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息的身影一下子消失。


    良玹也放下族谱，冲出祠堂。


    然而周围什么都没有。


    她看向已经变成人形、一身玄黑长袍的宁息，对方向她摇了摇头：“附近没有任何痕迹。”


    刚才不是幻听，也绝对不是风声，可这里又没有活物。


    那会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良玹抬头看了看天色，刚才黑沉的天光，此刻又亮了一点，像是乌云散开了一些，不再遮蔽那本就可怜的光线。


    但这点光线也阻止不了太阳西下、日月更迭的脚步，再过不久，黑夜就该降临了。


    良玹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很多古怪邪祟之事，难以现于明光之下。


    宁息也在一旁道：“看来，要等天黑了。”


    良玹点头，瞥了一眼宁息，道：“原来你还记得怎么变成人啊？”


    宁息像是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一样，笑起来，一身黑衣衬得他精雕玉琢的容颜，比平时多了几分邪异之气。


    “唉，晚上恐怕又要见一些吓人的东西。”他凑过来亲昵地拥住她，下巴蹭着她的脸庞，往她耳畔吹气，暧昧又委屈道：“我好害怕。怎么办啊？良玹姐姐。”


    “……”良玹听着这大言不惭的话，一脸漠然道：“怕着吧，到时候把你扔出去挡鬼。”


    说着伸手要推开他，但却推了个空。


    面前的青年已经变回了一条黑蛇，毫不客气地躲在她的肩上，“真的吗？姐姐，你好残忍，好狠心啊。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吗？分明前两日还说喜欢我……”


    良玹一把捂上蛇脑袋，按住了那胡话连篇的嘴。


    她回到祠堂，刚才随意放在那里的族谱还在原处，周围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她在祠堂里转了一圈，除了满是灰土的各种老物品，没有再看到什么有用的。


    祠堂盖得牢固，关上门窗显得很严实，比外边黑得更早，乌漆漆的房子里，面前一块块刻着名字的高大牌位显得格外庄严森冷，幽幽地俯瞰着她。


    李家提倡能者多得。


    许多代繁衍下来人数众多，自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放这里面贡上。于是就只挑贡献大的人，无论性别和姓氏，为李家立下过血汗功劳的，只要承认自己是李家人，就能进这个祠堂。


    良玹拿出照明工具，对着众多牌位和族谱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个所以然。于是又翻起了那份族谱，这次是从前往后翻的。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点小细节。


    李家的族谱上，每个人的名字下都有一些小符号标注。


    而且是从李家转行去倒斗的那个祖先开始的。良玹猜想可能是什么专属暗语、黑话，可能用于区分职务、地位之类的。


    再往后翻，她注意到有个符号出现得非常频繁，是个空心的小三角，前边每个人的名字下方都有。


    直到后边，李栓儿的同辈和前两三辈，很多名字下边才没有这个三角。


    良玹拿出自己拓印的卷宗，对照末尾的子木村遇难者名单，发现那些族谱上没有三角的，全都出现在了遇难名单上。


    所以这符号可能是代表人已经死了的意思。


    然而，李栓儿的名字下方，也有这么一个空心三角……


    那岂不是意味着，李栓儿在灾难发生之前，就已经死了吗？


    宁息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疑惑，问：“怎么了？”


    “那个李栓儿，竟然早就死了。”


    宁息不解，“是啊，肯定早就死了。子木村是在一百一十七年前被灭的，那时他虽然才六岁，但以人类的寿命，是很难活到现在的。”


    他奇怪不已，“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他本人很特殊，而且生前经历的事情太多，又心智坚定。魂灵中积蓄的力量，让他可以维持着正常人的样子生活。导致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良玹摇头，“不，我是说，他在村子被灭前，就已经死了。”


    宁息一怔，也觉得有点奇怪。


    既然在灾难发生前，李栓儿就已经死了。那么，那些他自述的六岁目睹灾难发生，被怪物惊吓出阴影，又侥幸逃脱厄运，成了幸存者的往事，又是怎么回事？


    李栓儿自己胡乱编造的？


    还是说他很早就已经死了，但自己没能意识到，然后用这种混沌的状态活了一百多年？


    一个六岁甚至六岁不到的孩子，魂灵可以有这么强的能力吗？如果他一直不得知真相，一直认为自己还活着，那是不是就相当于长生不死了？


    “你确定，他当时真的死了？”宁息问。


    良玹看着族谱有些迟疑。


    或许那个空心三角，是别的意思。


    疑惑间，她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天空已经黑了。


    就在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良玹抬头锁定住声音的来源。


    这一次那声音没有立刻消失，可以听得很清楚——那东西也在祠堂中。


    良玹逐渐往声音的方向靠近，她记得那里堆放了不少经幡灵幡一类的布，而且落了很多土。所以她翻了一下，没发现异常，也没再多留意。


    那种声响并不是持续的，刚才响了一会，现在又停了，像是有谁走了几步路，然后停在了某处。


    良玹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梁柱，“我看到你了，不用再躲了，出来。”


    很拙劣的欺诈，却真的生效了。


    梁柱后，光照不到的漆黑中突然探出一个身影，但是……


    没有头颅，肩以上是空的。


    即使早有准备，黑灯瞎火下忽然看见这么个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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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然是很有冲击性的。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是很难冷静看仔细的，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太正常不过了。


    但其实只要多看两眼，就会发现，那不止是没有脖子没有头，连脖子下边都是空的……袖管里也没有胳膊和手……


    因为那是一件衣服。


    一件可以像活人一样站立、自行做动作的衣服。


    那是，亡人衣。


    顾名思义，一个人生前常穿的衣服，在主人去世或者即将去世时，沾染上了死气或者衰气，衣服就会发生变化，生出面前的这种祟灵一样的存在。


    眼前的衣服就是如此，它直直地立在那里，像是正常被人穿上时，有人体在内部将它撑起一样。


    这是一件灰蓝布衫，看着还挺新的，布料甚至也算不错，不是农家人方便干活时穿得那种最粗糙的麻布。只是从身量上来看，衣服的主人年纪应当很小。


    而衣服的领口、后背前胸上半部分，都晕染着大块的血迹。这应该是这件衣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良玹看着它，一时无话。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先开口了，干净的童音笑起来，十分清脆，“大姐姐，你好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它两只袖管抬起，袖口相对着一开一合，看得出来是在做拍手的动作，很是开心的模样，“你是我遇到的，捉迷藏最厉害的人了。”


    捉迷藏……


    “你是在和我捉迷藏？”良玹问。


    “是啊。”


    良玹回忆起在附近城镇里听到的各种志怪传闻，“那你还和其他人玩过吗？”


    衣服诚实道：“玩过啊，只不过他们总是耍赖不继续找我了，我等啊等，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来。我就去找他们，找到了，他们也不理我，转身就走了。”


    越到最后声音越失落，“果然大人们都不喜欢和小孩子玩。可是没有人和我一起玩。我找了好久，大人们都去忙了，好长时间见不到人。雁姐姐和阿牛哥他们也不知道都去哪里了。大姐姐，你知道他们在哪吗？我们平时经常一起捞鱼爬树玩泥巴。”


    良玹安静地听他说完，回答：“抱歉，我是来村里做客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人都在哪。”


    那声音越发难过起来，“呜呜呜，没关系，姐姐刚才你已经陪我玩捉迷藏了。”


    “别哭了，等他们回来，就能继续陪你玩了。”良玹声音很轻地安慰着，等了一会儿，那哭声逐渐消失了，才问：“你是这村子里的孩子吗？”


    “是的呀，那头山边的房子就是我家。”


    良玹翻着手里的族谱，从上边找到了它刚才提到的“雁姐姐”和“阿牛哥”，都是子木村里最小的一辈。


    她随口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