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所谓对照组。

作品:《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九月初。


    南城是个大火炉,至此依然保有盛夏日的酷暑。阳光将叶子浸没,流淌金绿色的辉煌。


    李闻蝉投进最后一球,压哨三分,力挽狂澜。


    胡挚欢呼一声,立马抱上来,被李闻蝉漫不经心地轻轻推开:“热。”


    神色淡漠,锋锐眉眼里有些嫌弃的意味,胡挚却依然乐呵呵。


    蝉哥就是这样。嘴硬心软,要不是他,他们早输给一班了。


    穆雨阳给二人递水。人群一拥而上,李闻蝉皱眉,拎着矿泉水瓶走远。


    篮球馆今日被体育生占用,最近可以用来更衣的地方,是游泳馆的二楼。


    冰蓝色单面窗前,李闻蝉刚冲完澡,只剩一件黑T没穿。


    套头时随意展臂,长眸一瞥,定格在窗外的某处小点。


    胡挚打得更久,汗多些。才洗完出来,对着李闻蝉沟壑分明的八块腹肌吹了个流氓哨。


    “你看啥呢?”


    胡挚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嘶了一声:“这不是你家老爷子那个刚找回来的侄孙女么?你俩见过了?”


    “没。”李闻蝉言简意赅。


    胡挚没多想什么。一般来说,对话进行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也不算。


    正常情况下,就不会见李闻蝉盯别人这么久。


    胡挚正要离开,李闻蝉又一次开口:“认识?”


    胡挚摇头。


    “但我听万姐,噢,就是我左边那个万苏瑶说过。她这人交际花又最嫉恶如仇,据说池鲤鲤那群人眼看着真千金回家,明里暗里各种针对。”


    胡挚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这个小可怜还是个聋哑人。池润什么德行圈里都知道,估计在家里也不会护着她。倒是她妈妈还有点心,找了池静俭他爸的关系,给安排进了一班,让池鲤鲤帮忙照顾。”


    虽然让胡挚来说,比起照顾,恐怕更方便她们挤兑还差不多。


    “不对啊。”胡挚摸摸下巴,“你说这小可怜人生地不熟,怎么一个人在学校里乱转?”


    李闻蝉一眨不眨地注视那道焦灼的身影,指尖相抵,轻轻摩挲。


    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别的原因,女孩看上去太瘦小,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小本子,走来走去也终究在原地打转。


    虹文的花园的确很绕。


    李闻蝉穿好黑T,转身抬脚。


    “诶等等,我还没吹头——”


    脚步声没停。李闻蝉红唇微启,忽然又听胡挚道:“哟,一班的沈神把小可怜领走了。”


    “蝉哥,你说她刚才在干嘛?总不能是迷路吧……”


    李闻蝉脚尖一转,闲靠在楼梯旁的栏杆,不答反问:“你就不能直接叫她的名字吗?”


    胡挚挠挠头,又摸摸鼻子:“我没记住嘛。”


    李闻蝉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回到家,老爷子发来一份档案。


    李闻蝉本来懒得看,把手机往沙发一扔。没走几步又折返,点开文件解压。


    老头:「我不放心池润他们。闻蝉,趁你现在还没离开,多帮忙照应照应小丫头。」


    池老爷子应该也想到两人不在同班,又补了一句:「你帮不上就算了。老瞿前阵子带的那个项目似乎有人作梗,咱们的重心还得放在这个上面。正好你明年就要去HK,有些决策你来下更合适。」


    老瞿跟了老爷子很久,从打江山到守家业。李闻蝉直觉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有点不对,但论远近亲疏,他未必比得过人家。


    李闻蝉不作他想。


    进度条不断向前推,加载到99.9%时,文件弹出损坏的窗口。


    只能看见最顶端的标题。


    原来叫池映雪。


    这有什么难记住的。


    ———


    HK那边的手续出了些问题,李闻蝉抽空过去一趟,正好和唐伯霓一起碰上母亲的学生。


    听说他年后要举办纪念画展,唐伯霓有意让李闻蝉借此拓宽人脉,又留了他一段时间。


    深夜的游轮,韩潇和李闻蝉碰杯:“大忙人,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李闻蝉不置可否,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橘汁汽水装在香槟杯里,喝出了伏特加的感觉。


    韩潇:“想什么呢?”


    夜晚的港口边璀璨繁华。深水静默,波光粼粼,美得不似真实。


    李闻蝉:“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就和游轮一样,被机械推着朝设定好的轨迹走?”


    “这样不好吗?”韩潇翘起二郎腿,靠上软枕,“顺风顺水,总好过逆水行舟。好歹你还是游轮不是破船呢。”


    李闻蝉摇晃香槟杯,橘色液体冒着细小气泡,“如果我不想到码头呢?”


    韩潇听不懂他的哑谜,打了个响指:“你今晚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不合你心意?”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又是这边房产的突发状况。


    李闻蝉自己也搞不懂:“没到那个地步。只是总觉得,老天不想让我回南城。”


    韩潇当什么事呢:“不回就不回呗,说的和你回去要好好上学似的。”


    李闻蝉:……


    那倒也是。


    香槟杯折射昏黄的光线,倒影里慢慢映出一个渺小的虚影。


    李闻蝉定睛,什么也没有。只是记忆在眼前的投射。


    见鬼。


    明明不认识。


    ———


    中秋家宴,李闻蝉虽然赶回南城,但遇上些烂人破事。


    闲下来已是饭点,就没再赶去。


    到了九九重阳前,老爷子喊池静俭去参加侄孙女的生日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代表我去。”


    “之前那个应家不像话,这孩子从小有爹娘比没爹娘还苦;池润一家也是群糊涂蛋,你去给她撑撑场子。”


    李闻蝉当时就坐在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车钥匙,没出声。


    直到当天,李闻蝉起了个大早,穿上一身西装,自己吹了个头发,出现在老宅池静俭的房间里。


    池静俭:“……我今天没空陪你去公司。”


    “我知道。”李闻蝉优哉游哉道,“你送我一程。”


    “别添乱。你自己看看顺路么?”


    李闻蝉滴水不漏:“我的车都没洗,估计放出灰了,开不了。你先开到你要去的地方,把车留下就行。”


    池静俭嘟囔了一句:“你那车库的管理员罢工了?”


    李闻蝉满意地目睹池静俭换好衣服,跟在他身后出门,直到在老爷子身边看见双眼通红的唐伯霓。


    “闻蝉。”唐伯霓给他发了一些东西,“……你先看完这些。”


    “听池伯父说你今天没别的事,我给你订了机票,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


    HK的所有事情告一段落时,南城已入秋。


    盛池今年小风波不断,老爷子想让他多来帮忙。反正学校已经联系好,这边的学业可以放一放。


    李闻蝉沉吟片刻:“我不是不重情义的人。”


    “所以?”


    “快离开了,得趁这个时候,多和胡挚,穆……”李闻蝉停顿半秒,“等人相处。”


    老爷子本来还觉得可惜。结果上午的对话,下午手下的小波折就奇迹般自己解决了。李闻蝉微眯了眯眼,面色如常。


    梅雨季节。潮湿的空气中,淅淅沥沥的水滴坠落。


    池映雪明明记得她带了伞,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几个同学就在她身边,毫不收敛地嘲讽:“聋哑就是聋哑,刚才你去扔她伞的时候那么大声音,愣是一点没察觉到!”


    “就是。就这还年级前几呢,就说是作弊的吧!”


    “小声点,老齐上次怎么罚的你们忘了?”


    “老齐又不是天天在教室边晃。”有人讥笑,“再说,这聋哑人品行不端,刚来学校就勾搭宁哥,还整天阴恻恻的,也算给她个教训吧!”


    池映雪没有伞,班上的同学也不可能借给她。


    阳台外的雨不是很大,池映雪在原地垂头站了一会,抽出备用的外套下楼。


    外套今早不知被谁滴上了墨水点,正好她知道该如何洗,已经清洗过,还没干透。这下淋雨也不必太心疼。


    教学楼一层的大厅前,雨伞圆圆的背面挤满视野。


    池映雪刚把外套披在头顶,鞋尖踩到一把伞。


    池映雪:?


    刚才还没有。


    池映雪左看右看,没有人给予她和伞半点视线。


    这把伞一看就价值不菲。伞主人应当很爱整洁,黑色的雨伞收得十分规整,一丝磨痕都无。


    池映雪推测,应该是不小心掉落的。


    再不然,就是池鲤鲤的跟班们故意扔了一把伞给池映雪。她如果捡了,今天下午就会被冠以偷窃的罪名。


    类似的事不是没发生过。很奇怪,池映雪静静凝着这把雨伞,莫名不希望是后一种可能。


    她把雨伞放到大厅西侧的失物招领处,重新抱着外套走向台阶。


    没走两步,雨就倾斜着拍在脸上。


    比想象中大,冷。


    比上次被泼热水好不少,起码一开始就是冰凉的。


    池映雪神色淡淡的,走下台阶,突然被笼罩在一把伞下。


    是班上的学委穆雨阳。


    池映雪很惊讶地收到一张纸条:「你好,看你没有伞,用我备用的吧。」


    池映雪对穆雨阳并不熟悉,却能读出空气里的善意。


    她担心被别人看见,会连累到他,慌乱地双手把伞递回去。穆雨阳却更快跑走。


    池映雪呆呆地看着消失在大厅拐角的背影,呼吸轻盈了不少。


    拐角后。


    “蝉哥,多亏你注意到那边有个人,不然我还没发现池映雪又被欺负了呢。”


    穆雨阳想着李闻蝉肯定不会知道这些事,义愤填膺地把班里人最近如何污蔑、敌视池映雪讲了一遍。


    末了羞愧低头,“其实我们好多人都看不下去,想帮忙,但上次我舍友说了两句,宁世延直接揍了他一顿,又给他一万块封口。”


    也就是这点细枝末节的小忙,他们敢搭把手。


    “蝉哥你……”穆雨阳试探道,“要不是刚主动和我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不想搭理我了呢。”


    李闻蝉眨了眨眼:“没。最近在HK。”


    他从背靠的墙前直起腰,活动手腕,脚踝。


    现在倒是不发麻了。


    李闻蝉慢悠悠地走向失物招领处。


    黑色雨伞被湿纸巾擦拭过,在地上沾到的那点灰尘尽数消失。


    双手撑在小桌子上,李闻蝉轻笑了声,难以想象地摇了摇头。


    真的是个笨蛋。


    ———


    临近运动会这段时间,是池映雪自回家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主任齐老师得知了宁世延和邢芷带头的举动,观察了几天,把证据摆在几人面前给了处分。


    虽然池映雪也在群里看见他们故意发给她看的消息,无非就是觉得是她表面唯唯诺诺,实际上偷偷给老师发邮件打小报告,但她没放在心上。


    有些事,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可以活得像个……正常人。


    池映雪好奇过是谁帮她发了邮件,思考半天,锁定在唯一正面维护过她的沈星桥身上。


    正好沈星桥来找她讨论数学题。池映雪写完思路,在草稿后接着落笔:「那件事,谢谢你。」


    沈星桥噙着温和的笑意,眸色闪了闪,如池映雪所料写字:「不客气。」


    她就知道。


    除了沈星桥这个学生会副主席,池映雪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有能力调到虹文的校内监控,当成证据给齐老师发去。


    池映雪在虹文并不算开心,为了不让在乎的人担忧,连苹安和裴景也很少联系。池映雪选择性遗忘期中考试时沈星桥默不作声的举动。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她这么好了吧。


    池映雪对许苹安报喜不报忧地说了沈星桥,许苹安问她:「小雪,你是不是喜欢他?」


    池映雪愣了一会:「为什么这么说呀?」


    许苹安:「你说他对你特别好,你也很不想失去他。你想,现在你回到家里,肯定有很多新朋友和以前应家那些人没给过你的很多很多爱,可还是会唯独珍惜他和你的关系,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是这样吗?


    虽然苹安获取的信息是不全面的,但池映雪还是琢磨起来。


    似乎是。不然为什么有次在选修课上,沈星桥放弃和池鲤鲤同桌而选择坐到池映雪身边的时候,她会开心。


    嗡。


    妈妈发来消息。很巧,秦书通知池映雪的就是有关选修课座位的事。


    「小雪,鲤鲤数学不好,选修课得和星桥坐,多听他讲讲。我刚才也征求过星桥的意见,一致决定以后都让他们两个一起。你就别再找星桥同桌了好吗?」


    池映雪有些失落,幸好没有伤心的感觉。


    妈妈的话虽然怪怪的,可池鲤鲤数学确实不好。池映雪不想再像从前那样看见秦书失望的眼睛,连忙打字:「好的。」


    运动会时,池映雪倒在地上。


    她旁边就是相撞的池鲤鲤。池映雪看见秦书在看台上焦灼的眼睛,心想,完了。


    让妈妈担心……不。


    应该说,让妈妈失望了。


    周围很多人看池映雪的眼神,就和她是故意的一样。


    视野中心唯一的清明,沈星桥逆光奔来。池映雪定定地看着他。


    看他跑向她。


    她身边。


    沈星桥抱起池鲤鲤。


    池映雪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其实她有猜到,其实……每次都是这样的。


    没人会坚定地走向她。


    池映雪在沈星桥温润的眼眸里看见深深的挣扎,反倒奇怪起来。被放弃的人是池映雪,沈星桥却看上去同样落魄。


    沈星桥匆匆折返回来的时候,池映雪已经自己撑着起身。


    有女生想拉她一把。


    池映雪抬起眼,认出号码牌是五班的。


    女生高挑好看,留有空气刘海,看上去就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池映雪有些鼻酸。她现在风评特别差,不敢靠近对方,所以拒绝了那只伸出的干净的手。


    天台上,胡挚隔老远将操场跑道的一幕尽收眼底:“哎哟,我万姐想交朋友,被拒绝了。”


    章子健在卷子里抬头,玩笑道:“谁啊,交际花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胡挚:“一班那个池……”


    池什么来着。


    他记性什么这么差了?胡挚问章子健:“毽老师你记性好,就那个考得不错,有风言风语说作弊的转校生,叫啥啊?”


    章子健垂眸静思,嘶了一声。


    “池映雪。”


    清声掷地。两个男生一起回头。


    李闻蝉闲靠在天台的栏杆,自上而下俯瞰已经走出跑道的身影。


    “她叫池映雪。”


    章子健一拍脑门:“我去给Stella交英语作业时听她们班课代表说什么‘小偷池映雪’,是这个人?”


    “哈?”胡挚仔细回忆池映雪的长相,毫无结果,只记得乖乖的吧,“不像啊。”


    李闻蝉不耐烦地皱起眉,轻啧:“不可能。”


    章子健推了下眼镜:“……你认识她?”


    秋风扫过天台的灰尘,午后日光轻轻覆在细小的砂砾上。


    HK那边的校长打进电话,与此同时,唐姨的消息也赫然在目。


    李闻蝉抿住红唇,良久吐出一句话:“现在不认识。”


    ———


    HK的冬天比南城还有京城好得多。尽管如此,李闻蝉还是瘫在床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韩潇拎着披萨和小甜水进门:“胡挚刚和我发消息说还是你会省事,眼看马上转走,连今年的研学旅行都懒得参加。”


    李闻蝉移开电脑,编程的界面密密麻麻,索然无味。


    漆黑的双眸看向白茫茫的天花板。


    “我发现一件很玄学的事。就算我想合群,也总会冒出这样那样的情况。”


    李闻蝉咬字清晰,生怕谁听不见似的,“还不如躺平在家打游戏,反而清清闲闲。”


    “不是吧,你什么时候享受宅生活了?”韩潇最见不得别人躺在家里,“诶,说到玄学,我前两天也碰到了。”


    “我电脑突然中病毒,天天给我弹什么J国旅游广告,谁要去那小……”


    韩潇眼睛一转,走过去把李闻蝉从床上拽起来:“你别说,我看那跨年烟花大会还真不错!走,咱们也订票!”


    李闻蝉表情不情不愿,却轻轻一拉就起:“又不是没见过。”


    “那氛围不一样,到时候还能给胡挚他们个惊喜!走走走,收拾行李去!”


    李闻蝉拖着步子被拽走,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飞机落地。


    坐在跑车的副驾上,韩潇给胡挚打去视频电话。


    正要大喊一声surprise,就听见胡挚背后的吵嚷声:“你那边开party啊?这么闹!”


    胡挚火急火燎:“哎呀我不和你闲话了,马上看烟火大会了!”


    “先别急。”韩潇把手机拉远,“你看我在哪?再看开车这位?”


    胡挚那边爆发一声尖叫,随机哈哈大笑:“还有多久到?我出来接你们!”


    敞篷车里,迎面的风吹拂浓黑色碎发,逐渐飘落很小片的雪花。


    李闻蝉忽然开口:“多带几个男生。”


    夜晚。


    池映雪走在班上队伍的末尾入场。


    前排的人都比她个子高,站在前一个的宁世延更是卯足了劲踮脚,池映雪几乎连天都看不见。


    池映雪之前偷偷整过宁世延几次,他不知道。只是有回欺负池映雪,绊倒她的时候发现她校服里、小腹上的热水袋,从那之后就改成这种幼稚的欺负方法。


    池映雪偷偷蹲身解开宁世延的鞋带,放在他身边朋友的脚下,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这一块都是学生和老师,池映雪回头看了一眼,在五班的队伍里看见那个留有空气刘海的女生。


    池映雪后来有悄悄留意过,她叫万苏瑶,人缘非常好。万苏瑶此刻就在和另一个容颜清秀的女生手挽手谈笑,池映雪抿了抿嘴,转过身灰溜溜地走远。


    越走就越僻静。


    他们是在一条河,抑或是海洋的细流旁边看烟花。池映雪现在站的地方前面就是深沉的水面,在夜里散发柔软而神秘的黑色,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其实。


    吸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吧。


    池映雪踩在与水面相互隔绝的不知名野草上,万籁俱寂。


    彩色。


    代替了黑色,在一刹那间覆盖整层水面。


    波光潋滟。池映雪不由抬起脸,微微张开嘴巴,注视漫天展开的烟花。


    好漂亮。


    好美。


    一个人看的烟花,就像是只放给她一个人看的烟花。


    但那怎么可能呢。池映雪吸了吸鼻子,勾起唇望着光彩夺目的夜色满足地笑。这样已经很好了。


    烟花消逝,天空又一次黑起来。池映雪拿出手机,果然已经过了零点。


    她旋过身,只一秒钟,没来由地怀着希冀,再次朝背后的天空看去。


    蓝紫色光华忽然充盈湿润的眼眶。


    池映雪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看见天空中再次燃起新一轮、观赏手册之外的烟花——


    雪花形状,从中心开始蔓延、绽放、燃烧,安静而温柔地照映身前绝望的池潭。


    对面的岸畔。


    胡挚他们搬完东西就跑回班里。韩潇叼着烟,啪嗒啪嗒按动打火机,又点燃一根烟花棒。


    “李闻蝉你敢耍老子。”韩潇死活想不通怎么回事,吐着烟圈,“这烟花要定制,主办方要联系,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最关键的是,他不是说不来吗?


    李闻蝉席地而坐,从对面收回视线,眯眼淡笑。


    他也取了根烟,用韩潇手里的烟花棒点燃,捻在指尖没有抽。


    猩红色安静地燃亮,李闻蝉气定神闲:“唐姨10月份访校,那时就知道今年研学的地点。”


    韩潇嘀咕:“知道就知道呗,看个烟花给你搞得这么大费周章。”


    李闻蝉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他根本不看头顶的烟花。漆黑的眼睛紧紧遥望对面独自伫立的身影,一刻不离。


    看同一片烟花,也算是一起看烟花。


    怎么还是这么瘦啊。


    李闻蝉想。


    韩潇:“你这烟花还挺漂亮的,明年给我生日也整一个。”


    李闻蝉:“是漂亮。”


    比烟花漂亮。


    ———


    李闻蝉和韩潇来了,胡挚跟徐静萌好说歹说,终于得到不回酒店的豁免权,同他们在韩潇市中心的房产里打了一夜游戏。


    次日,韩潇拉着李闻蝉出门溜达了半天。


    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李闻蝉吸吸鼻子,裹上刚从韩潇家里翻出来的、被这位少爷配货后随意扔在衣柜角落的围巾。


    还有点橘子香,据说是洗护机构的杰作。


    李闻蝉对香味没什么喜好,无语地看着购物袋里的丑面具:“你想躲前女友就直说,不用装模作样来逛街,买一堆没用的东西。”


    “我哪知道她那么执着,让共友看我朋友圈在J国就连夜飞过来。”韩潇翻了个白眼,“我可不吃回头草,当初说好聚好散的。更何况谈的时候就觉得没意思了。”


    “没意思你还谈。”


    “你说得对。”韩潇拍李闻蝉,“你这样的就挺好,孤家寡人,一心搞钱。我突然觉得该向你学学,免得我韩家家业在我手里栽了。”


    李闻蝉突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念叨:“……好什么好。”


    韩潇耸耸肩。上车后忽然想起家里有个可移动监控,准备苦中寻乐,吓唬吓唬胡挚。


    也不知道这个昏睡如猪仔的家伙醒了没。


    结果一打开,看见胡挚在玄关换鞋。


    “What''supman?”


    韩潇直接打去电话。李闻蝉在他的另一部手机里瞥了一眼胡挚的下半身,嘴角抽了抽。


    他将购物袋放在跑车后排,手背贴上额头,似乎有点烧。


    李闻蝉从小到大就没感冒过,压根没当回事,悠悠开往刚才刷到的餐厅。


    韩潇:“看你急的,裤子都穿反了。”


    胡挚边脱裤子边回话:“一班那个池映雪丢了!就在半条街外那个十字路那边,万姐喊我一起去帮忙找!”


    ——嘎!!!


    跑车来了个急刹。


    韩潇往前一倒,幸好有安全带护体:“李闻蝉你车技退步得可以啊?!”


    李闻蝉双手紧紧攥住方向盘,脚踩油门,跑车尾部甩出漂亮的流线掉了个头。


    韩潇:“你干嘛?你……”


    前方的交叉路口在一瞬间拐入几道车流,聚集眼前。李闻蝉轻而易举超过几辆故意挑衅的慢速车,在轰鸣的引擎声里咬牙切齿:“逛街。”


    繁华都市的中心地段。


    夜幕逐渐降临,本就人来人往的璀璨橱窗显得更加富丽。


    池映雪在咖啡店的门口坐了很久很久。她没有钱,也不敢进去,怕被赶出来。


    池映雪出门前正好在洗澡,酒店里暖气充足,没料到外面这么冷,连围巾都没带。


    白色大衣上,冬日的寒风吹开黑发,灌入纤细的脖颈。


    池映雪搓了搓手,呼吸间白雾飘散。


    天空中逐渐下起雪。


    纯白色,寒冷在鼻尖化开,像要将人淹没。


    答应好苹安和裴景的合照,箱子到现在还不知所踪。


    手机里是沈星桥发给池鲤鲤的消息。


    咖啡厅里没有人在。几个小时了,她鼓起勇气找路人被一把推开,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找她。


    池映雪漫无目的地走在异国的十字路口,街头擦肩而过的全是陌生而匆匆的面孔,与繁华相对的,是耳边可怕的寂静。


    这下真的成小偷了。


    ——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呢?


    雪越下越大,落在池映雪的睫毛上。


    一道黑影忽然挡住她的去路。


    池映雪抬头,不由得后退半步。


    黑色的长风衣外套,黑鞋子,藏青色围巾。


    高挑修长,看起来骨骼就生得很好。只是带着一个宽大又怪异的面具,让人看不清脸。


    男子向她伸出手,冷白色的皮肤与黑色袖口形成强烈对比。手背青筋十分明显,骨骼分明的指节染着很浓的粉红色。


    怪人。池映雪想。


    池映雪遇见过各种各样的恶意,知道要对陌生人怀有防范之心。


    可是此时此地,莫名其妙,想要任性一回。


    也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会绕过眼前的人群来找她的人。


    也是第一个,向池映雪伸出手,而她不用担心是否会连累到的人。


    池映雪慢慢地握住那双手,猝不及防地被紧密攥住。


    也许是池映雪的手太冰了。大手将她的手掌完全包裹,烫得不正常,像要将她融化。


    面具后的人有没有说话,池映雪不知道。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牵着走,直到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年级里的同学,有万苏瑶,齐老师,居然还有池鲤鲤。沈星桥也在,正握着那个丢掉的小行李箱。


    他们在人行道的对面向池映雪招手,池映雪下意识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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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了挥,才发现手心已经松开了。


    面具人转身就要离开,池映雪顾不上重重疑问,拽住他的袖口。


    ——你是谁?


    ——为什么要帮我?我能报答你什么吗?


    你的名字……是什么?


    当了十七年的聋哑人,池映雪本来都习惯了,却在这一刻尤其无力。


    如果能听见他的声音就好了。


    如果能让他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了。


    视野里又闯进来一个人,穿得很奢侈,张扬的红发让池映雪有点不敢直视。


    她往面具人的身后稍微躲了一下,在他耳背后瞥见诡异升起的飞红。


    红发男显然是和面具人一起的,在他后面还紧紧跟着几个漂亮女生,打扮同样光鲜、有质感。


    她清晰感觉到,这些人才是同一世界的人。


    池映雪仓皇地松开指尖,心里有点涩,紧抿着唇,抚平黑色袖口被她拽出来的褶皱。


    雪花从颤抖的睫毛抖落,脖颈骤然被温暖覆盖。


    藏青色的围巾缠绕,柔软,厚重。被动作小心地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能明显感受到对方对这种事情很不熟练。


    碎发被围巾的褶皱拂起,在眼角痒痒麻麻。红绿灯闪烁变换,人群开始流动,修长的身影从惹眼变得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鼻尖萦绕着柑橘的香气。


    那边。李闻蝉被韩潇打趣:“那谁啊?怎么也不多和人家说说话?”


    “你说你也真是。我还以为你要帮胡挚他们找人呢,结果连照片都没要,下车就满大街乱晃。”韩潇为了摆脱刚才偶遇的孽缘前女友一行人,步伐匆匆,“我刚来的晚,只看见那小姑娘牵你袖子,怎么,你现在都可以被搭讪的人随便碰到了?还把围巾给人家,你老实交代……”


    “——哎!!!”


    身旁的人影忽然向前栽去。韩潇眼疾手快地扶住。


    面具掉落在地,哐当一声,露出一张烧红的脸。


    ———


    池映雪回国的时候,围巾上的香味已经很淡了。


    网上说木盒子可以留香,池映雪买了一个方便携带的,把围巾整齐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去。


    回家后,池润听说了在J国的事,对池映雪十分失望。


    他觉得池映雪这么大人了居然还能走丢,不管什么原因,都让家里蒙羞。


    秦书心疼池映雪,但忍不住替池润说话,还赞同池润给池映雪请礼仪老师的打算。寒假里一家人带池鲤鲤去国外探望池怀元,池映雪留在别墅里上课。


    除夕夜。池映雪一个人看完没声音的春晚,对着空空如也的消息列表发呆。


    要主动发新年快乐吗?


    池映雪点开池鲤鲤的动态,在里面看见发送于10分钟前的一家四口合照,下面有一百多个人点赞,评论全是“新年快乐”“鲤鲤真是小公主呀”。


    算了。


    好像会打扰人家。


    池映雪安静地关电视,上楼,突然发现住家的礼仪老师神色匆匆地从三楼下来。


    见了她,起初很害怕,又突然得意起来。


    池映雪的怀疑一闪而过。只是她也不被允许上三楼,礼仪老师在教池鲤鲤的时候反倒去过。


    怀疑是怀疑。


    池映雪在心里酝酿出最差的一种后果,却没有想要管的心力。


    其余人回家后,发现秦书和池鲤鲤的首饰少了一大半,在礼仪老师的指证下怀疑到池映雪身上时,她反而感到尘埃落定。


    池映雪记得那天,秦书先是勃然大怒,而后失望透顶,后来不知为何却泪流满面起来。


    秦书找来一个心理医生,用纸笔对话完后,池映雪才从对方的话里得知,原来从被冤枉直到现在,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诶。


    池映雪的表情淡淡,被秦书哭着、池润铁青着脸,送到桥对面一处无人问津的宅子里。


    走时唯一紧紧抱住的,是那个木盒子。


    一年,两年。


    第三年。


    池映雪到了20岁,法定的结婚年龄,池润忽然变得很爱来看望她。


    秦书总是带亲手做的糖醋小排过来,还有许多甜点。池映雪被喂圆润了一些,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还消瘦着。


    某天,池润喜气洋洋:「小雪,爸爸妈妈给你找了一个特别特别好的男人当丈夫。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有多神,多么有钱……」


    池映雪愣了很久,回到房间,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消息积累得很多,除了齐幂等几位老师过期了的好友申请,都是群聊。


    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添加的群聊一直被顶上去,池映雪点进去。


    「你们听说了吗?小偷要被送去联姻了!」


    「天啊,刚满20就嫁人,是有多恨嫁啊?」


    「哎呀,聋哑、品行差,还整天自闭在家里,阴森森的,能联姻为家里做点贡献也就是唯一一点好处了吧?」


    「谁会娶她啊?别也是什么地中海大肚子的中年老板,两个没人要的货色凑一对!」


    「我知道池映雪要联姻的是谁。」


    「是个大款老板。我爸爸叫他李总。估计就和什么张总、王总……一样,一听就是那种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业男士,不然怎么会看得上池映雪这种货色?我要是池映雪,现在就赶快拿着身份证逃走,逃得远远的,不结这个婚。」


    「好歹同学一场,要是她来找我,我还是愿意帮她逃到国外去的。」


    国外。


    池映雪的心轻轻一动。


    指尖颤抖地点开说话者的头像,直到看见女生的名字是邢芷,池鲤鲤的好友,才暂时歇下心思。


    池映雪坐了很久,计算了一下楼下的佣人数目,睫毛向下垂。


    她慢吞吞地起身,走向窗边,向下探出头。


    那位姓李的大老板。


    值得她跳下去吗?


    池映雪以为自己对什么都不在乎了,想起池润刚才的神情,又生出一股愤怒。


    不多,但很浓烈,足以支撑她舍命一搏。


    早春三月,还是有些冷。


    池映雪回头凝视木箱子,犹豫要不要戴的时候,从这两天开始一直被锁住的门忽然打开。秦书带着绳索走近。


    ———


    坐在出租车里,池映雪已经不想去探究秦书和池怀元为什么突然帮了她。


    可她又能去哪里?池润只给她开了亲属卡,就连这个出租车都会被追踪到,她能逃多久。


    池映雪抱紧木盒,让司机随便停在哪里,最后居然到了虹文周边。


    池映雪想起来一个画面。


    她被池鲤鲤等人故意落下,寻找地铁站时,在附近的一条美食巷里远远看见五班的万苏瑶同学。她和其余几个朋友一起吃街边的小吃,看起来很香。


    池映雪今天中午吃的又是糖醋小排,下午还没吃,饥肠辘辘地朝巷子里走去。


    池映雪在卖鸡柳的小车前驻足。


    铁盘边贴着一张手写菜单,“炸鸡柳”的上方写有标红的“我是聋哑人,请用手指点下,扫码付款,谢谢理解!”


    老板夫妻二人瞧见她,热情地招了招手。池映雪已经很久没和人沟通过,手语都生疏了,磕磕绊绊地比划:请问你们收学徒吗?


    老板娘一看就知道她也是聋哑人,连忙摘掉手套,走近池映雪。


    你是想学炸鸡柳吗?你成年了吗?


    池映雪:嗯,我今年20岁了。和家里人发生了很多事,他们要送我去结婚。


    池映雪低下头:我不想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老板娘本来看到前半段,不想管了,读完后叹了口气,把池映雪带到旁边的公共就餐区,给她炸了很大一份鸡柳,还倒了杯热水。


    老板娘:你看着也太小了,哪里像20岁的人。先吃饱饭再慢慢和我说,到时候你想学,我肯定教。


    池映雪忙站起来道谢,她要给钱,老板娘也不要,拎上说要帮她存放的木盒,转头就走了。


    池映雪愣了一会,望着又香又冒着热气的鸡柳,终于没舍得放凉。


    边吃,眼泪边落在鸡柳上。


    好咸。


    可是比糖醋,排骨什么的好吃多了。


    远处忽然响起吸气和喧哗。池映雪听不见,自顾自吃着。只是感觉余光里多了不少身影。


    她对其余人的目光感知十分敏锐,慢慢地发现焦点向自己这边聚拢。


    却不是对她。


    池映雪端着一次性塑料杯,抬眸,杯里的水差点洒落。


    一个与市井小巷格格不入的西装男人,不知何时就坐在她右侧的座位。


    背景是一览无余的人间烟火,各种小吃摊贩无声叫卖,来往行人走过这里,都会侧头停留,却仅仅充当男子的背景。


    侧颜的鼻梁高挺,下颌骨十分明显,线条优越,即使坐在廉价的塑料板凳上,也有种浑然天成的淡漠矜贵。


    池映雪抿了一下热水,低头错开男子漫不经心扫来的视线。


    正要端着盘子走开,对方却忽然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面前的桌面。


    池映雪这才发现他也是这样白。手指骨骼分明,有点像印象里的那个人。


    但池映雪没有放松警惕,僵硬地望过去。


    他居然,在比手语。


    好吃吗?


    男人指了指鸡柳。


    池映雪呆呆地点头。对方那张很漂亮的红唇好像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是嘲笑。


    池映雪晃了晃神。男人又一次手点桌面。


    再不吃就凉了。


    池映雪如梦初醒。那双黑眸太深邃,感觉好像能把人看透了。也不知道这位先生今年多大,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眼神。


    大人的眼神。


    盯着别人看还被抓包。池映雪脸上泛起热,埋着头吃鸡柳,连塞两根喝水,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池映雪放下杯子。干嚼。


    余光里,那位先生的喉结在滚动。池映雪鼓着腮悄悄看过去,他点的鸡柳还没好,并没有在吃什么呀。


    池映雪好不容易咽下嘴里面的鸡柳,眼前出现了一瓶甜牛奶。


    热的。


    买牛奶回来的助手模样的人退开,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拧开瓶盖往前推,池映雪明白这是给她的。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喝。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样一位矜贵的先生,虽然怪异了些,没道理害她。对他来讲不划算。


    池映雪伸出大拇指,试探地按动两下。谢谢。男人果然回她:不客气。


    牛奶甜丝丝的,池映雪喝了两口,解了渴,放在一边。


    牛奶忽然被男人拿走。


    池映雪惊讶地看着对方让助理重新买来一种新的牛奶,还有一个纸杯。他把剩下的牛奶倒进纸杯里自己喝,把新买来的那个可可牛奶给池映雪。


    池映雪不明白他在做什么。碰巧他的鸡柳上了,男人又一次什么都没说,优雅地开始用餐,只是通身贵气在街头略显违和。


    奇怪的人。


    池映雪看了眼自己。


    留了三年的长发随意披着,白色睡裙外套了一件临走前随意拿的红斗篷。


    也挺奇怪的。


    池映雪抿了一口可可牛奶,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她小口小口啜饮,喝了半瓶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去。


    男人在专心吃东西,并没注意到。


    池映雪松了口气,却很快看见他又一次让助理去买来一瓶可可牛奶,放在她面前。


    牛奶下还压有一张黑色的名片,池映雪只扫了一眼,浑身战栗。


    李闻蝉。


    李闻蝉。秦书刚才告诉池映雪的,池润为她安排的联姻对象。


    池映雪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站起身想要逃走,却被那只用湿巾擦拭完的大手轻柔地按下。


    李闻蝉先一步离开。


    池映雪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被人群淹没。


    唯一一个留下的助理这时才走向她,停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用手语道:池小姐。


    我现在可以送您去任何您想去的地方。您放心,安全到达后我会离开,等您需要时再出现。而且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您在哪里。


    池映雪握紧温热的牛奶瓶,猝然朝男人消失的方向望去。


    助理: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您的管家。只要您想走,没人能找到您,我的雇主也不行。


    池映雪缓慢地抬手。


    ……那联姻呢?


    先生说,没有人可以强迫你。


    睫毛颤抖起来。池映雪低下眼,认真地看向被留在桌上的名片。


    很有质感的黑色纸片引有烫金花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那三个字十分醒目。


    池映雪在心里轻念。李闻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