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归雪间从床上起身，打开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他拥有的很少，只有母亲的旧手机，几张照片，以及小时候收到的压岁钱。很轻，可以随身带走。


    这是归雪间第九次尝试逃出这里，前八次都失败了。


    过去十年间，他一直被困在这栋郊外山中的别墅里。


    归雪间出生前，父亲意外去世，七岁那年，母亲归明玉也因病离开了他。


    于是，归雪间的抚养权落在了伯父伯母手中。


    他们对外宣称归雪间的身体虚弱，无法外出，需要好好修养。实际上病到不能起身的是他们的独生子。医生诊断出归雪间的堂兄有心脏问题，可能会在未来需要移植。归雪间符合配型，又没有父母，就被囚禁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等待某一天出国为堂兄贡献出自己的心脏。


    月光下，归雪间沿着花园的小路，悄无声息地走向铁门。


    路不长，归雪间紧张到了极致，脑海中浮现出过去十年间发生的事。


    母亲离世前，归雪间正好入学，却被伯父以身体不好的理由困在了这里，不想他和外界产生关联。幸好学校老师十分认真负责，定期家访。而归家在东城颇为富贵，至少表面上不能太过不体面，逢年过节，归雪间也要作为吉祥物露一面。所以，他获得了学习的基本权利，以网课的方式。


    有一次，归雪间在睡午觉，隐约间听到伯母的声音，她对管家说：“听说心脏也会对人的性情和智商产生影响，盯着点他，别让他太笨。”


    十岁时，归雪间曾尝试向屏幕中的老师求救，老师对他的求救无动于衷，继续微笑着教授课程。当时他还不知道那些都是录制下来的课程。


    事后，这件事被一直监视归雪间的管家报告给了他的伯父。归雪间被关了半个月，他独自一人待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定时有人送来饭菜，但不被允许发出声音。


    归雪间很害怕那样的惩罚，但之后还是尝试了七次逃跑。


    近几个月，归雪间隐约察觉到别墅中的氛围不对，管家自顾不暇，完全不像过往那般冷静理智，遵从规则，他焦急地对电话另一端的人怒吼。


    归雪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伯父伯母是连囚禁侄子作为儿子的器官容器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的法外狂徒，在经商中当然也多有触及法律底线的行为。


    因为涉及经济犯罪，他们两人已经被拘押，外面乱成一团，别墅里的管家是他们的心腹，勉强维持着这里的秩序。


    归雪间知道，一直等待的机会到了。


    安保人员两个月没拿到工资了，一部分人离开了，另一部分工作得很懈怠。


    归雪间拿到钥匙，推开铁门，这是他第一次独自离开这栋别墅，这个囚笼。


    他没有回头，来不及多想，沿着蜿蜒的山路，不顾一切地往下跑。


    直至天光微亮，归雪间抵达山下，站在马路的分叉口。


    料峭晨风吹起归雪间的长发，他茫然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不知道每条路通往何处。


    世界是自由的，归雪间十七岁了，却从未亲身经历过，他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牵绊，他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归雪间有些慌乱，莫名地感到恐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打开母亲的旧手机，通讯录中有很多名字，每一个都很陌生。


    归雪间的手一顿，忽然停了下来。


    有一个他有印象。


    归雪间的记性很好，母亲重病时，曾对他提过一个名字——于行竹，说是他的另一个母亲。……是空号。


    归雪间有些失落，又振作起来，努力回忆有用的信息。翻开照片，大多是归雪间年幼时的影像。有一张不同，上面有三个人，怀孕的母亲，母亲的好友，以及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归雪间看着这张照片，视线落在那个孩子的脸上，如梦初醒。是的，他还有个未婚夫。以归雪间对人情世故近乎于无的浅薄了解，未婚夫是很重要、很亲近的人，可以向对方求助。但是十年前，那么小的孩子是不可能有手机号码的。于怀鹤——归雪间看着照片上的名字，键入搜索引擎，点击确定。“恭喜东城一中高二三班于怀鹤同学再创…….东城一中吗?归雪间抬手拦下一辆路过的车，对司机报出这个目的地。车行驶了两个小时，停在了东城一中的门口。下出租车时，司机大哥道：“你这样的小年轻怎么连个微信支付都没有，还得找钱。”


    归雪间：“。”


    他以为自己有很多钱，没想到搭一次车就花掉了十分之一。


    归雪间很心痛，对自己拥有的财富有了新的认知。


    九月十七日，星期五。


    早上七点半钟，高中生陆陆续续陆陆续续走进校门，开始早读。


    归雪间在旁边看着，目不暇接。


    显然，想通过一张十多年前的婴儿照片找到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只能问人了。


    忽然见到这么多人，超过之前人生遇到的总和，归雪间犹豫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和同龄人交谈。


    他与众不同的衣服和踌躇不前的行为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终于，一位乐于助人的女同学走过来问：“同学，你在这里做什么?”归雪间说：“等人。”


    女同学很好心：“等谁?哪个班的，要是顺路，我可以帮你传话。”


    归雪间礼貌道：“谢谢。”


    又有点苦恼：“可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但知道他的名字。”


    女同学似乎察觉到归雪间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好像很需要帮助，于是说：“我认识的人很多，肯定能帮你找到。”


    归雪间说：“于怀鹤。”


    女同学愣了一下，语速飞快：“于怀鹤?我当然知道，我们一中的学神，从高一到现在的每一次统考都是全市第一。”


    又忍不住好奇问：“你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吗?”归雪间歪了下头。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于怀鹤没见过面，不能算作朋友：“不是。”


    女同学更疑惑了。


    看归雪间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来找茬的。


    归雪间是个与世隔绝的人，他没有为人处事的经验，缺乏对世界的认知和了解，不知道高中生是绝对禁止恋爱的，所谓婚约更是天方夜谭。他满足了这位好心帮助自己的同学的好奇心，坦白道：“于怀鹤是我的未婚夫。”


    *


    早读铃声前，一个人冲进高三三班：“大事不好了!”


    高三的早读时间更早，班上的学生来了大半，班主任刚来转悠了一圈，回办公室沏茶去了。


    有人起哄道：“什么事这么激动，趁老班不在快说!”


    那人咽了下口水，瞟了一眼靠窗位置处坐着的同学：“学校门口来了个模样好漂亮的男生……”


    听到这里，已经有人失望了：“一个男的，能好看到哪去?”


    “真的很好看!”那人强调了一下，提高音量：“而且他说自己是于怀鹤的未婚夫。”


    一瞬间，整间教室安静了下来。


    前排一个同学反应过来，嘲笑道：“好漂亮，男生，于怀鹤，未婚夫，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你能编点正常的八卦吗?”此话一出，很多人朝被编排的对象于怀鹤看去。


    一片喧嚣中，于怀鹤怡然不动，就像所说之人并非自己。


    他的性格一贯如此，非常冷淡，好像和任何一人的距离都很遥远。


    前排一个同学嘲笑道：“好漂亮，男生，于怀鹤，未婚夫，你能编点正常的八卦吗?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那人急了，强调道：“我亲耳听到的!那个人拜托了一个女同学，马上就要来了，我快马加鞭马不停蹄上来先报信了!”


    忽然，于怀鹤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挠了挠头：“没听清，好像叫什么雪……”


    于怀鹤合上书，站起身，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后，教室里炸开了锅。


    “于怀鹤怎么就走了?”“难道他真的有个未婚夫?”


    一个人就此大胆猜测：“贫穷只是学神的伪装，或者说是暂时流落到这种境地，其实是富二代，所以才会有未婚夫，只等龙傲天归来?”


    另一个人吐槽：“就算你猜的是真的，也应该是未婚妻吧!”


    “我宁愿相信，学神是听到自己被污蔑，名声受损，找那个人讨要说法去了。”


    “不会打起来吧?学神会打架吗?”


    “算了，等过会儿学神回来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于怀鹤走到楼下，隔着校门，一眼就看到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纯白睡袍，有点像裙子，但又不是。头发很长，披散在肩头，个子很高，五官轮廓精致，有一张长的很漂亮却绝不会被错认为女孩子的脸，喉结微微凸起。风将睡袍吹的鼓起，将他的身形衬得更为纤瘦。


    在人群中，他非常显然，神情天真又茫然，固执地等待着。


    于怀鹤停顿了少许时间，朝那个人走去。


    女同学离开后，归雪间又等了十分钟。


    他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默默地、默默地缩在校门外的角落。


    有人穿过人群，走到他的面前，停下来。


    那人的嗓音略低，有点冷，像是此时此刻的风。


    他问：“你是归雪间?”


    归雪间抬起脸，循声望去，又点了下头。


    那人比归雪间高一些，穿着和归雪间之前见过的无数同学一样的校服，却比任何一个男同学都要英俊。


    他说：“我是于怀鹤。”


    归雪间睁大了眼，像是难以置信，又露出一个笑来：“未婚夫，我等你好久。”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意无意放慢脚步，想要了解八卦的同学们也瞪大了眼。


    于怀鹤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归雪间不知道怎么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对这个世界并不了解，或许做了什么错事：“我是不是不该等在这?”


    “不是。”于怀鹤低下头，和归雪间对视着，眼眸漆黑，“走吧。”


    归雪间还没反应过来：  “你不上课吗?”


    于怀鹤没有解释太多，隔着布料，握住了归雪间的手腕。


    归雪间的身体很轻，又没什么力气，被拽的踉跄了一下，但于怀鹤的手很稳，所以不会摔倒。


    在这样的初秋时分，在众目睽睽之下，学神于怀鹤就这样和突如其来的漂亮未婚夫逃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