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城居民众多，一个普通的夜晚，有人难以入眠，有人噩梦连连，都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一队游人白日结伴上山，祭拜游览那些各具特色的先祖坟墓，想蹭些吉祥喜气。一众人想着这时节天黑得晚，便走走停停多逛了一会，一直到了太阳西斜才开始往回走，没曾想预留少了时间，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来。


    他们准备得并不充分，山中的路在昏暗下显得越发陌生，竟然就这样在山中迷了路，兜兜转转许久，每一处都好像是无比陌生的，仔细看看又仿佛似曾相识。


    好在这个时节夜里并不寒冷，但山里虫蛇多得要命，而且难保不会有什么野兽出来觅食。


    眼见时间一点点推移，这下可急坏了众人。


    再怎么名声好的坟地，那到底也还是坟地，何况是这黑灯瞎火、暗影幢幢的时候，他们又是外地来的游人，不像当地人从小就熟悉了周围的特殊环境。


    脚下枯枝败叶噼啪，夜风吹得满山树木飒飒作响，都足够吓得他们心惊肉跳。而稍微远一些的动静，都会被掩藏在这些嘈杂的噪音中，更加让人难以感知到。于是，一个个打着寒战注视着周围，如惊弓之鸟，生怕趁着自己不注意，从哪里冲出来什么残忍可怖的鬼怪。


    众人本想找地方在山中休息一晚，谁知听到了几声嘹亮的狼嚎，这下子更是吓得肝胆俱裂，谁也不敢在山中过夜了。


    今天其实是有月亮的，他们好歹可以在树木稀疏的地方望着月亮判断方向。栾城面积很大，明亮的灯火会保持到很晚，他们又在山上，只要能够看到山下的栾城，那么就好下山了。


    想象中的顺利并没有发生，他们举着火把又走了许久，依旧没有找到回去的路，就好像有莫名的力量，一直在阻碍着他们寻找到正确的道路一样，让他们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片瘆人的地方。


    “是、是不是真的遇到鬼了？”有人慌张不已，颤抖着出声。


    这情况，让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经常听说的“鬼打墙”。


    可是他们一行人数量不少，还用火折子点了火把，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怪事呢？


    众人因为这个猜测更是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前方的山路崎岖不平，好不容易转过了弯，忽然，他们看到了远处，有一点光亮。


    这荒山野岭的，转了两个时辰半个人家都没瞧见，哪里来的光亮？


    一行人吓得都止了脚步，好在人多，心里再慌还能有个照应，大气不敢喘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光源。


    离近了，才发现是一盏灯。


    不算明亮的光线照出了提灯人的面孔，众人惊为天人，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那人少年模样，样貌精致气质清雅，神色冷淡，像是哪个簪缨世族教养极好的小公子，只不过身上穿得却是件样式简单的月白衫。


    大晚上遇到这种情况，那恐怕就只有一种可能——真的撞见鬼了。


    但对方的样貌很好地消减了这个认知，以至于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鬼”在他们开始慌张之前，抬手指了个方位，开口道：“走那条路，第一个岔口向右，一直走就能下山。”


    原来是好心给他们指路的，那应当就不是鬼。众人面面相觑，仍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他。


    “已经快亥时了，快下山吧，不要再耽误了。”对方催促着。


    众人不知为何竟稀里糊涂地听了他的话，脚下生风地跟着他的指引走下去，等到回过神时，已经看到了不远处还有灯火亮起的栾城。


    迷路了大半个时辰，他们竟然真的下山了！


    只不过，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他们竟然想不起来了。


    众人也管不了这些，见栾城近在眼前，都高高兴兴地将疑惑抛在脑后，赶着回住所休息，就当做了一夜吓人的梦。


    少年模样的宁息提着灯在山中漫步，忽然肩膀微沉，有一声细细的咕哝声传来，像是小孩子无聊时吮吸自己手指的声音。


    他的肩头，不知何时趴上了一个小婴儿，看着不过几个月大，圆润的小脸看着软滑细嫩，正动作笨拙地吃着自己的手指，眨巴着眼睛，高兴地发出咿咿呀呀意味不明的声音。


    只不过，小婴儿的身体却是透明的，像是一缕轻烟，忽隐忽现。


    宁息又走了一会儿，进了更深处的山中，将小小的身体放在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揉了揉婴儿的圆脑袋，轻声道：“以后，不可以再这样吓人了。无聊的话，就去找其他人玩。”


    他这话对小孩来说实在有些复杂，小婴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趴在石头上抬头看他，继续咿咿呀呀，过了一会儿，小小的身影缓缓消失。


    宁息也没有再管，转身离开了。


    深山老林，树木茂盛，越往里走，越是幽暗。就连那些慕名寻好风水的人，都不会来这里。因为栾城深处的山林是出了名的容易迷路，再怎么准备齐全、神通广大的本地人，也没办法全身而退，而且回来时基本都是精神恍惚，不记得究竟发生过什么。


    然而，神奇的是，随着周围环境幽暗到极致，眼前却忽然浮现了光亮，仿佛豁然开朗了一样。


    只见眼前出现的是一条街道。


    宁息在一个摊子前略微驻足，望着细绒布上放着的水红色海棠珠花。


    “少爷，买个珠花送心上人吗？是最时兴的样式，小姐们都喜欢得很呢。”摊主大娘笑呵呵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招呼着他。


    他摇摇头，笑道：“以后吧，她现在很忙，没有闲心戴这些。”


    大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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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介意生意没做成，仍是和气地笑着，“下回带姑娘一起来挑啊。”


    宁息应道：“好。”


    而后提着灯离开。


    有房舍有商铺，有随意在街头闲逛的行人，虽没有栾城内那般繁华，但也算热闹。


    可是，一切都和那个小婴儿一样，是透明的，如同镜花水月一般，美好却又虚妄。


    栾城周围曾经是萧梁的旧都，不止百姓遭受了许多苦难含恨惨死，地下又修建了那座恐怖、充满恶意的牢狱，用作研究死在那里的亡魂多不胜数……最后全数塌陷，掩埋地底，整个地貌都被完全改变。


    风临宸一统山河后，并没有迁都，他仍然停留在这里，用这里的不甘、怨气护养着自己的力量。


    他在这里用邪术复活了风琅玄，重塑她的身躯，抹去了她的姓名、身份、记忆，迎娶她成为自己的皇后。


    为了得到风琅玄的爱，他动用了许多人手扮演各种角色，给她打造了一个美好的虚幻世界，让她目中所见的永远都是他治理下河清海晏的萧梁，幸福美满的子民。


    风临宸披着虚伪的外衣，如愿依靠欺骗，得到了她的爱。


    这样的虚幻持续了几年的时间。


    直到风琅玄开始受到新身躯的影响，撞破美好的面纱，觑到背后的腐烂败絮，易子而食、饿殍遍地的惨状，才逐渐找回了记忆。


    她设法暂时封印了风临宸，夺走他的皇位，成为了萧梁千百年中唯一的“外姓皇帝”，将皇都迁离了这里，终于让天下经历了无数战火、怪力乱神摧残、还有繁重傜役赋税的百姓们，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但在这里发生的桩桩件件，足以积攒太多的怨念，因此迁都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附近完全成了“鬼域”，寸草不生，活人不敢轻易踏足，其他动物也不会在此栖息。


    后来不知为何，情况忽然发生了转变，那些缠绕在这里的怨念全部尽数消失。所有的死亡从跗骨的森郁，变为了培育新生的养料，让这周围的土壤无比肥沃，各种生命因此极快地再一次繁衍发展起来。


    所有怨念消散，剩下的就只有这些残影，大概是死去时实在痛苦，戛然而止的生命仍然余留了太多不甘，那些念想仍然停留在这里，依照生前的言行、习惯，像是还活在世上一般，如常地运转着。


    他们的魂灵或许早已被怪物吞噬，又或许早就在现世与幽冥的轮回中往复了许多次，但强烈的念想仍然残存在这里，等待着某一日心满意足，消散而去。


    如今还未消散的，大概也只有最初的两三成了。


    或许要不了太久，这里就不再是活人不能轻易涉足的迷径了。


    忽然，有人在宁息身后，叫住了他。


    那声音温婉，似乎有些不确定：“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