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莹从地上撑起双臂坐了起来，到这个时候，她反而不怎么有逃离第三层的心思了。


    谢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缓慢走到眼前的同伴。


    很痛。她在流血。她知道。血液顺着弹孔源源不断流出来，今天她死定了。


    她只是想看看，这个同伴的脸是长什么样子的。


    ——出乎意料的，一张写满了悲伤的脸。那双不属于人类的眼瞳里流出哀伤，她竟然在一个去除禁锢器伪人的脸上看出了“悲天悯人”的情绪。


    灰绿色没有唇形的嘴唇一张一合。


    像是在说“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谢莹一瞬间愣了愣。


    她想起实验大厦里的那些时光，虽然每个怪物都恭敬地喊她“大小姐”，但她从没想过有哪些是真情实感的。


    就像雏鸟破壳一样，母鸟也从不考虑幼子为何会在第一时间看见她后把她视作母亲。


    屏幕之外，「鸦人」望着光屏里慢慢靠近的两个小怪物，长长吸了口烟。


    “你怎么确定，去掉禁锢器的伪人一定不会伤害她？那些玩意儿我最清楚了，哪怕你喂给它你的血肉，它也会愤怒地拽掉你的胳膊。”


    “那是对你而言。对于谢莹来说，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她也是蜂群的珍宝。”


    不远处静默伫立着的国王答道。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设置那个让她失血的任务？”


    鸦人又长长吸了口烟，


    “我需要创造「芙丽露」跟她接触的途径。在非自己审判官的领域，「芙丽露」是进不来的。”


    “你知道的，那孩子的权能是【附偶】，没有她创造的媒介，谢莹承受不了审判官的权能。”


    那最威力无比的、也是最令人感到痛苦的权能。当谢莹真正接受她权能的一刹那，她也会真正地成为“审判官”。


    小小的光屏之前白烟缭绕，他能透过那看似平静的语调感受到国王的情绪。


    浑身璀璨的断罪之王注视着屏幕，视线未曾挪过半分。鸦人问他：


    “你觉得呢？如果谢莹在非她自己审判官的领域去命令那些怪物，那些怪物会听她的话么？”


    “当然。”


    国王想都不用想。


    “所有的基因改造物不论处在疯狂期还是平静期都会听谢莹的话。这是正常的。因为它们学会的第一个词汇、铭记的第一个人就是「大小姐」。早在它们诞生之前，它们就跟谢莹有着比你、比我、比其他研究员更深的关联。”


    “当蜂群女王要发挥自己权威的时候，所有臣民都会对她一呼百应。没有人能拦住她，哪怕是刀枪和子弹。”


    谢莹捂住枪口，冷静地对面前怪物下了命令：


    “杀了他。”


    庞然巨物应声而动，用巨力撞碎了一旁的病房玻璃。猩红的眼睛变得更加猩红，在阴暗中划过两道弧光。


    里面开枪的人类发出尖叫，做梦都没想到外面的怪物会突然打碎玻璃再如悍兽一般跃入病房。这突破了本场审判的规则，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审判中的处决者无视规则直接听从了女王的指挥。


    这是女王的命令，他会遵从女王的命令，永远。


    而谢莹在听到血肉被撕碎的哀嚎声后，彻底晕了过去。额头重重摔在地面上，但是她爬不起来。


    000在她耳边嘲笑她：


    “000号，完蛋喽～原罪者，完蛋喽～”


    听着真是欠揍。她真想一拳锤进屏幕去。


    而在生命力渐渐流失的同时，那个隐约听过的声音却又出现了。


    她，或者她们，对她说：


    “谢莹……谢莹……”


    “我们帮你把血止住……不要睡在这里……”


    这次听得真切，没有上次那样模糊。而且，也没有出现上次那样的头痛。


    谢莹想要仔细听，想要搞清楚“少女”是谁。她闭着双眼，脑海中却凭空出现一道页面。


    “是否选择开启审判官权限？”


    醒目而刺眼的蓝边白字。谢莹没有多想，脑中自动选择了“是”。


    一刹那间世界寂静了起来。病房内人类不再嘶吼，000也不再嘲笑。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温柔之海，一片——


    ——粉色的海。


    【是否选择“少女”跟随模式？】


    【是】


    【是否选择全感官感知“少女”模式？】


    【是】


    不用她自己选，页面自动作出了选择。好像来到了两个世界一样，“少女”页面跟“000”页面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模式。“000”页面枯燥且恐怖，充满了哥特式野蛮风，而“少女”页面却温柔无比。


    谢莹当然更喜欢“少女”页面。谁会去喜欢一个欠揍的小鬼啊！


    但在选项来到


    【是否为“少女”拟定形象】


    时，能量却不够了。页面“咔”一声关闭，只留下了还为一团黑影的跟随模式“少女”。


    不过这也足够了。虽然没看清任何模式细则，但有页面化身的“少女”在她身边，有什么是不能了解的呢？


    谢莹又感到一阵头晕。这是休克的前兆。“少女”自动为她开启安全模式，对谢莹说道：


    “谢莹，站起来！到四楼的问诊室去！”


    不行……我站不起来了……


    谢莹想这么说，但她已张不开口。“少女”却仿佛能读出她内心想法一样，继续道：


    “你可以的！我们已经为你开启了安全模式，在此期间你不能使用任何能力但可以自由移动。时限十分钟，在此期间到达任务地点，你就还有救！”


    【少女的挽留】任务自行开启，奖励30治疗点。谢莹看不见出现任务的页面，但“少女”自动为她讲解。


    怎么会呢？


    谢莹活动活动自己的手和脚，发现它们全都能移动。可分明她现在已进入了瘫痪状态，按理说别说上楼了，连走一步都完全不可能。


    难道说她现在的身体不是她真正的身体？


    谢莹不再考虑了。她现在的体力值是2.5%，意识涣散度是94%，可以拿治疗点去补意识涣散度，最终可以调成意识涣散度75%、体力值13.5%。


    和提高体力值相比，还是降低意识涣散度更为重要一点。毕竟体力值没有了只是僵在原地，意识涣散度达到90%了可是会直接昏厥。


    谢莹推门上楼，在步步阶梯上看见满地属于人类玩家的尸体。


    三层玩家已经是有些原罪值的了，初始能力也更出众，他们有些能力，当然想着往更容易找到逃生通路的四五层进发。


    那么，把他们全在楼梯上一网打尽的，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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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样的怪物呢？


    她迈过步步阶梯，开门，碰见了满廊的——


    怪物和尸体。


    哈，简直像回了家一样！


    但谢莹没和那些60层以上的家人们打招呼。反正他们现在也不会动。她还在里面看见了三米高的特攻型01，她的好伙伴，身形跟盖袍死神一样。当然，就算不给他盖上黑袍，他也是真正的死神。


    【当前进入原罪者罪值大于40区域，请谨慎】


    和前三层提醒规则和怪物危险的提示不同，切换成“少女”页面后，提示反而变成提醒她小心原罪者的了。


    “越强的审判官越能应对拥有更高能力的原罪者，唔……”


    少女没敢说出那句“系统给你发这条提示是因为你审判能力不够”。不过没事，谢莹自己猜得出来。


    其实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少女，为什么她具有审判模式，她是玩家口中的审判官吗，为什么选她做审判官，等等等等。但是这些，还是留到有时间复盘本场审判了再说吧。


    谢莹打开标着问诊室的门，已自动到达审判模式任务地点，对接任务npc。


    其实这npc在正常情况下完全没必要出现，可无奈她现在审判页面打不开，只能用玩家身份做任务拿治疗点，npc还是需要出场的。


    白大褂npc笑眯眯搂着一只猫咪，问道：


    “请问您需要看什么病？”


    打开问诊室的门之后，里面不是狭小的医用场所，而是一个类似于客厅的大空间。这里是伪人之家，装饰很温馨，大多家具都是现实家居中会有的。npc坐在粉色的沙发上，旁边有一绿两白三个抱枕。


    这一间“伪人之家”，主调是粉色。


    “审判官阁下，请问您需要看什么病？”


    趁谢莹观察之际，npc再次笑眯眯问道。这已经是他为身处审判模式下的谢莹设置的问题极简版了，直接快进到“您需要看什么病”然后给药。如果是别人，他可能问“本间房间颜色的官方名称叫什么，是由谁定义的”，答不出来就张开嘴把对方吃掉。


    谢莹在他面前的小凳子上坐下来，答“我被枪击了”，伸出手，等他拿个针筒往她手上打针或者从兜里直接掏出几个治疗点。


    可惜都没有。“伪人之家”灯一关，谢莹眼前一黑，醒来就做好手术躺在病床上了。


    这间病房的天花板明晃晃的，外面的怪物们也安静下来，怕吵到她。谢莹感受着难得的明亮灯光，心中猜测是不是鸦人医生又又又救了她一次。


    “唉——”她叹气一声。


    此刻安全了，却不禁开始担心起老唐来。四楼那些家伙连她都可能需要谨慎，老唐上来了肯定会被撕碎。


    “哎呦——”


    远处鸡蛋似的中年人同样大叹一声，悠悠从难得的睡眠中醒来。见到谢莹睁眼，整个人都亢奋了：


    “你醒啦？从我们在岔路口分开之后我在楼梯口等了你好久，结果你一直没有来，于是我在那里窝了好久好久……”老唐有些激动，像是刚在实体鬼故事里死里逃生。


    “后来我听着上面的怪物都安静下来了，就大着胆子上去看了一眼……结果就在病房里看见了你！”


    谢莹没事真是太好啦！这真是他进入伪人病院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只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