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穆轩岚整个人一改颓势，又恢复了往日的有条不紊、运筹帷幄。


    若偏要说，他肯定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的。


    元德从未见过殿下跟皇上唱反调，可自从此次回京，殿下好像再也不顾忌皇上和所谓的大局了。


    或许是那天焚烧解药的火焰太过耀眼，以至于每每午夜梦回时，元德还会被当时殿下眼中的疯狂吓到。


    不说跟了穆轩岚多年的元德，就连王老怪和冬芸，都察觉到穆轩岚正常的有点不正常。


    “冬芸，你心中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来。不管是跟人说也好，跟花鸟鱼虫说都好，千万不要郁结在心中啊！”


    王老怪嘴上劝的是冬芸，心中想的全是穆轩岚，他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事儿的。


    穆轩岚这几日告病，不需要去宫中朝拜，他就在府中调养身子。


    说是调养，其实王老怪给他熬的中药，他一口没喝。王老怪清楚，穆轩岚也知道他清楚。


    可王老怪还是变着法子熬药，定时送去正厅，那里早已被素锦布置成灵堂，正值天寒地冻的凛冬，棺材就在府中多放了一段时日。


    又是一日晌午，王老怪抱着一个描龙画凤的方壶，去找穆轩岚。


    “殿下，该喝药了。”嘴上虽是尊称，可王老怪行为举止却丝毫不含糊，他直接把药放在棺材板上，整个人也倚在棺材边。


    穆轩岚跪在棺材前，抬头看着对自己、对千千大不敬的人，眼中却没有半分生气，其中全是春风和煦般的祥和。


    “知道了，你先放在这里吧。”


    王老怪咬紧牙，他弯腰揪住穆轩岚的领口，忍无可忍地推搡他一把，穆轩岚跪在蒲团上纹丝不动，王老怪却歪到了一边。


    ……


    “千千的亡故，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可事情已然如此，你觉得她会愿意看到你在这里长跪不起，折磨自己吗？”王老怪攥紧拳头，决定来个以毒攻毒。


    “她为何甘愿做状元郎的刀下亡魂，还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坦荡活在这世间！死者已矣，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看……”


    穆轩岚眼神恍然地看着王老怪，道理他又怎么不懂？


    可循规蹈矩二十多年，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他才惊觉，自己活得好累。


    “我只想再跟她独处几天，而已。”穆轩岚嗓音喑哑，就像年久失修却依旧在吱呀运转的机杼，听得王老怪揪心。


    不过，听他言尽于此，王老怪这才长出一口气。


    “好，那你最近就安心，记得把药喝了，切莫垮了身体。”


    看着王老怪离去的背影，穆轩岚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叫住他。


    穆轩岚知道王老怪最近在找姜千秋，虽然这老头安慰起自己头头是道，但他还是无法相信，秦千千就这么没了。


    可碍于自己的现状，王老怪从未跟自己说起这件事请……


    月色阑珊，穆轩岚突然想起什么，便提着那盛药的方壶回了寝殿。


    世事寂寥，他决定把每日的见闻都撰写下来。


    若在阳世与她能有重逢之日，那他就一张一张念给她听，听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自己的见闻。


    千千最爱听故事，也最会讲故事。想到这里，穆轩岚停住执笔蘸墨的手，嘴角微微上扬。


    若是此生缘悭一面，那就算追到碧落黄泉，他也会找到她的，这辈子欠她的，自己总要还回去。


    “殿下，您现在真的要去吗？”元德不安地问。


    虽说殿下愿意到处走走是好事，可唯独殿下要去的，是清风酒楼。


    穆轩岚看出他的犹豫，就知道他想去寻王老怪。


    近些日子，他们两个倒是成了知无不言、互诉衷肠的好友，穆轩岚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去叫上他吧，别带上冬芸。”那里满地惨状，还是不要让小孩子去了。


    京都最繁华的街道，哪怕是深夜，也是整条长街都灯火通明的。


    穆轩岚他们三人，停在路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清风酒楼门口，引得街上的行人纷纷打量他们。


    身着白衣的穆轩岚，看着大门上交叠的封条，心中五味杂陈。


    之前为了接近千千，他从未登门来过这里；现如今，这里已经破败了，自己才姗姗来迟。


    他抬手直接撕掉封条，随手把那两张纸扔进风中，大步迈了进去。


    封条恰巧落在王老怪脚边，他低头看了眼封条，直接踩了一脚。


    不踩，难解他心头之恨。


    街上不时传来几声“嘶嘶”的抽气声，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这可是朝廷贴的封条，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这么大胆？


    “老陈，你平时不是最缺钱吗，快去把这个报告给官府，怎么也得领几两银子花花吧？”一个路人打趣老陈。


    老陈恼怒地朝那人摆手：“知恩图报我老陈还是知道的，若是真有人能为秦老板平反，我一定去喝彩！别把我看扁了！”


    原来，清风酒楼敛财无数，却也很是大方，时不时会接济一些穷困潦倒的人。


    而这次秦千千的“真心换真心”取得了回报，今晚官府没有收到一条告发，也就是巡逻兵走到这里，才发觉有人撕了封条。


    自从进了清风酒楼，王老怪就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这里跟他记忆中的模样，倒是没怎么变化。


    可一想这屋中该烧的、不该烧的都被烧得差不多了，自己又能看出些什么呢？


    穆轩岚看着地板上被火燎过的痕迹，推断出千千最后就躺在自己眼前这片区域，悲恸再度翻涌上心头，他悄无声息地蹲下去，用手戳碰那焦黑的木板。


    “那晚除了在这里夜宴的客人，就没有清风酒楼的伙计了吗？”


    穆轩岚强迫自己从悲伤中走出来，他要弄明白那晚发生的事情，他想找出一点，她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元德赶忙上前一步禀报，当时的情况。


    由于招牌酒打折，所以哪怕是深夜，酒楼中汇聚的人也很多，几乎到了无处下脚的地步。伙计，还真没怎么见。


    不过官兵闯进后院的时候，有几十个人忙着逃窜，有些发觉自己逃不掉，就转身开始殊死一搏。


    “不过，那些人虽说身手了得，各个凶神恶煞的，看着并非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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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辈。属下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德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殿下郁郁寡欢、心力交瘁，就让元德暂时搁置此事了。


    穆轩岚微微偏头，眸色阴郁。


    “你是想说，这些人是被抓来替死的三教九流？”


    几乎是话音刚落，穆轩岚就想起千千曾经说过：


    江湖上有赏金猎手，猎手领召集令，抓一些恶人领赏钱。可那些恶人最后去了哪里，这千千倒是没有说过。


    “殿下，属下翻遍酒楼，找到了一些画像。只不过当时臣有所隐瞒，并未告诉随行之人。”


    早在殿下违逆天子之前，元德也悄悄欺瞒了皇上。


    后来看着殿下跟皇上作对，元德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自己此事算是没做错。


    元德去楼上隐蔽的地板中，找出那藏进去的画像，正捧着画像下楼却听到外面呼和嘈杂的，好像还有几声路人喊快跑的声音……


    “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巡街的队伍列队进门，最后进来的人指着屋里的两个背影，就大声呵斥。


    还不等穆轩岚从地上起身，王老怪就站出来跟那人对骂，他故意拉高声音，为的就是提醒元德，别把东西拿下楼。


    “你是什么东西！这可是当今储君殿下，你竟敢在此叫嚷？”


    那兵官一愣，在看清楚那身着素衣之人的长相后，他手中的长刀铛啷坠地，他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身边跟着的二十来个小兵，也都乌泱泱地跪下。


    “小的该死，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说着，他们接连不断地叩头。


    穆轩岚面色阴沉，说出的话更是威压满满。


    “自此以后，你们不用再巡街了，就守在这清风酒楼门口，谁都不准入内。若守不住，那便以死谢罪。”


    说罢，二人离开酒楼回府。


    直到在府中看到元德时，王老怪才松了口气。


    “快快快，让我看看那画像长什么样子？”王老怪急切地问他，元德拿出怀中的几十张画像，先呈给殿下。


    王老怪凑过去看，这一看，还真给他确定了，这就是召集令。


    在兴江村，他有看到任楚君和邢历帆两人揣着类似的画像，而且不止一张。


    “这绝对就是召集令！”


    王老怪大喜过望，若是清风酒楼原来的伙计都被转移了，那说不准找到她们，就能问出当时的计划。


    “那咱们还等什么，不是还抓的有活口吗？我们去比对一下不就可以了？”


    元德一脸为难地看着殿下，穆轩岚嗤笑一声，他已经明白了。


    当初元德不把这个拿出来，就是因为所有东西全都呈报皇上了，所有人质也都在皇上大牢中押着，寻常人，恐怕是见不到了。


    “什么？你是说皇兄带着个老头，去了那封禁之地？”穆元基往后一倚，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谁不知道元德可是穆轩岚的贴身护卫，他怎么会不在？再说，父皇现在已然知晓此事，又会怎么惩处穆轩岚呢？


    翌日天不亮，穆轩岚就穿戴整齐，准备进宫参加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