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棱龟沙哑而尖利的声音，很就将余晚晚的胡思乱想打断了。


    它对它背上的余晚晚道：


    “小乌龟，你别忘了。海妖救了如烟姑娘好几次，她是如烟姑娘的大恩人。换做你是如烟姑娘，你还是会杀海妖吗？”


    余晚晚并未立即作答，她悄悄睨了一眼旁边的宴寻。


    他正垂着眸子，盘腿坐在大棱龟背上，面色平静如无风时的湖面。


    余晚晚内心小小纠结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一点一点道出想说的话，还是未改之前的回答：


    “当然会除掉海妖。虽然海妖救过如烟姑娘好几次，但是海妖也取了许多其它精怪的性命，还将他们的魂魄撕碎了，何其残忍。


    虽说楹海城内的精怪皆是犯了错被关进来的，可大部分皆已经悔改，海妖有什么资格取他们的性命呢？


    就算那些被关押在海底的妖类仍是不知悔改，该死，那也得看是为了什么被杀。


    海妖杀掉他们，将他们的魂魄撕成碎片，难道是为了正义吗？


    不，她是为了泄愤，满足的是自己的私欲。


    她自己没得到的东西，别人有了，她便看不下去，要摧毁这一切。在这件事情上，海妖的出发点本就是歪的。


    是，她的相好是被人类杀了，她的相好是受害者，她也是间接受害者。


    这份仇她已报，她进了楹海城还要再大肆屠杀其余妖类，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这样做，与当初杀了她相好煮粥喝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她甚至更残忍。


    即便她救过如烟姑娘，也不能抵消她犯下的这些过错。”


    大棱龟听着背上的余晚晚讲得头头是道，他开怀地笑了。


    “小乌龟，若是如烟姑娘像你这么想就好啦……她也不必被罚了去人间走几遭了，如今回归了本位，还是放不下那些往事。”


    话毕他又一副颇为感慨的模样，声音浑浊且尖利地叹着气。


    余晚晚的声音清脆，倒是与大棱龟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老前辈，人间有很坏的地方，但也不是地狱，没有您想的那么糟。”


    大棱龟哼哼了几声：“既然不糟，为什么天君要把做错事的如烟姑娘，罚去当几世人类呢？难道是奖励她吗？”


    余晚晚努着嘴儿想了想：“或许是想让如烟姑娘学会放下吧……对了，如烟姑娘是什么人？我到现在不知道呢。”


    大棱龟又一副诉说悠悠往事的模样：


    “小乌龟啊，如烟姑娘是镇妖的四大神灵之一，她原本不叫如烟的，听说她入轮回的第一世就叫如烟，故而她在人间走了几遭回来，便一直叫如烟了。”


    余晚晚托着下巴：“如烟姑娘现在已经回归本位，继续守护她的楹海城了，还记得在人间第一世的事情？”


    大棱龟的声音沧桑：“或许是吧……”


    余晚晚呆呆挠了挠脖子。


    “或许天君让如烟姑娘入人世，真的是为了让她学会放下吧。”


    “哦？”大棱龟发出古怪的一声惊疑。


    余晚晚抱膝坐在龟背上，双手托着脸儿。


    她的声音很轻，似在灯下静静与朋友闲聊，却依旧能听得清晰。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也很擅长遗忘的。有的人，你前一秒说的事，人后一秒就能忘呢。


    但是如烟姑娘不一样。


    海妖救过她几次，她便一直牢记。


    她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却因此连累了其余的生灵遭殃。


    她去了人间回来，居然还能记得在人间的事情，还把在人间时的名字当作自己的名字。


    她怎么能记这么久？


    或许是天君看如烟姑娘的记性太好了，才罚她当人。”


    余晚晚话毕还点点头，似乎是进一步确认自己所说。


    大棱龟笨拙身子底下的四条爪子，灵活地划着水，不断向前游去。


    它道：“小乌龟，依你这么说也不对呐。


    如烟姑娘去人间走了几遭，非但没有学会遗忘，还拥有了更多忘不掉的记忆。


    若是天君真想令她遗忘，何不直接抹掉她的记忆呢？”


    余晚晚戳着自己的下巴，黑眼珠微微上翻，她若有所思道：


    “天君想让如烟姑娘学会自己放下，而不是被动遗忘吧……


    只有自己主动放下的东西，才能称为放下。


    如烟姑娘既是肩负重任的镇妖神灵，自然是不能被那些私人情感所扰乱的，否则会连累很多无辜的生灵。


    或许斩断这些东西，才是她的修行。”


    --------


    另一处，距离楹海城十分遥远的群山之间，立着一座缭绕在白色云雾中的山峰。


    此山名为天机峰，峰顶的殿乃天机殿。


    此时的天机殿内，几位长老围坐在一块，看着呈现在虚空中的画面。


    几人皆是十分满意地点着头，尔后将赞许的目光，缓缓投到其中一位微笑着的青年男子身上。


    其中一位长老抚着胡子对那青年道：“漫山，这孩子不错，你几时收的外门弟子？”


    他的言语中满是欣慰。


    在场的一位白发女子盈盈笑道：“我们云华殿不介意多一位这样的女弟子，不如将她交给我吧，我会将她收为内门弟子，悉心栽培的。”


    又想跟他抢人？


    李漫山面上的笑意更深了。


    “几位恐怕是不大了解这位姑娘。”


    话毕他将手一挥，眼前的画面消失。


    他二度挥手臂的时候，另一个画面出现了。


    天色已暗，一轮明月静静悬在藏青色的天幕上，入眼的是一座百花齐放的园子。


    画面中萤火飘飞，两位女子正坐在一条溪流边的藤编垫上，其中一位正一脸满足地吃着小桌上的点心。


    除此之外，在她们二人的对面，一群身姿曼妙的女子，正在为他们跳着动人的舞。


    画面中，盘着双髻的少女揉着肚子道：“如烟姑娘请说吧，就凭你今日的款待，我一定会尽力完成的。”


    看到这里，几位长老依眼中依旧是赞许之意。


    其中一位面容和善的哈哈笑道：“吃了他人的食物，不忘守诺言，这很好啊。”


    于是几人一同看下去。


    画面中，如烟姑娘满意地一笑，向余晚晚挪近了一些。


    她搂过余晚晚的脖子，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松开了她。


    余晚晚当即就拒绝得很干脆：“这不行，我不能做这种事情。”


    看到此处，华云殿的掌门微笑道：“虽吃人嘴短，可她并未抛下原则，不错。”


    于是，李漫山将画面加速，几人继续往下看。


    画面中，如烟笑了笑，她手掌一摊，一枚精巧的银链便躺在了她的手心。


    她将项链从手中拿起，轻轻晃了晃，笑着看向余晚晚：“你猜这坠子有什么作用？”


    余晚晚不假思索道：“装饰？”


    如烟轻轻摇头：“不～这坠子相当于一个包裹，可以储纳物品，你们常年东奔西走的人，想必很需要这个吧？有了这个，就无需费力提什么行李物件了。”


    她提着小吊坠，拉过余晚晚的手，将吊坠放进她的手心：“我先将这个赠与你，你若是任务成功，这个链子便永远是你的了，若是失败，它就会消失。”


    余晚晚点头：“好啊好啊，我帮你！”


    如烟十分满意地笑着：“那就这么说定了。”


    “如烟姑娘，这事儿我做定了。”余晚晚捏紧拳头道。


    如烟笑得更高兴了，“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天机峰内一片寂静。


    李漫山将画面收住，笑眯眯地看向华云殿的掌门。


    华云殿掌门回以他一个微笑：“咳，我才想起来，我们华云殿今年的人已经招满了。”


    海底的最深处，大棱龟四爪划行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它停住了脚步。


    余晚晚向前望去，前方的结界内能看到一蓝一白两个身影，汪明珠与沈之礼已经在了。


    接近透明结界外面，还立着另一只大型棱皮龟。


    想必这便是老乌龟的夫人了吧。


    在透明结界外面停住脚步后，大棱龟甩了甩尾巴尖。


    它扭头，懒懒拖着音调。


    “到啦……小乌龟下来吧。”


    旁边的另一只大棱龟开口说话，语气中满是无奈：“老头子眼睛瞎啦？这明明是个人类小姑娘。”


    余晚晚笑了笑，轻拍两下龟壳，感谢道：“多谢老前辈驮我们过来。”


    她下，她下。


    从趋向于平坦的龟壳中间滑向两边的圆弧，余晚晚膝盖一个打滑，直接被迫一跟头完美落地。


    可以说是略有些狼狈了。


    宴寻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他轻巧笑道：“新娘子可别摔得浑身脏兮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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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晚晚一愣，翘起鼻子小声道：“哼，反正在海妖梦境里，我肯定是干净的。”


    蹲在一旁的大棱龟对着余晚晚道：“小乌龟，快些进去吧，我与夫人只能将你们送到这里了。”


    另一只大棱龟慢吞吞道：“姑娘，我家老头子眼神不好，他喊你小乌龟，你别见怪。”


    余晚晚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夫人龟又紧接着道：“姑娘，看到里面的那两个圈了吗？”


    余晚晚点头，她记得如烟说过，宴寻与她进了结界后，要坐进那两个圈内。


    眼下细心的夫人龟又对着他们二人叮嘱了一遍：“海妖已经被催眠了，你们进了结界后，及时坐进那两个圈中便可。”


    大棱龟补充道：“海妖结出的灵珠，其实是如烟姑娘的一部分，这部分的灵珠是属于她的。所以呐，不用担心灵珠，只要你们完成任务，灵珠一定会是你们的。”


    这两只大棱龟也算是很尽心了。


    余晚晚点头应着：“明白啦，多谢两位老前辈。”


    夫人龟缓缓而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大棱龟也道：“小乌龟，我与夫人先回去啦，祝你们一切顺利。”


    如此，余晚晚朝着他们二人挥着挥手，“那我们进去啦。”


    望着两只大棱龟划着爪子离去的背影，余晚晚拉起身旁宴寻的手，仰头盯住他的眼睛，一笑，尔后一同朝着结界内走了进去。


    “沈哥哥，珠姐姐，我们来啦。”


    为了以防万一吵醒了海妖，余晚晚的声音极轻。


    此行，她和宴寻的作用，便是通过如烟姑娘布的阵，进入海妖的梦境，让海妖睡得更沉一些，不那么轻易醒来。


    沈之礼微笑点头，看向余晚晚和宴寻。


    汪明珠也将声音放得极轻：“抓紧时间，我们即刻开始吧。”


    那两个圈就在海妖的两边，也就是说，海妖的本体此刻就在他们旁边。


    她的体型巨大，身长是人类的十几倍，即使现在尾巴盘成一团，也约莫有两层楼那么高。


    余晚晚压根不敢仰头朝上面看，即便是睡着的海妖，光看一眼也令她感到恐惧。


    处于迫不得已，不用抬头，她还是能看到眼前的海妖，那布满暗绿色蛇皮纹路的巨大的蛇身。


    仅仅看上几眼就令余晚晚头昏。


    她捏紧拳头，从海妖的身躯之前绕过，走向另一侧。


    现在感到浑身汗毛倒立没关系，反正待会儿看不见海妖，进入她的梦境就好了。


    走到海妖身侧的那个圈面前，余晚晚双脚往里面一踏进去，盘腿坐下，将裙摆简单整理好，她便闭上了眼睛。


    即便有了碧水丸的保护，海水无法将她的身子与衣物浸湿，她还是能感觉到冰凉的海水贴着身子穿过，在周身涌动的力量。


    静静坐了一会儿，在衣襟上别的琉璃片的作用下，余晚晚和宴寻皆进入了睡眠。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余晚晚眼前是一片热烈的红。


    唔，她的脑袋上盖着红盖头呢。


    可是这样，看不到周围的环境，余晚晚有些心慌。


    但凡到一个新的环境，她都要瞧一瞧的。


    掀一下红盖头，应该没事吧？


    这样想着，余晚晚的手捏住了喜帕的一角，准备悄悄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


    哪知手刚一拈上红帕子的一角，就听见了一声开门的声音。


    “新娘子，喜事要开始啦，我们该去前厅了。”一个小丫头清脆的声音传来。


    余晚晚向前迈了两步，小丫头的手就伸了过来，将她扶住了。


    “我……我能掀一下喜帕吗？”余晚晚一面被扶着往前走去，一面已经将手搭在了帕角上，准备将其掀开。


    “不能不能。”旁边那人的手急忙按住了她，“新娘子一旦盖上喜帕，定是要由新郎揭开的。”


    余晚晚抬起的手被她按了下去。


    如烟姑娘哪儿找的群众演员？怎么这样敬业？


    看来为了给海妖演好一场戏，如烟姑娘花心思了。


    想到这儿，余晚晚将背挺了挺。


    既然连个扶她进门的小丫头都如此敬业，她可不能掉链子。


    得拿出当初她哭得梨花带雨，要跟收妖团离开尚京的戏精潜力来。


    但愿宴寻不要掉链子。


    这样想着，余晚晚看着脚底下的路，由身旁的人扶着她往前厅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