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你可是男主!
作品:《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鲜血滴落。
李闻蝉熟练地漱口,清洗水池,喷洒柑橘味的香氛,打开卫生间的门。
池映雪正抱着小猫,背对他坐在卧室阳台的摇篮椅上。
午后的斜阳暖融融地映着她,黑发透出淡橘色的光。小手一下一下抚摸毛茸茸的白,与白色长睡裙融为一体。
察觉到李闻蝉的视线,池映雪回过头。
李闻蝉笑着走了过去,摇椅前的小圆桌上,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是秦书打来的电话。
李闻蝉眉眼一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机倒扣,坐到池映雪身边。
不接吗?
李闻蝉玩她的头发:“你不需要为那些人费心。”
池映雪静默片刻,把已经睡着的泰泰轻轻放在膝盖上。
「我知道她想见我。」
池映雪温柔地看着泰泰,真的就像他们的小孩子一样。
「让她来吧。」
“小雪……”
池映雪摇头:「别人都有妈妈。」
正常的人都有妈妈。李闻蝉的妈妈即使去世,也会在录像带里温柔地对他笑。
「我妈妈对我很好的。」池映雪轻描淡写,「她会,亲手给我做吃的,给我买很贵的衣服。」
嗓子好像有些闷。池映雪转过脸,担心地捉住李闻蝉的手:「这不好吗?你别哭呀。」
李闻蝉不像是爱哭的人,此刻眼圈却通红。
医生说池映雪哭不出来,这一年多来,都是李闻蝉在替她流泪。
秦书来的那天,阳光明媚。
李闻蝉特意提前和秦书谈过,禁止提其余不相干的一切人和事。秦书对他针对池润的手段倒没说什么,池润让她来当说客,秦书也终究没说出口。
池映雪想和秦书单独见面,会客厅大门紧闭。秦书手里提着熟悉的饭盒。
保养得当的贵妇人依旧优雅美丽,只是已生出白发。面容与池映雪十分相似,圆眼睛,弯眉毛。
待秦书走后,李闻蝉小心地推门走近。
池映雪面色如常。李闻蝉松了口气,手被牵过去写字。
「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会变成妈妈那样?」
“长相也许相似。”李闻蝉斟酌后道,“但池映雪就是池映雪。”
池映雪笑了笑,转而写:「刚才妈妈又给我带了她亲手做的饭菜,今天没有糖醋小排。」
「她和我道歉了。」
秦书还哭着说,是李闻蝉告诉她池映雪并不喜欢吃偏甜口的食物,也不喜欢排类,大排小排筒骨都不喜欢。
秦书说,你不喜欢就应该早点告诉妈妈呀,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吃呢?
池映雪安静地和李闻蝉在一起坐了片刻,没把这些陈年杂事告诉他,只是写:「李闻蝉。」
谢谢你。
初夏阳光洒落在雪白小巧的鼻尖。池映雪第一次主动靠上李闻蝉的肩膀。
「我好像真的,好起来了。」
———
这是池映雪第三天独自抱泰泰出门。
说是出门,不过在周边的绿化带溜达。但这已经很好了,医生带着量表来检查过,池映雪每次都比前一回好上5%,不多不少。
李闻蝉站在落地窗前,视线紧随院子外林荫道间的池映雪。紫藤萝已经不似从前繁盛,再远处的向日葵即将绽开。
泰泰每天都会比从前长大一点点,遗传了妈妈肥嘟嘟的身材,逐渐变成一团圆滚滚的雪球。
它被生产时就不顺,先天心脏不好,几个月大检查出来的时候,李闻蝉十分自责。
不该给池映雪抱回来一个这样的宠物,要是它不在了,对她伤害会有多大?
池映雪却比他想的更坚强,知道了以后也没流露惊惶,只是照料时更细心了。泰泰最黏她。刚被李闻蝉带回来的时候还一个劲讨好他,现在成天就知道和李闻蝉争宠作对。
李闻蝉都怀疑泰泰哪天要是长嘴了会说话,指不定在池映雪面前怎么说他。
有天早晨,池映雪挂着宁谧的淡笑,给李闻蝉做早餐。
李闻蝉特别热衷于买双人的同款。起初池映雪看见了,问了一句是不是情侣款,被李闻蝉义正辞严地纠正。
“是夫妻款。”
围裙便是这样。李闻蝉和她一大一小的围裙挂在一起,他的那条常用,而她的崭新如初。
其实池映雪做饭还可以,李闻蝉不让她做而已。他说留学的时候国内外两头飞,便也懒得让厨师来家里做,自己对付对付,结果发现还真有做饭的天赋。说实话,池映雪看他不像。
这几天李闻蝉精神不太好,今早还要去公司开早会,池映雪索性扎起头发,做了他们常吃的燕麦蛋饼,又做了份沙拉。
厨房外的水吧里,巧克力制品就没断过。池映雪做了两杯热可可,想起来一件事。
除了韩潇,李闻蝉的朋友们都和池映雪同龄,20岁出头的年纪,都在读大学,算来快毕业了。
上回的宴会是他们正好放假,不过自那以后池映雪不敢见外人,所以再没见过。家里的泳池也被李闻蝉填平,改成了果园。
万苏瑶、章子健还有一位叫秋怡的同学都在京城。李闻蝉也是京城人。
胡挚就在南城本地,最近愈发爱来家里蹭饭,每回吃完饭就被李闻蝉一脚赶出去,乐此不疲。
就在前天,胡挚来的时候,池映雪也给李闻蝉端了一杯摩卡。胡挚当时的表情,就和天塌下来一样。
不远处的楼梯跑下来一个失魂落魄的闪影。池映雪和李闻蝉对视,他才放松下来,无奈地走过来抱紧她。
“怎么不等我一起做?”
池映雪一见他就挂上微笑,把可可递过去。李闻蝉十分受用地品尝。
池映雪指了指可可。
怎么样?
“好喝。你做什么不好喝?”李闻蝉放下杯子,用鼻尖蹭她,“不信你尝尝。”
池映雪才不理他。她侧了身走进厨房,将平底锅里的鸡蛋饼复热一下。
滋。
应当有水不小心滴在锅里。此时加热,和油星一起溅出来。
李闻蝉一进厨房就看见这一幕,连忙加速上前,把纹丝不动的池映雪拉到水龙头下冲洗。
没事的。池映雪还是笑着。
你看,连红痕都没有。池映雪笑得软绵绵的:我没事呀。
李闻蝉皱着眉,仍不放心,整个早饭时间都看着池映雪,确认她真的一如往常后才勉强出门,还是被池映雪硬推走的。
隔着大门,池映雪温柔地看着李闻蝉。
李闻蝉又不想走了。
他像平时那样俯下身,池映雪像平时那样,手扶着门框踮起脚来给了他一个临别吻。
“我会早点回来。”李闻蝉回吻她,“今天有没有什么想要我带的?”
池映雪思考了一会。
「黑白配。」
李闻蝉没有听过这个东西:“什么?吃的吗?”
他说着就拿出手机搜索。原来是一种零食,似乎流行于他们的童年时期。
李闻蝉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连肯爷爷都是中学时考虑到昔日某位条件一般的好友才有所了解。
“黑白配……”李闻蝉看着他的黑西装和池映雪的白色睡裙,挑起眉,“好名字。在说我们呢。”
池映雪笑着点头。
对,我黑你白。
“?”李闻蝉纠正她,“难道不是该反过来?”
阳光照在他身后,转个身就正面朝向。门檐下落着影,遮住玻璃房内的一草一木。
池映雪目送李闻蝉离开。车辆开出门,闪了闪车灯。
池映雪抿起嘴关门,透过猫眼看见黑色轿车慢吞吞地驶远。
嘴边的笑在瞬间淡去。
等回到房间,池映雪透过窗户的倒影,看清楚她的表情有多么冷漠。
题已经做完了。
台球也能一杆清台。毕竟她平日里也没别的事可干,日日钻研,还有李闻蝉空闲时手把手的教学。
现在就等即将到来的高考。
等她考上大学。等她能跟得上李闻蝉的脚步。
池映雪摇摇头,跟不上的。她只能努力不给他丢人。
等那个时候,池映雪也想去盛池帮忙。李闻蝉太累了,她知道他不喜欢工作,也不想他那么累。
等以后………
今天的太阳特别好,透过窗户,一寸一寸照在池映雪的身上。
他们会有以后吗?李闻蝉一定会有一个像太阳一样明亮的以后。
可她会有以后吗?
池映雪淡淡地想,好难啊。要是能感受到的一切,也像心理医生的量表那样简单地操控出答案就好了。
窗外突然多了一道疾驰的影。
池映雪从地上坐起来,呆愣愣地盯着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看。泰泰刚醒来,正在舔池映雪的手,她也没有反应。
直到被从地面抱起。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
黑与白的闪影交错。
外面的天气,忽然电闪雷鸣。
李闻蝉单手紧紧抱住池映雪,另一只手拉上窗帘,将突降的雷雨隔绝,又把泰泰抱去隔壁属于它的小房间。
池映雪安安静静地坐在李闻蝉的臂弯,直到再次回到卧室,才轻轻推了推他。
你该去上班了。
“不去。”李闻蝉任性道,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同她讲话。
走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李闻蝉捏起池映雪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池映雪很喜欢与李闻蝉对视的感觉,因为他的眼睛总是只看着她一个人。
可是现在,池映雪没办法聚焦,也没有办法笑。对不起。池映雪说。
李闻蝉抱紧她,不断说着什么,池映雪听不见。
门窗都紧闭。窗帘被未知来源的风吹起,细微的缝隙透出外界疾风骤雨,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夏天的气象就是这样。朝阳暮雨,朝生暮死。就像夏天独有的蝉一样。
池映雪在心里默默雕刻这个字。她问李闻蝉,蝉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
李闻蝉说,他有在联系国外最前沿领域的耳蜗研究室,只是没有确定的结果,不想提前报喜。
“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等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听。”
池映雪没回答。她又问,你知道鱼是怎么溺死的吗?
自从那天沉下去,就一直浸泡在水里。我以为自己好了,慢慢飘起来,但好像我错了。
飘起来,只是和所有溺毙者一样,轻飘飘地浮起,浮在阳光照射的水面。
池映雪机械地在那只温暖的掌心写字,这次轮到李闻蝉不说话。
良久。
李闻蝉解开领带:“那我们就一起沉下去。”
……你该去上班了。
李闻蝉又一次没说话。领带随意丢在地板,衬衫的扣子崩开。
皮带捆住池映雪推开他的手,湿热滚烫的舌与齿,很重地啮咬她冰凉的耳垂。
疼痛袭来,池映雪多了些下坠感。沉重的身体缚住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执着、强硬地占有。
他在她身上,像一场唯独对她暴烈的风雨。白色的闪电迸射于濒死的鱼,每一次都让她短暂的复活,感受到两道交缠在一起湿淋淋的呼吸。
李闻蝉的吻没停过,这里或那里,上下,左右,里外。池映雪感觉她偶尔是块软橡皮糖,在他手背鼓起的青筋下变成任意形状。
只是占有还不够。他向她索要她主动的占有。池映雪没有力气,李闻蝉也不再像以往那样惯着她。他对她太熟悉,远胜过池映雪自己。
每一次的临界点,他就离开她。到下一次又故伎重施。原本只有一次的生命,被他哄着,像能有两回。
池映雪不能发出声音,那又怎么样。李闻蝉教她张嘴,模仿他的口型。聪明的人总是一点即通,更何况他这样吊着磨着她的性子。
池映雪念:李闻蝉,李闻蝉。一次又一次,念到后来也忘记追究李闻蝉都喊她念了些什么,她说,要你。
李闻蝉让阿姨把泰泰抱走,家里只剩下他们。所有的门窗和窗帘都紧闭了,到了饭点李闻蝉就抱池映雪去厨房,去他们的吧台,吃完饭要净手,他抱她去洗手间。书房。台球室。没有一刻分开过。
池映雪在橱柜的玻璃倒影里看见李闻蝉伏在她身上,喂她吃提拉米苏。在镜子里看见李闻蝉宽阔的背遍布浅红色抓痕。在房间里的时钟里看见六次相同的轮回。三天三夜。
雨还没有停。
池映雪伏在李闻蝉身上颤抖,无声地流眼泪。
对不起。她说,我好累。我想快点变好……
“我们不急的。”李闻蝉翻身来亲亲她,“我永远都在。”
「要是我好不起来怎么办?对不起,我真的好累呀。」
「李闻蝉。」
池映雪在李闻蝉的胸口写字:「你有一点喜欢上我了吗?」
每一次翻覆带来的炽热,很快就会在她指尖消散。
就像现在,每写一个字,手指的温度就凉一点,像在宣告他的努力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拖延。
胸膛下的脏腑,心理与生理同时如刀绞。
李闻蝉忍住这些天堵在喉咙里的铁锈,嘶哑而郑重地说:“我爱你。”
眼泪滴在李闻蝉的锁骨。
池映雪爬起来,却仍像瘫在他怀里:可是我好像没法爱你。
“不爱我也没关系。”骗人的。
李闻蝉的心跳骤停,很紧很紧地揪起来,只流露温柔而安抚的笑:“……我爱你就够了。”
“还记得我们一起吃鸡柳那天的管家吗?我让他或者别人给你钱,去一个很远,谁都找不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李闻蝉用柔软的被子包裹住池映雪小小的身体。真是好小一只,怎么喂都喂不胖。他宁愿她像泰泰和泰泰亲妈那样,圆滚滚的。
李闻蝉想到,就像曾经听沈星桥和邢芷说的那样,她嫁给他是他处心积虑设计来的,并非她的本意。连老天也不赞成。
池映雪有一个精心保管的木盒子,为了它甘愿溺水。她不让任何人碰,时常背着他一个人抚摸木盒。
李闻蝉有不止一次机会单独进入小隔间,每次都没有打开。他尊重她,也不敢打开。万一里面装的东西有关她过去传闻里那些情愫,李闻蝉会疯的。
只是现在他想,那又怎么样呢?
李闻蝉:“只要让我知道你在这个世界某处过的很好,就够了。”
李闻蝉不信老爷子他们找风水大师那一套,连上香都没有过。此时此刻,他直起身,跪在床单上,在池映雪面前第一次祈求:“好不好?”
池映雪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想离开他,于是摇了摇头,却再没力气写字或做出什么口型。
没法爱他只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力气爱。
她慢慢地闭上眼,好像又一次被抱住,只是没再醒来。
———
深夜的公安局。
下属汇报李闻蝉如约而至,谢恩雅连忙起身,走向会议厅。
深红色的木桌前,轮廓锋利的男人沉静坐在那里,像一块冰冷的顽石。冷色调的白炽灯光落在他身上,照得眉眼更加淡漠,身形依旧挺阔,却清瘦颓废不少。
“你来了。”谢恩雅想起听到的消息,低声劝道,“看开点,未必醒不过来。”
话虽如此,这实在是出于安慰。谢恩雅出身政界,消息网十分通达。听闻那位池小姐因为心理问题产生生理上的自我防御机制,精神陷入沉眠,与植物人无异。
甚至有不少人联系起李闻蝉对池润出手,向谢恩雅揣摩他夫人此态是否也是有意为之。谢恩雅知道不是,只是李闻蝉自己也从未澄清。
谢恩雅本想着这是因为李闻蝉一贯就不在意流言,现在看来,更可能是他没心思处理。
李闻蝉:“不必看开。一定能醒过来。”
谢恩雅叹气:“大晚上找我,有什么事?”
李闻蝉:“崔小瑛,王兰,杜沸在你这里?”
“对,前两个还多亏你押过来。”谢恩雅靠上椅背,“杜狗更多亏了你,过程我就不追究了。可以告诉你的是,他肯定死刑,这两年来找各种关系都无济于事。”
听说李闻蝉最近还在搞荥海。
也不知哪来那么大能量,明明盛池和荥海旗鼓相当,谢恩雅却听她妈说李闻蝉快把那个刘老板整出境了。
李闻蝉颔首,淡漠道:“那把前两人放了吧。”
“……什么?”
“把崔小瑛和王兰放了。”李闻蝉平静道,“我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
谢恩雅的目光锐利起来:“你安排什么去处?”
“我投资建设的精神病院正好要开业了。”
李闻蝉轻描淡写,“她们很喜欢说话,我请回去好好说。”
“你疯了!”
谢恩雅腾然起身,三两步走去关掉会议厅里24小时开启的录音设备。
“刚才的话我当你没说过。”谢恩雅警告,“你已经把她们交给我们了,就该相信法律自然会制裁!而且考虑到池……贵太太的情况,已经判到六年了。”
“我后悔了。”
李闻蝉:“后悔把她们交给公安。”
“六年?你把她们先放出来,我把人杀了最低也是六年。”
“你他妈——”
谢恩雅差点没一拳砸过去。她看李闻蝉那样不像开玩笑,原地踱步半天,终于想到:“那你太太呢?”
“你不是说她肯定会醒吗?”谢恩雅质问,“她醒了,你却在监狱里,谁去照顾她?”
李闻蝉的眉骨轻轻地抬起来。
面部柔和不少,像是仅仅被提起“她醒了”的可能性,万物都变得可亲。
二人在夏天闷燥的氛围里僵持,过了一会,李闻蝉缓慢道:“我去挖其他把柄,以及世界范围内找最好的律师,争取再判。”
“行。”
谢恩雅送他离开,终究还是道:“我作为警察,要维护法律,没法帮你。但律师那边我比你熟,会帮着找找。你……没什么,帮我向你太太问好吧。”
正好走到公安局门口。外面下着今夏缠绵的暴雨,蓝灰色天空下,城市的剪影若隐若现。
李闻蝉回过身,郑重地鞠躬:“拜托了。多谢。”
雨水一刻不停。
谢恩雅耸肩摇头,苦笑了一声:“……原来你爱一个人时,是这样子的。”
原来你真的会爱上谁啊。
李闻蝉直起腰,侧脸对着自天空降落的大雨,低声呢喃:“这就是爱么?”
“什么?”
“没什么。走了。”
李闻蝉转身,下属打来一把白色的伞,他自己接过去,挥挥手让下属离开。
今天高考结束。池映雪的准考证已经打印好,就在李闻蝉兜里。
刚考完的学生们冒雨聚会,到现在还不回家。李闻蝉走过一个拐角,远离了公安局,有穿着校服的人放烟花。
黑色的皮鞋停下来,任由雨滴飞溅锃亮的表面。
这就是爱么?
对池映雪脱口而出“我爱你”,是发自内心,甚至不曾细究。可李闻蝉忽然发现,他的内心,从那时到刚才被谢恩雅点明,再溯至很久很久以前,都是一样的。
此处是城区,学生燃的烟花不过儿戏。
屋檐下花火飞溅,与斜着落进去的雨水相互击拳。
李闻蝉想起高二那年的跨年夜。
那个时候,他还不真正认识她。仅仅是想一起看一场烟花。
直到次日听闻她走失,才蓦然惊觉他有多在意。
——那也不过是在意。李闻蝉预感很准,从小就有声音告诉他颇受上天眷顾。上天指引的投资就去做,上天不让做的事就远离。从一开始接近池映雪就会被莫名其妙地打断,几次交集后甚至发了一场持续半月的高烧。
索性分开,操纵棋盘,等时机成熟再名正言顺出现在她身边。而若不是回来后猜到池映雪在那里不好,李闻蝉根本不会想到罔顾池映雪的意愿直接结婚。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李闻蝉安静地行走在雨地里,越走越慢。雨水沾湿了纤长的睫毛,路过的烟火星点朦胧,和回忆里重叠。
他错了。
冬天的夜晚将蝉唱遗忘,埋藏在地底,直到今夏才随着大雨冲洗破土而鸣。
那一晚遥远彼岸的雪在烟花之下,比漫天绚烂更加耀眼。
李闻蝉爱池映雪。
爱了很多年。
———
秋天,池映雪的生日又到了。
二人的卧室被改造成疗养室。早晨李闻蝉从池映雪身边醒来,照例测了一下数值,亲吻她的额头,然后下楼去做蛋糕。
过道两边堆着搬家用的大箱子,泰泰穿行其间,轻而易举跳到其中一个没有封口的箱子里。
李闻蝉把它捞出来,看清里面的东西后,拍了拍泰泰的耳朵:“说多少次了。妈妈不喜欢别人动她的木盒子,醒来看见你乱踩,要生气的。”
说完自己也笑。
生气什么生气。有的人生气也不过是鼓鼓腮帮,瞪你一眼,让人只想亲她。
泰泰根本不听李闻蝉的话。池映雪不醒,它脾气越来越大,刷一下就蹦到吊灯上。李闻蝉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抓下来,泰泰又跳回木盒子上。
“泰泰,我数到3——”
李闻蝉皱眉,“2。”
1……
啪。木盒子被它一尾巴扫到箱子底部,打开了。
李闻蝉走过去抓猫,无意识低眸,怔在原地。
藏青色围巾柔软如初。
柑橘香已经不见了,只不过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存留在李闻蝉身上。
鼻尖萦绕开很久很久前,在J国、街头、跑车前闻见的气味,和此刻衣服上的香气重合。
“骗子。”
层叠纸箱间,吧台上刚做好的提拉米苏外。
蜡烛火光摇曳。李闻蝉低着头,黑发遮住神情,泪或者笑。
“………还说你不爱我。”
———
搬家是为了给池映雪转院。
国内最权威的相关研究团队坐落京城P大。李闻蝉带池映雪住进了这里的VIP病房。
盛池那边依然忙碌,甚至更忙了。李闻蝉京城南城两头跑,幸好万苏瑶章子健几人都在京城,可以时不时帮忙照看。
即便如此,李闻蝉依旧不放心。总要亲自照顾才好。胡挚还纳闷过池映雪“睡”着,他有什么好照顾的?看见李闻蝉一日三餐照常做后,不由咋舌:“图啥啊?”
李闻蝉:“小雪要是突然醒来,肯定吃不惯外面的饭。她要是没醒,这些饭就拿去喂小雪和我救助的那些流浪动物。”
又一年夏天,公司现阶段的主要业务被李闻蝉彻底转到京城。
颐养天年的池老爷子都出山说话:“虽然池映雪是我孙女,但我还是不得不问你一句,这是聪明人该有的做法吗?”
“你就让她待在京城,等醒了自然见得到,何必这么折腾?诚然京城发展亦好,可人脉重新积累,你会很累;况且她不一定……”
李闻蝉平静道:“小雪没我睡不好,我没她也睡不好。就这么简单。”
池老爷子摆摆手:“罢了。这么看来,你倒是和你爸一点也不一样。随了我,大情种一个。”
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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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不置可否,临走前想起什么,莞尔:“……他倒是还说过一句像样的话。”
“聪明人么,赢得利益。”
李闻蝉走进公司新装设的观景电梯,“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不缺我一个。我不想做聪明人,只想做个笨蛋。”
城市的天际线一览无余。
遥远的北方,有人等他回家。
“笨蛋,会赢得整个世界。”
这是他今年最后一次回南城,从总部出来,暴雨骤降。
航班取消。李闻蝉趁这一日空闲,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漫步。
先走到江边。江面翻滚,依稀能看见远处的玻璃栈道和大桥。
不远处的湿地公园承载幼时回忆。最后那三个日夜,池映雪意识迷离间,断断续续在李闻蝉的手臂,乃至身体各处写下她记得起来的一切。
有次他们都用力了些,池映雪说,她想起来他们的初见,并不是虹文外小巷子一起吃鸡柳那天。
李闻蝉的心猛烈跳动,以为是烟花大会,以为是高中校园里,却不想池映雪写:「我小的时候,在湿地公园里见到一个小哥哥。」
「后来我不得不放了他鸽子,那是因为我发了烧,没办法赶去。对不起……」她写一字就一顿。
「我在你妈妈留下的录像带里看见四五岁时的你,和当时差不了多少。原来是你呀,李闻蝉,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
李闻蝉记得那个小孩子。
除了她提到的一切,李闻蝉想起来女孩在一起喂猫时塞给过他一颗糖。她不和他说话,李闻蝉却懂了她的意思。
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别的玩伴。
难过吗?当然难过。可是吃颗甜甜的糖,就没有关系啦。李闻蝉把这件事说给池映雪,她不大记得了,只是笑笑:「那应该是应光司,就是我在应家的弟弟给我的糖。我没有零花钱,帮他做些事情,偶尔能讨颗糖吃。」
「现在在你身边,不缺糖吃,所以可以发现不喜欢就不吃,那个时候没得选嘛,有颗糖也是好的呀。」
只是李闻蝉当时以为被她单方面“友尽”,从那之后也不吃糖,也不喂猫。
如果再来一次,李闻蝉想,池映雪不想吃的糖,就由他来帮她吃吧。
池映雪想喂不敢喂的猫,就由他来帮她喂。
李闻蝉随意走进家商场,想起什么,去买了条公主裙,邮寄到京城的家,就在医院边。又去负一楼超市买了黑白配,一个人坐在商场的等位区就着可可牛奶吃完。
池映雪那个小笨蛋,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在第二天第五次之后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吃巧克力。
李闻蝉把可可奶一饮而尽,红唇一勾,傻呵呵地笑起来。
他走在不曾路过的人山人海里,没有开车也没有叫司机,而是聆听着万千种声音。
李闻蝉第一次挤了公交,又坐上地铁。
这一趟是虹文开往玫瑰园,她会坐过吗。
现在是六月中旬,地铁里播放给毕业生的祝福语。
“前方到站香忻路站,请准备下车。岁月匆匆,唯愿相逢。祝各位毕业生,身体健康,毕业快乐……”
李闻蝉在南城七中附近的地铁站下车。傍晚时分,雨已经停了,大片大片橘红色的晚霞笼罩天空,老旧的城区路灯久久不修,亮着昏暗的黄。
查到的地址就在附近。李闻蝉走入一个逼仄的小巷,在一面生锈的大铁门前驻足。
应家人早已付出代价。这里的房产被李闻蝉匿名购入,他一步一步走上潮湿的楼道,打开那扇被人提前打扫过的门。
很小一间房,四口人住,也不过几十平米。
全家只有一个卧室有空调。李闻蝉没多逗留,根据池映雪的话,沉重地走向和厨房相邻的杂货屋。
门锁是坏的,或者被卸掉,轻轻一推就开。
有潮味的纸箱并没被清理,李闻蝉定定看了许久被折叠起来的行军床,将其展开。
一个大纸箱压在墙角,床甚至摆不齐。
李闻蝉忍无可忍,一把掀开纸箱,和墙面相贴处的夹缝里忽然掉下一把生了锈的小刀。
纸箱背面露出来。
池映雪在上面刻下一个又一个“正”字,像在数着这里的日日夜夜。
除此之外,还有些随意落笔的算式草稿。她数学很好,同时很刻苦,李闻蝉知道。
李闻蝉坐在行军床上,床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虽然有人来打扫过,还是不可避免粘上灰尘。
他并不在意,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躺下去。
双腿在小小的床上根本无处安放,李闻蝉大致比对过,池映雪睡起来也必须蜷缩。
四周很安静,能听见他的心跳。每一下都揪在一起,疼得密密麻麻。
“铃铃铃……”
专属铃声响起。李闻蝉迅速接通,是医生。
“李先生。”
医生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最终用一堆专业术语冲淡口吻里的遗憾,缓慢道,“整整一年过去,都不见起色。所以,太太应该没法………醒过来了。”
李闻蝉早有预感。
声音比想象中淡然,平静:“嗯。”
通话挂断,李闻蝉翻了翻相册里两个人的合照。几乎全是合照,还有他拍的池映雪。
李闻蝉牵起唇角,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小刀。刀把是淡蓝和白颜色相间,池映雪最喜欢的两种颜色。
有铁锈,有肮脏的灰尘,但足够锋利。
割起来应该挺快。
李闻蝉漾起深深的梨涡:“你说你也真是,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上学时居然不爱拍照,想看看那时候的你都只能靠回忆。”
“早知道你这么笨,我去学什么商科啊。P大那个研究组水平那么菜,就该我去力挽狂澜。”
“你睡这么久,泰泰也不高兴。它半年前就不爱吃东西了,现在和它妈妈一样,在宠物医院里看护着呢。怕你担心就一直没说。”
“……老婆。你说我们这一家三口,怎么这么分不开啊?”
小刀埋进腕骨,池映雪说过那道青筋很好看。
“…………别怕。”
许久未见的鲜红涌动,李闻蝉盯着无名指上的婚戒,“老公来哄你睡觉了。”
砰!
血珠滴落。
差之毫秒就要迸射出来的那一刻,小刀被陡然袭来的气流弹到墙面,深深扎入。
李闻蝉不耐地眯眼,坐直身,不由分说地拔刀割下第二次。
小刀直接碎成渣滓,和脱落的墙皮一起湮灭。
“你疯了!!”
一道机械的声音降临,“我昨天不是已经通过梦境暗示你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了吗?!李闻蝉,你可是气运之子!”
“我设了那么多障碍,你感受不到吗?非要逆天而行!区区个配偶算什么?没了她,你明明可以轻松坐拥一切!”
声音怒不可遏,“我现在还要告诉你,你费劲心机娶回来的那个池映雪不过是这世界边缘副本里的一个反面角色!池鲤鲤沈星桥之流在你面前尚且不足挂齿,而她是他们的对照组,本该早就抑郁寡欢销声匿迹在那个别墅!她怎么配得上被世界眷顾的你!?”
“气运?男主?”
李闻蝉冷笑:“别开玩笑了,谁他妈稀罕?”
“还有,你再说一句对照组试试?”李闻蝉从怀里掏出一支静音枪,“池映雪是我的妻子,我爱人。既然不想我死,就摆正你的态度,赶紧把我老婆唤醒。”
———
医院病房中。
“我已经答应你再等这么多天。你说只要让平行世界的我老婆做任务,任务成功就会顺利醒来。现在时间已到,你给我的电子设备也显示进度到100%,我老婆呢?”
“噢。你还说要对平行世界的我进行考验,用结果打我的脸,想必也没有成功。”
绑带形的炸//弹随呼吸浅浅起伏,李闻蝉长眸微眯,“要么她醒,要么我死,你选吧。”
天道扭曲道:“……你真是疯了。”
它最后一次强调:“你最好想清楚。人有生老病死,你以为一个人在孤儿的情况下被顶级豪门收养,还没有有力的继承者与你争权,是什么人都能有的配置吗?”
“所有有关运气的属性你都是满分!别人倒霉患传染病,你永远不会;别人在二选一时豪赌,你永远不会选错;别人遇到逆境可能一蹶不振,你就是倾家荡产了天道也会送你张彩票,让你中头彩!”
“有传染病我就不出门,二选一还可以靠实力推测判断,至于倾家荡产,我有信心不会。”李闻蝉傲然,“我要是真的只靠你口中的男主光环行至今日,那就算来日一败涂地,我求之不得。”
“或许真有人渴望一步登天。”
李闻蝉蔑视道,“背靠所谓光环夺得气运,以此为荣,但其中不包括我李闻蝉。”
甚至这破玩意儿告诉他,他这么牛原来还有光环的缘由在,李闻蝉都快恶心死了。
就好像努力了二十多年,有人冒出来说你是天才,纯靠天赋异禀,搞得他的努力好像什么也不是似的。
天道傲慢地瞪了李闻蝉一眼,被对方冰冷到淡漠的视线讪讪逼退。
天道:“……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但我倒是要告诉你,你老婆不醒真不是我的锅,我可是已经恢复了这个世界正常的气运。你还有池鲤鲤他们副本主角都是,池鲤鲤光环消失,池映雪按理来说早该醒了。”
李闻蝉目光怀疑,瞪了它良久,终于没再说什么。
扭曲的空间恢复正常。李闻蝉静坐了一会,慢悠悠地去隔间取下炸//弹收好,重新整理衣冠,和往常一般坐回池映雪身边。
白茫茫的房间里,吊瓶滴水可闻。
李闻蝉从兜里取出棒棒糖,含在嘴中。
不得不离开病房的每一秒,烟瘾就会卷土重来。但是李闻蝉不能抽,万一池映雪立刻醒了,他没来得及处理好身上的烟味呢?
更何况她说了,她很讨厌。那他就不会碰。
反正棒棒糖和烟长得也差不多。李闻蝉换了一边含,梨涡被顶出来。
“看来今天某人又吃不到提拉米苏咯。”
李闻蝉把池映雪扶起来,用浅蓝色的小梳子帮她梳头发,整理刘海。
“马上新年了。我最近联系上了你在七中的好朋友,听说你们三个以前会去寺庙里上香祈福,还买同款的挂饰,你和我都没有。”
二十七岁的男人,平时在外面呼风唤雨,比意气少年时沉稳许多。此刻的声音却闷闷的,很有些委屈。
“还有池小雪,那个姓裴的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啊?你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男性好朋友,你看看人家提起你时那眼神像话吗?算了,你都没提过,肯定不重要,我懂。”
当然没人回应他,李闻蝉习惯了。
李闻蝉慢慢放下池映雪,亲亲她没有血色的唇。长久注视,似乎时间都静止。
“你不醒来,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眼眶染上一圈红。
“我不能总是陪着你。还是说,我没能早点遇见你。对不起,但你起码醒来嘛,不然我怎么补偿你?”
“你说那自大狂让你去做任务,做什么啊?我本来说我去帮你做,它偏不让,说要考验我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连个实体都没有,就一团烂空气,还好意思指示我老婆。”
呼——
病房要保持空气流通,今天天气尚可,窗户便开着。
北国冬日里寒风呼啸,吹起浅蓝色的窗帘,不住地怦怦鼓动,像反季节的蝴蝶在里面振翅、翩跹。
李闻蝉帮池映雪掖了掖被角,走过去将窗帘绑好。
窗帘收敛,透明的蝶消失不见,安静地颤在一双纤细的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