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柏乡。


    周德威率领三万联军士兵，踏着风雪抵达了梁军营地之外。


    “南边来的狗子们，在咱们河北的冰天雪地冻坏了吧？”


    “有种就出来和咱们北方汉子做过一场，没种就回家抱着你们的南方娘们哭鼻子！”


    数百名联军骑兵在梁军营地外纵横来去，马蹄踏碎冰渣，嘲讽之声传遍整座大营。


    王景仁一听就上头了，或者说正中下怀。


    “呵呵，这些北边的蛮子居然还有脸嘲讽我们中原？”


    “我们可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是天下正朔所在！”


    “传我命令，全军列阵出击！”


    很快，五万梁军在营地外整齐列阵。


    联军这边，主帅周德威一点都不着急，也没有趁着梁军列阵时发起进攻，而是就这么等了一个多时辰。


    见列阵完毕，王景仁令旗一挥。


    “出战！”


    梁军骑士们犹如潮水般涌出，从左右两翼开始包抄联军。


    正面的步兵手持长枪，一步步朝着联军压迫而来。


    周德威看到这一幕，不由微微点头。


    “朱温那个老王八能称霸中原，的确是有本钱在的。”


    随后，周德威对着身旁明显有些发慌的王镕、王处直笑道：


    “两位大王放心，朱温纵然天下无敌，但那也只是在面对别人的时候。”


    “两位应该没忘了三年前的泽潞之战吧？”


    “那一战中，我家主公刚刚继位就歼灭了朱温五万兵马，今日无非就是再灭他们五万罢了！”


    见王镕、王处直两人恢复平静，周德威开始下令。


    “好了，全军迎战！”


    很快，激烈的战斗就在雪地上爆发了。


    双方骑士来回冲杀，长枪和刀剑乒乒乓乓地交汇。


    无数鲜血喷溅在大地上，密集的脚步把原本洁白的大地踩踏得一片泥泞乌黑。


    梁军主阵中，王景仁凝神注视战场，很快就露出笑容。


    “哼，这李存勖也不过如此嘛！”


    韩勍表情也是极为振奋，猛地一挥手。


    “好，我军正在推进！”


    在左中右三处战场上，梁军都取得了明显优势，正在一步步往前压迫联军。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在过去的很多年时间里，梁军的战斗都是这种画风。


    谁让梁国实力最强呢？


    就连河朔三镇中最有名的“魏博牙兵”都被梁军干碎了。


    魏博镇，一个连平定了安史之乱的大唐王朝都被迫承认事实独立地位的军镇。


    造反和抵抗了整整半年时间，还不是被梁军硬生生地镇压下去，从历史的舞台上除名？


    魏博军如此，对面的承德军、晋军又如何能例外！


    很快，王景仁、韩勍就发现，对面的联军已经开始不断地后撤。


    两人没有任何犹豫，异口同声。


    “追上去，碾碎他们！”


    但打着打着，两人又发现不对。


    按照常理来说，联军既然已经后撤，那应该很快就变成四处逃散的溃败。


    可对面的联军在周德威的指挥下却是步步为营，一边节节阻击梁军一边有条不紊地后撤。


    韩勍察觉到几分不妙，对着王景仁道：


    “大帅，这好像还是对面的诱敌深入之计，我们要不先停止追击？”


    王景仁顿时陷入激烈的内心挣扎之中。


    即便现在停止追击，梁军的伤亡也远小于对面的联军，说是获胜并无不妥。


    但就此收兵，根本起不到彻底击溃李存勖的作用，更无法完成朱温交代要灭掉赵国和北平国的任务。


    沉吟片刻，王景仁哼了一声。


    “我就不信了，对面也是主力前来，和我们打了半天时间。”


    “我们累了，难道他们就不会累？”


    “继续追上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且战且退到什么时候。”


    梁军按照王景仁的命令，继续一路追击交战。


    这一路打下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鄗邑之外。


    此时天色已经是黄昏，王景仁终于急躁起来。


    “不行，不能让敌人退入鄗邑！”


    鄗邑可是李存勖率领的联军主力之前驻扎之坚城，若是被周德威领兵退入其中，梁军这一天的激战可全都白费了！


    韩勍心中的不安感开始变得越发强烈，忍不住对着王景仁道：


    “大帅，将士们打了一天都又饿又累，不能再快速突进了，就此收兵先回柏乡吧！”


    “不行！”王景仁呼出一口气，死死盯着韩勍。


    “老韩，我们没有退路了！”


    若这个时候撤退，一旦联军反过来进行追击，疲惫的梁军很可能一路溃败到底。


    只有咬住最后一口气，拼命往前击溃联军主力，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韩勍听完也只能点头，但心中却突然有点疑惑。


    不对呀。


    一路打过来，我们明明都是更主动，把敌人压着打的那一方。


    怎么打着打着，变成我们不胜利就必死的局面了？


    事已至此，梁军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五万激战了一天的梁军开始快速出动，从各个方向试图包抄周德威率领的联军主力。


    一直在后退的周德威，此刻却突然停住了马蹄，环首四顾。


    战场的后方就是野河，一条并不算宽，但却阻挡了联军撤往鄗邑道路的河流。


    周德威深吸一口气，大声开口。


    “将士们，背后就是河流，我们没有退路了！”


    “为今之计，只有背水一战，将面前敌人彻底击溃，我们才能活下去。”


    “不能再后撤了，给我全部前进，对敌人发起反击！”


    周德威的命令迅速传遍全军。


    将士们回头看了一眼并不宽阔，但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泅渡过去的野河。


    然后一咬牙，带着拼命的斗志，反身朝着追来的梁军杀了过去！


    一边为了胜利，一边为了活命。


    双方在野河以南的战场上杀得人头滚滚，互不相让。


    在最前线，尸体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堆叠起来。


    前面的士兵们刚刚倒下，后面的士兵们随之冲上，踏着自己战友和袍泽的遗体，疯狂地和敌人相互砍杀。


    王景仁口鼻中不断地喷出一股股雾气，瞪大眼睛注视着黄昏中的战场，脸上流露出喜色。


    “对面还是拼不过我们，我们能赢！”


    此刻，梁军已经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围住了周德威率领的联军主力。


    而唯一没有包围的北边，便是静静流淌的野河！


    韩勍也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赢了大帅，看来之前是末将多虑了。”


    王景仁同样如释重负，笑着开口。


    “李存勖这小子还是有点本事的，竟然能硬扛咱们大梁精锐之师一整天时间。”


    “呵呵，此战若是他侥幸不死，逃回太原之后也可引以为傲了。”


    话音刚落，大地开始震动起来。


    几秒钟后，王景仁突然感觉不对。


    “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地朝着震动传来的方向看去。


    正西方，天空和地平线交汇处。


    一轮光芒极为黯淡的残阳有气无力地悬挂在那里，随时都可能没入黑暗。


    就在这轮残阳之下，无数沙陀骑兵犹如汹涌潮水般席卷而来。


    还没等王景仁做出反应，身旁的韩勍突然也惊叫了起来。


    “大帅快看东边！”


    王景仁猛地扭头看向了东边。


    同样也是无数沙陀骑兵，同样的蹄声如雷，同样声势惊人地冲了过来。


    “这……这怎么可能！”王景仁下巴都要落地了，忍不住大叫起来。


    “李存勖怎么可能还有伏兵！”


    大家可是都打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王景仁带着五万梁军精锐尽出，猛攻了一整天。


    现在，他才发现一直在对面和自己对阵的，竟然还不是敌军的所有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