开了门,王淑华一如既往臭着一张脸,准备往外泼水的盆停在半空中,话都还没有骂出口。


    “烦死了,总来干什么——”


    “奶奶。”


    王淑华手微微颤抖,不知道从哪里闷出一些火,夏桉识趣移开,没有再挡住她泼水的盆。


    那盆水最终还是没有泼出去,王淑华眼皮不停扇动,刚刚还精力十足的身体突然苍老许多,端着盆又颤颤巍巍走了进去。


    没有让她进去,也没有说赶她走,门就那样大敞着,似乎在等她自己进去。


    夏桉停在门口,对五年前王淑华不愿意见她的态度仍然有郁结。


    王淑华往外头望了一眼,叹气走进厨房没有再出来。


    夏桉又等了一会,这才走进去站在客厅里,像第一次去远房亲戚家玩的小孩一样拘束。


    内里改变并不大,但整体比从前干净明亮,原先裸露在外面的线路被藏了起来,桌子板凳还是那些旧的,客厅靠墙的中间突兀摆着一台很大的液晶电视,跟有人强行塞在这里一样,院子水龙头下面修了一个小水池,不用再担心水溅的到处都是。


    如果说最大的变化在哪里,王淑华的菜地不见了,这也是夏桉在门口一直迟疑的原因。


    王淑华见她进来才从厨房走出来,两人相顾无言,夏桉紧张中拿过桌上的红喜帖,故意找话题:“谁要结婚啊......”


    “新郎春山,新娘林......菀?”


    “啪——”


    夏桉气的直接拍桌上,愤愤不平:“他竟然敢移情别恋。”


    二妞这也能放过他,简直无法原谅。


    王淑华有些听不下去,幽幽道:“那就是二妞。”


    夏桉愣住,岛上的人都一直管二妞叫二妞,谁也没告诉过她二妞的真名其实叫林菀。


    她慢慢合上请帖,又小心拍了拍上面不存在的灰尴尬道:“怎么现在才结婚。”


    两人青梅竹马又两心相悦,两人五年前就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按照海岛上年轻人结婚的速度来说,确实太慢了一点,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乱想。


    王淑华静默片刻,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这些年岛上的变化太多,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看着夏桉清瘦的脸颊叹息改口道:“去找他们看看吧,晚上,你要走吗?”


    “下午四点就是最后一班船。”


    “明,明天再走。”夏桉踟蹰道,她准备把那两天时间都耗在海岛上,然后等股权转让的那天再回去露个面也算给余薇一个交代。


    “去吧。”王淑华的表情柔和几分,“记得回来吃饭,我去帮你收拾房间。”


    “知道了。”


    得到许可,夏桉去二妞家的脚步不再似之前犹豫,她的脚步和从前一样雀跃,二妞算是她第一个同性朋友,意义非凡,如今又要结婚,简直凑巧到有些幸运。


    不对,现在应该叫林菀。


    夏桉这样想着,笑意明晃,身后蓦然传来一阵奔促沉重的哈气声,夏桉循声转头,一只毛发蓬松的大黄狗跑到她的跟前吐舌卖萌,一脸乖巧。


    “阿黄?”


    大黄狗尾巴开心的左右摆动。


    夏桉蹲下身捧着它的脸一顿揉搓,然后顺顺毛:“你竟然还认得我。”


    阿黄蹭了蹭她的裙角,叼起地上的牵绳往夏桉面前递。


    “你怎么还有这个,谁把你养了?”夏桉接过牵绳,在上面看到它的名字和一行类似于地址之类的小字。


    【蓝月岛小狗之家】


    这名字取的真是显而易见。


    “阿黄也有家了,这是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阿黄点点头,扯动牵绳想拉她过去,夏桉站起来送它回去,可还没走两步阿黄突然就加快了速度,扯着牵绳就往前面狂奔。


    夏桉跟不上松开手,低头喘气,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黄,你怎么又到处乱跑,我和平南哥都要追不上你了。”


    “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一点也不听话。”


    夏桉屏气怔在原地,还来不及隐藏对面的人就已经叫出她的名字:“珍珠姐姐?”


    “平南哥,是珍珠姐姐,她回来了,我就说她回来的。”长风抱住阿黄激动朝后面喊。


    男人定定站在远处,顶着光,粗粝海风将他的白衬衣吹的落拓,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轮廓清晰的颌骨线条已全然褪去年少的单薄,他的目光比刺破云层的日光更加灼人。


    夏桉像是落入深海,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失重感,万物消音,海水灌耳,只能被迫坠落。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无故惶然,噩梦一场应当醒来就忘,过去的五年她一直都在反复学习这件事情,关键时刻总要显露一二才不算完全落败。


    是对颜祈年少时的恐惧才会导致她如此慌张,无关其他原因。


    海风愈发滚烫,夏桉抬眼直视过去,不愿做一丝退让。


    视线汇合的那一秒,海浪层层叠叠,港口船鸣声响。


    暑热一瞬降息,一如那年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