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

作品:《去明天

    温知和道,“……关你什么事。”


    青年说,“先是闯到顶层偷偷观察‘禁地’,现在又盯上了大熊星座号的船民档案?”


    “我没有啊。你别瞎说。”


    “你知道哈菲兹为什么要让你来抄那份档案么?”


    “哈……谁?”


    温知和全身上下的戒备卡了一下,迷茫涌上了脸。这个问题她问的是真心的。


    青年道,“他喜欢管自己叫钻石。戴尔蒙徳。”


    温知和挠挠头,“噢,他啊……”然后又戒备起来,“不知道。不清楚。干嘛?”


    她这会讲话语速可快了。


    这副明明一碰就炸,偏偏又极力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全落在青年眼里。他嘴角微微牵动。结果嘴边的笑意是压下去了,眼睛里的却没有。


    他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青年抱起手臂,向后倚着陈旧的书架。这么一动作,恰好便脱离了她的影子,自她身后传来的光照在他脸上。


    他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温知和沉默一阵,忽然很真诚地问,“请问这是美人计吗?”


    “什么东西?”


    “这艘船一直都在观察我、调查我。说不定还在想方设法地从我身上挖什么线索。你现在来问我话,也是计策的一部分吧?”


    青年眼睛垂了垂,又抬起来看她,神色不变。“那你中计了吗?”


    “……”


    温知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没有啊。”


    她这么一后撤,遮住的阳光少了,更多的亮落在他身上。


    这么一个瞬间,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黑发微卷的青年穿了一件深色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白亮的阳光照着的皮肤上,锁骨前的几道疤痕清晰可见。


    皮肤上的疤痕是陈旧的。旁边的木头书架也是陈旧的。这整个图书舱室、整条船,全都是陈旧的。周围的世界是大大小小的、陈旧的牢笼。


    他好像坐在一重又一重的牢笼里。左耳下鲜红的耳钉,如同身体里经年累月渗出来的一抹血。


    这样一幅场景,这样一个瞬间,好像这艘有些年头了的海船心里无意中浮现起的一个梦。


    这一瞬间转眼便结束了。


    青年道,“那这就不是计策。”


    “……噢。”


    “言归正传。船上的人这么多,你知道哈菲兹为什么一定要找你来抄那份档案么?”


    这是青年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温知和经了刚才那一阵打岔,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迟疑了一阵,也就老实回答他了。


    “因为我不会马来语。”


    “嗯。就是因为你看不懂里面写了什么,他才会把东西交给你。如果他知道你能看懂书上的内容,会发生什么?”


    “……什么?”


    “哈菲兹是个很好对付的人,背后也没有什么势力。他这个管事的位置,是这艘船的人自己选出来的。他也没什么心眼,不然,不至于把这本档案交给你。”


    “噢……”


    “但这艘船上有别的眼睛。”


    “谁!?”


    青年望着她,把手指竖在嘴边。


    温知和:“……?”


    他眼睛微微一动,朝门口瞟了一下。温知和看过去,惊觉门底下透着阳光的细缝中间有几道阴影。门外有人。


    ——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门外的人是今天才有的,还是一直都有?


    她一时不敢动了。


    青年倒是站起身来,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般,浏览起了书架上的书。随他走动,脚下木板间或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眼看着青年离自己越来越近,温知和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让出空间来。


    一退再退,没法再往后了。后面是墙。


    她手臂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青年仍保持着弯腰浏览书架上某排书籍的姿态不变,却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手臂,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那只手掌轻轻往下,把她先前翻在手肘处的袖子拉下来,遮住了皮肤上画的密密麻麻的笔迹。


    温知和:“……!”


    她这才想起自己手臂上有“小抄”。刚才他全看见了。


    ——温知和:“我没有啊。你别瞎说。”


    ——温知和:“不知道。不清楚。干嘛?”


    温知和:“……”


    青年收回手,落在书架上的视线相当专注。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在这时,图书室的门开始发出声响。外面的人推门走进来了。一个斜长的黑影子落在地上,随那人走动,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好像纸片人。


    那人没说话。空气里一时只有脚步声。对方似乎也伪装成了进来随意看看书的姿态。


    温知和下意识地要探头去看那人是谁,却有一只修长的手挡在身前。青年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温知和:“……”


    下一刻,她忽然意会,转过身去背对着来人的方向,假装是坐在窗前眺望外面的海。


    假装她对来人是谁毫无兴趣。


    吱——呀——


    那人缓慢地在不大的图书室里踱步,地板不断发出轻微声响。时不时地,还有书架上的书倒下的声音、倒下后被扶起来的声音。声音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那。很飘渺。


    温知和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恐怖桥段。说的是有穷苦人为了省钱住进了闹鬼的客栈,客栈老板说这里的每一间房都有各自的规则,只要守住规则,鬼便无法夺人性命;但若是守不住就完了。然后,老板给穷苦人安排了一间,其规则是:不要睁开眼。穷苦人住进那进屋子,里面黑漆漆的,一躺在床上就不敢睁眼了,熬着等天亮。一晚上,那屋子里各式各样的响声……


    ……不能再往下想了。故事里的人是不能睁眼,她眼下是不能回头。


    温知和一直忍着,感觉自己颈后发热,似乎开始冒汗。


    ——那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啊。


    身后蓦地传来人声。那是一个毫无辨识度、毫无记忆点的男人的声音,这种音色,一般人听过就忘了。讲的是马来语。


    温知和用手支着下巴,作出都快睡着了的样子,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下一秒,青年的声音响起来,与那人对上了话。他的音色很干净,语调里总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好像需要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所以才如此气定神闲。


    那人又答了几句。然后便是脚步声、地板声,那人转身走了。从对话的长短听来,方才应该不过是一次问路,或者寒暄。


    吱——呀——


    图书室的门再次缓缓关上。


    隔了一阵子,一直坐在窗前的温知和才慢慢地把脑袋往门那边转过去,又弯了弯腰,从书架间隙中看见大门底下细缝的光是白亮亮的一条。外面真没人了。


    她不由松了一口气。再往脖子上一摸,皮肤上除了有点热,竟然是干干净净的,没真的出汗。很好。看来她上船以来心理素质强大了不少。


    青年也随手把根本没看的书放回了书架上。


    温知和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能回头?”


    青年道,“你先前问我,船上那些注视着你的眼睛是谁。”


    “是啊。”


    “那么你听好了,不要去想,也不要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才比较安全。”


    “……什么意思?”


    青年偏过头来瞅着她,“一定要全说破了才行么?”


    温知和心存侥幸,转过头去又隔着窗户看起了大海,一手支起下巴,继续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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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户的倒影中,她看见青年朝她走过来。


    书架边上的这块地方本就狭小,他个子又高,两三步间便已到了她身后。他两手浅浅地插在裤兜里,只有上半身微微向她俯下来,脸上还带着笑。先前的高低之位逆转了。这会儿是她坐着,他站着。


    不得不说是挺有压迫感的。


    半模糊的窗影里,温知和抬起眼睛来和青年对视,还勉强在脸上扯出一个笑来。


    青年道,“首先,那本档案书就不要再继续破解了。”


    温知和张口就要否认,却想起手臂上被他捋下来的袖子。差点忘了,他已经看见证据了。


    温知和:“……”


    她不自在地换了一只手撑下巴。


    青年又道,“其次,禁地冒险也免了。不要在船上到处乱走,尤其是晚上。”


    温知和目光游移。“我没有闯过禁地。”


    “那你上次为什么去顶层?”


    “散步啊。”


    “散步的地点,需要那么精心地从孩子们的画里找吗?”


    温知和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又在窗影里对上他视线。青年的眼睛,如同猎人的陷阱,正等着她跳下去。


    ——她的确是靠着让孩子们画特定主题的画,从他们画出来的东西里分析出船上的特殊地点的。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


    温知和颈后一阵凉意。这一次,是真的渗出了冷汗。


    她听见心跳的声音。


    这一瞬间,时间好像又定格了。


    窗户微微蒙尘的透明玻璃上映着她自己和身后的黑发青年,她在低,他在高,填充画面背景的是外面日光下无边的海水。这幅景象像一种寓言。


    身前是大海,身后是他。她夹在中间无路可逃。


    这因惊异而起的一瞬间,很快也就过去了。


    下一秒,温知和看见青年眼睛里原来是在笑。那张清俊的脸与窗外的晴空重合,连轮廓也显得那么柔和。所谓陷阱,不过是她自己因戒备惊惧而在刹那间产生的错觉。


    好像……不是来找茬的?


    温知和试探道,“你说的是什么画?”


    青年道,“你想的是什么画,我说的就是什么画。”


    温知和不说话了,只戒备着,在窗玻璃上一直看着他。玻璃是半朦胧的,因此这一面映出来的她和他的影子是半透明的。那一面的外边的大海是那么辽阔。看上去,他们就像有一半化在了海里。


    是玻璃画上的两个人。


    青年忽然伸手,温知和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他的手绕过她,没碰着她。


    却是点在了玻璃上。


    啪嗒。


    ——就在她脑袋的位置。他摁着她在玻璃上的倒影,指腹与玻璃轻轻摩擦。


    他说,“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以你的位置,知道得越少越好。”


    温知和一时间没说话。过了半晌,低下头去,再开口时声音忽然有点哽咽。“我想回家……好想回家……”


    努力了这么久,无非是想离开,偏偏做的事全都是无用功。孤身一人被抛到这样的世界里来,像蜜蜂在玻璃瓶里撞来撞去,找不到出路。她像一根紧绷的弦,已经强撑很久了。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温知和把话重复了几次,再也忍不住,头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长时间的迷茫、恐惧,像一个气球膨胀到极限后终于炸开。她也才十九岁。


    眼泪把手臂都打湿了,她哭累了,哽咽着,动静低下去。


    沉默了一阵。


    忽然有人揉她的头发。


    温知和抬眼,朦胧的泪眼里,看见玻璃窗上模糊的人影。青年一直在这里,看着她,但神色不分明。


    他说,“什么都不要做。如果你想回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