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曦光透窗照来，高脚花凳上的幽兰迎着光照，尽情舒展身姿，李柔才醒来。


    守夜的晴玉早已起床，房内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户微开，透出一缕清风。


    李柔醒来之后，并未立即喊晴玉。


    她摸向自己手脉，果然不出她所料，今日与昨日无异，脉搏都很强健有力。


    昨日，李柔已单独探过李婵的身体，她不会武功，内力全无，身体就是个普通娇弱的姑娘。她，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脉搏？


    甚至经昨日一眠，她现在感到身体畅通无比，有些堵塞的经脉似乎都被打通。


    这是好事，却十分奇怪。李柔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在哪里听过这种脉搏。


    罢了，还是找机会问问元玉或者等王御医过来把脉，看看是不是李婵原本就有的脉象。


    “晴玉。”


    想到这里，李柔推被而起，喊来晴玉。


    “公主可是醒了？”


    白玉珠帘外传来晴玉声音。


    李柔这才发现晴玉一直都在，只是守在外室等候吩咐。稳住自己，她淡淡嗯了一声。


    “服侍我起床吧。”好在昨天，她试探过元玉，得知李婵只有在府外才自称本宫。不然，按照她原来的打算，自称本宫指定要露馅。


    “公主，您大病初愈，还是不要见风。”晴玉掀帘走至床前，她担忧道。“就听奴婢的劝，这几天都在床上歇息吧。”


    她眼底似乎又有泪水。


    “那就听你的。”李柔真的怕了。她。“你别哭了。”


    “公主说的对。”晴玉连忙抬袖擦擦眼泪，道。“奴婢这就服侍您洗漱。”


    晴玉立马端来热水为她洗漱。温热方巾覆在脸上，李柔从力道上能感觉到晴玉擦拭的温柔，这种温柔不由得让她想起阿娘。


    “公主可是觉得水温高了？”晴玉见自家公主眼也不眨的瞧着自己，连忙问道。


    手下动作也缓了几分。


    “没事，正正好。”李柔淡摇螓首，片刻又问。“元玉呢？”


    “奴婢让她去铁花巷请王御医了。”


    此时的李柔对王御医的到来已无抗拒，昨天元玉说过，这王御医来公主府就只是把脉看病，和李婵并无多少接触。那就意味着王御医不会轻易识破她的真假。


    想到这里，李柔心情大好，用早膳的时候，多吃了几大碗鱼片粥。


    这可把晴玉吓了一大跳。


    “公主，您没事吧？”晴玉很是吃惊。公主何时变的如此能吃了？


    李柔虽然要适应李婵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她要一成不变。如果全都按照李婵脾性走，那么她只是被困在李婵的身体里。


    所以，李柔开始要慢慢改变李婵在外的行为习惯，一开始就从比较小的方面开始改。


    就比如，饮食。


    “我这次出事，不就是因为身体弱吗？如果我吃多点，以后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公主，其实……”晴玉欲言又止。她怎么感觉公主脑子还没好，她出事完全不是因为不够强壮啊，分明是那几个刺客！


    “晴玉，不觉得我太瘦了吗？”李柔转头，看向晴玉。“大风一吹，会把我吹跑的。”都是公主了，怎么就不能吃点好的了？


    但……晴玉试探问道。“公主，您不是说，吃那几道菜容易维持纤细身材吗？”


    “偶尔吃吃吧。”李柔心虚，她也不敢一步迈得太大，遂找补道。“以后多让厨房做点肉，我要多吃多补，这样我才能活得久。”


    原来是为了这个。晴玉登时放下心来。“那行，回头奴婢让厨房多准备鱼肉。”


    多亏元玉是个话唠，李柔毫不费力从她嘴里套出公主府的防御情况。


    公主府的这些侍卫，大多都是西玉京本地人，不是镖师就是行伍出身，对付简单的蟊贼可以，指望他们救自己，那是万万不能的。


    若别人有意伤她，她逃不得。但，只要李婵能练得内力，那她以前学的武功都能用上。


    就算练了之后，不能达到以前的水准，她也得能自保。而想要习得内力，她得先有一副好身体。李婵，不能再如此瘦弱下去。


    养好身体是第一步。


    李柔正想说些什么，耳边听到一阵动静。


    “公主，公主！”人未到，声却道。


    紧接着，元玉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公主，王御医来啦！”


    “那就请王御医进来。”


    晴玉为她垂下纱帐。不一会儿，脚步声渐起，元玉领着一道人影过来。


    透着薄纱，李柔看到一位身着暗褐衣衫的老人提着药箱。他看起来五十上下，精神很是抖擞，双目炯炯有神，蓄着胡须。


    “见过平阳公主。”王御医很知礼，他没等任何人提示，便止步珠帘，朝她行礼。


    “王御医快请起。”不管怎么说，王御医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李柔对他态度很好。


    “谢过公主。”隔着珠帘，王御医看不清李柔气色，但从这口齿清晰的声音来看，这病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也不禁放下心来。


    老了老了，还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真是险。


    李柔不知此时王御医心中所想，她朝晴玉吩咐。“晴玉，给王御医看座。”


    晴玉闻言，便搬来一个座凳，王御医也不客气，他礼貌谢过便坐了下来。


    “公主现在感觉如何？”


    “感觉挺好的。”


    “是否有气闷之状？”


    “倒是没有。”


    “那心口呢？有没有隐隐的发痛感？”


    “正常。”


    “那，昨日睡的可好？”


    “很好。”


    王御医相问李柔几个问题后，又问了晴玉有关饮食的，待晴玉回答完毕，王御医才道。


    “公主看起来恢复的很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老夫还是为公主把脉看看。”


    “那是自然。”


    王御医要为她悬丝把脉。丝线一端由王御医掌握，另一端由晴玉牵来，李柔捋开袖子，晴玉便将丝线一端系在她的手腕之上。


    “？”系线时，李柔瞧见自己手腕正中的小青点，有点奇怪。


    “公主？”侍候在床边的晴玉关切问道。


    再看手腕，上面的小青点已然消失不见，刚刚是她眼花了吗？


    “没什么。”她回道。


    晴玉这才没问，她侍立在床边，王御医诊了一会脉，才又收了线。


    “公主脉搏正常，看来是恢复好了。”王御医终于放下心来。


    “那就是说，本宫的脉没有问题？”可李婵强健有力的脉象，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王御医奇怪点头，难不成公主不信他的医术了？于是更为仔细地开口。“公主这段时日，还是多加休息，养养身体。七天后，老夫再来复诊。”


    “有劳王御医了。”李柔点头。


    “那老夫就先告退了。”王御医十分有礼。


    收起丝线，王御医又朝一旁的晴玉吩咐注意事项及忌口食物，晴玉连忙记下。


    送走王御医后，晴玉便又去厨房为她熬汤，只留元玉在房，李柔不由得放松下来。


    李柔对李婵的了解仅限表象，至于李婵本人是怎样的人她需要细细了解。


    以前在青莲教当杀手，她了解任务对象都是去当地地下黑市，那里有消息贩子也有专门做情报生意的组织，她只需要花上金银便能得到任务对象各种信息，但李婵不是普通人。


    她是公主，身份太过尊贵，黑市的消息贩子不一定卖她信息，就算卖了，自己也会被盯上，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她还要养身体，就慢慢来吧。


    李柔不是没想过假装失忆，可更为冒险。人可以假装失忆，可人的认知、习惯是难以假装的。譬如李婵生活习惯、关系认知，这些东西处理不当，只会引起旁人更深次的疑心。


    想到这里，李柔抬头看向正倚在床边打瞌睡的元玉，不禁放柔了声音。


    “元玉。”


    “欸，怎么？！”听到声音，元玉打了个激灵，立马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带我去书房。”


    “公主要看书？”元玉摸摸小脑袋，有些疑惑。“可晴玉姐吩咐我要照顾您休息的。”


    “我总不能一直睡吧。”李柔道。“我去看书解解乏，心情会更好。”


    元玉想了想。“也是哦。”公主爱看书。


    说着，元玉便帮李柔拿来干净的衣裳，李柔换了一套舒适衣服，便跟着元玉前往书房。


    几个丫头倒是想跟上来，元玉全否了。“公主要去书阁看书，你们跟着干嘛啦？”


    元玉这么一说，那几个丫头便老实站着。


    路上，李柔这才知道。因为李婵极爱看书，所以直接建了个书阁，里面放了李婵从京城带来的书，还有在西玉京买的杂书。


    所以元玉奇怪她说书房。


    “书房和书阁差不多的。”李柔搪塞。


    “说的也是哦，都是看着晕晕的书！”


    元玉并未追问，她欣然接受这个说法。书阁建的离李婵居住的阁楼并不远，但李柔想多多了解公主府，便走得慢些。


    这是李柔第一次出阁楼，也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除元玉、晴玉、王御医等之外的人。李柔发现，除来回巡逻的侍卫外，在公主府做事的大多是女子，就连马夫也是个婆子。


    据元玉说，李婵遇刺之后，晴玉收拾过公主府内几个爱说闲话的。或许是这个原因，李柔逛公主府时，她们对李柔的态度很尊敬，但——


    “朱大娘好，我去领公主去书阁看书啦！等您得空，咱再唠唠西玉京有趣的事！”


    “刘二哥，嫂子不是快生了吗？怎么你还来弄这些花花草草，回头等段时间再整理也不迟，记得可得给我带红鸡蛋吃哦！”


    “小红姐，听说你订亲了，真的假的？男方哪的？有没有宅子，有多少地啊？”


    一路上，元玉小嘴趴趴的和其他人打招呼，也间接融化那种严肃的氛围，让李柔得知不少信息。和她搭话的人，无不被元玉的嘴甜逗得乐呵呵，公主府一下子就欢声笑语起来。


    元玉。也是人才啊。


    正想着，元玉已将李柔带到了一处阁楼。


    “公主，咱到了。”


    李柔抬头，便见宁静致远四个大字映入眼前。看来，这就是李婵的书阁了。


    推开书阁，李柔走了进去。


    一进门，李柔就看到里面摆有四排四列书柜，书柜上放着各类杂书，话本传奇应有尽有，李柔看的眼花缭乱。


    见阁楼还有二层，李柔提裙上去。踏在楼梯，李柔朝元玉看去，见她正在翻找杂书看，便先进了二楼。宽敞的二楼全铺了松木地板，地板上又全铺上藤簟，踩上去时只觉松软。


    二楼没有再像一楼摆满书柜，而是挂有各种山水工笔画，这些画幅有意无意地分隔空间，倒显得别有洞天。


    等走在最里，才发现两排靠窗的书柜、一张书桌、一张松木椅。书桌后的墙面，满满挂着数幅山水画，布局有些怪异。


    这应该就是李婵常来看书、练字的地方。


    李柔走近一看。


    书桌上很整洁，笔墨纸砚都条例清晰的归置在上，仅有几本儒书摆在上面。李柔拿了最上面的一本《论语》翻看，那书皮崭新，一看就是没怎么被看过。李柔随手再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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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目光在触及底下的书籍时，一下停住。


    她伸手将那几本书拿过来，待看清全部书籍名字时，尽管心有准备还是不禁心惊一下。


    《我娘和当朝太傅那些事》《女冠纪事》《爱奴娇娇》……


    李婵涉猎很广。


    李婵放在书桌上的共有六本，她看的第一本是《女冠纪事》，这本书遣词用句很是肉麻，李柔几乎是硬着头皮往下看。


    《女冠纪事》讲述的是前朝的某位公主，她自小成为女冠，进到道观修行。


    在她人生的路上，遇到不同的男人，有痴情的、有怨怼的、有求而不得、有恨的。


    反正应有尽有，爱恨情仇都在那座道观发生。到最后，这位公主终于得悟大道，成为真女道。是本还不错的话本。


    李柔看的第二本是《我娘和当朝太傅那些事》，这本比较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故事讲述的女主人公崔氏，起先和青梅竹马的马秀才相爱，后来马秀才家道中落，得罪了人全族被灭，她便下嫁给了一个小捕快。


    这小捕快运道好，被贵人提拔去了京城。来到京城后，崔氏因美貌认识当朝太傅，小捕快有成人之美的意思，遂将崔氏送与太傅。


    太傅高兴，便给小捕快在京城找了个肥差，崔氏也安心与太傅过日子，生了儿女。


    很多年后，太傅榜下捉婿，有意将小女儿许给英俊的新科状元。崔氏前去相看，却觉新科状元眼熟，一经打探，却打探出一个秘密。


    这新科状元原是自己与马秀才的子嗣。当年马秀才死后，她便觉有孕，又不想断了马秀才的香火，所以生下孩子后将其抱给寺庙。


    怎料这孩子竟有如此运道，考上了状元？


    这本开头就是崔氏相看新婿时认出自家儿子，后面就围绕崔氏过去经历而写。


    最好好像也没结尾，不知道结局是何。


    而与《女冠纪事》、《我娘和当朝太傅那些事》相比，《书生家的小娘子》《大理寺少卿与我不可说的三两事》《爱奴娇娇》等书就有点逊色了，剧情不够，景色来凑。


    通篇读下来，除了无聊也没什么记忆点。但李婵却格外喜欢那本《爱奴娇娇》，书皮都快被翻烂了，批注也有很多。


    这本话本讲述的是男主人公王生历经艰难，最终和女主人公陆氏在一起的故事。


    故事开局，王生南下做生意，在扬州遇到一位才貌双全、善良大方的陆氏，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回家后还念念不忘。


    后来他思念成疾，生了一场病。王父知晓他心有所属后，却没派人前去扬州提亲。


    王父说，这位陆氏是他们王家仇敌的女儿，他不可能向仇敌提亲，让自家儿子尽早死心。王公子心碎，病更加厉害了。


    后来，王公子母亲实在不忍儿子受苦，遂以利相引，让陆家自愿将那位陆氏送来。


    陆氏来了之后，王公子的病很快好了。


    这姑娘善良大方，很快获得王家上下所有人的赞美，就连王父也逐渐打开心结。


    两人顺利订下婚约。


    几年过去，王公子慢慢长大，两人婚期临近，每个人都向往着幸福与未来。


    可不幸的是，王母突然病逝。


    与此同时，陆家开始吞并王家生意，而这一切的幕后直指那位姑娘。王父大怒，立马将陆氏囚禁在别院。


    王公子自然不信陆氏会做出这等事，他趁着王父不在，自己跑去别院和陆氏诉衷肠，最后要放她离开，陆氏却不愿。


    陆氏担心自己私逃之后，王生会受其父谴责。王生却信誓旦旦，他说自己是家里的小儿子，父亲不会打他，陆氏才下定决心。


    就这样，陆氏在陆家仆人的帮助下，迅速离开王府。可这一切都被王父看在眼底。


    他立马把陆氏抓回来，并秘密处死。


    听闻恋人死去，王公子痛不欲生，他跑去质问父亲，却被父亲囚禁。王公子绝食，想要给陆氏殉情，但生死之间，遇一术士。术士说他有一个办法，能够让王公子的爱人起死回生，但需要王公子付出与之对应的代价。


    “命。”术士说要王公子的命。


    痴情的王公子听说恋人能活，哪还顾得什么，便将命给了术士，于是术士救活了姑娘。


    “尔情憾苍天，这命便也还给你。”


    最后，术士见到两人在一起，甩下这句话，便消失在天际。


    故事的最后，王公子与陆氏在外隐居，不再过问王陆两家事务，幸福的活到老。


    这本《爱奴娇娇》实在太长，李柔看了三四天才看完故事发展。不得不说，这话本可真是打发时间的利器。看完这三本话本，李柔花了六天时间。


    正事还是要做，李柔后面再翻这几本话本，却不再继续通篇看下了。她更注意这些书籍上的批注，这些都是李婵所批，李柔正好可以通过这些批注，来了解李婵的脾性。


    “情节尚可。然，男主人公性格差极，不懂女主人公为何还不与他和离。不喜。”


    ——李婵评《大理寺少卿与我不可说的三两事》。


    “书生协恩图报，是非君子也。小娘子为情甘当外室，实属蠢笨。两人天造地设。”


    ——李婵锐评《书生家的小娘子》。


    “有才女之名，却轻信男人，实在可怜。但迷途知返，最终归于大道，可敬。”


    ——李婵点评《女冠纪事》。


    从那些书的批注来看，李柔对李婵大概有个了解，她嫉恶如仇、不喜情爱，看起来应当能辨是非。但为什么她还会把不熟悉的男人带进公主府？


    用晴玉的话说，但凡带春风楼的男伶小倌进府呢？


    看来，她还得继续了解李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