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深夜，外面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落雪。


    裴祉嫄偷偷瞥了一眼厨房里正在煮夜宵的男人，蹑手蹑脚地跑到了地下一层的花园处。


    颜色各异的花因为身处室内而盛开得很漂亮，裴祉嫄爬上角落放置着的沙发，盖着毯子欣赏外面的雪景。


    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天，但是还是很不习惯突然长大了两岁的他们。


    尤其是，以已婚夫妻同居的他们。


    裴祉嫄的思绪随着飘落的雪花回到了她记忆里的昨天。


    回国没多久，她就接了一档综艺节目的录制邀请。


    以飞行嘉宾的身份。


    裴祉嫄并不是娱乐圈的艺人，接这档综艺的很大原因是导演和妈妈认识，而她又恰巧会些古琴，帮忙拍摄一些斫琴日常，以达到节目组拔高立意，宣传传统文化的目的。


    在好友的建议下，她同意了。


    反正总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理所当然的，作为飞行嘉宾，裴祉嫄特意观看了前几期的节目，然后意外发现，自己分手多年的前男友是节目的固定嘉宾。


    “我说了要你做好心理准备的。”


    姜烟澜注意到她陡然变化的脸色，朝她摊手，然后无情地堵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违约金很贵的。”


    “还是说，你还没有放下他？”


    “……”


    不知道是不想付违约金还是想证明自己已经毫不在乎，总之最后裴祉嫄还是坐上了节目组的车。


    然后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裴珉承的态度是预想过的，分手时他也说过他会把她当陌生人，明明都知道，可是当裴珉承真的面不改色地和她打招呼，仿佛第一次认识时，她的心情还是一下变得糟糕起来。


    裴祉嫄想，如果裴珉承对她态度差点她说不定能好受点。


    不过既然对方都放下了，裴祉嫄也没准备纠缠，只是学着他的样子和他礼貌问好，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孩，非要把刺扎进彼此的肉里，感受到心脏处密密麻麻的疼才罢休。


    两个人除了开头交流过一两句，全程都没有再靠近过一步，把再见即是陌生人这句约定履行得很好。


    直到晚上的自由行动，因为恰逢中秋，节目组晚上没有进行拍摄，放他们自由行动了。听导演说附近正好有中秋晚会，大家商量了一下，最后打算集体出去凑个热闹。


    裴祉嫄兴致缺缺地跟随在最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聊天。


    然后在某个瞬间，被人偷偷牵住了手。


    虽已至中秋，宁安的天气却依旧没什么变化，两个人距离不近，垂下的手却黏在一起，裴珉承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凉，而她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别的情绪，手心出了汗。


    不太好受。


    裴祉嫄凑过去低声怒斥，“你发什么疯？被人看到怎么办？”


    裴珉承没有靠近她，闻言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牵着她的手不放。


    裴祉嫄试图挣脱却没成功，又怕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引人怀疑，最后只好任由他牵着。


    好在他也不是理智全无，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松开了手。


    裴祉嫄松了口气，小声说：“裴珉承，结束了。”


    今晚过后，两个人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裴珉承“嗯”了一声，没再回复。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裴珉承头也不回的身影。


    再次醒来时，她和他睡在了一起。


    睁眼的时候，裴祉嫄感觉天都塌了。


    她下意识觉得自己肯定还没睡醒才会梦到他，正要翻身重睡，突然摸到了裴珉承的胸膛。


    热的。


    胸腔处甚至还传来了对方平稳的心跳声。


    裴祉嫄被吓得一下清醒过来，卷过被子坐起身准备大声尖叫，然后就被裴珉承一把捂住了嘴，“老婆，大早上发出声音会扰民的。”


    闻言裴祉嫄愣住，坐在床上和刚睁开眼的裴珉承对视，“你喝多了还是在发神经？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没等裴珉承回答，她就先自顾自地打断了：“还是你在玩什么抽象？”


    “为了报复我你至于这么拼吗？”


    “……”裴珉承默默地看她嘀咕半天，然后伸手把她捞回怀里，“还熬夜吗？我看你现在真的不太清醒。”


    裴祉嫄缩在他怀里，刚哦了一声就听到他继续说：“我们时候结的婚？老婆你已经问很多次了呀，两年前的秋天哦。”


    “回答正确有没有什么奖励？”


    推开他凑上来的唇，裴祉嫄使劲往他怀里钻。


    现在她是真的想静静了。


    裴珉承也没缠着她，但是被闹醒了以后也没睡着，看她睡着就出房间门开始忙工作了。


    裴祉嫄一觉睡醒发现这个噩梦还没醒来，终于接受了这个可怕的事实，然后开始在床上躺着不动，任由裴珉承怎么说怎么劝都不吃饭。


    于是深更半夜被饿得实在受不了，裴祉嫄万分不好意思地推醒了裴珉承。不过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径直走进厨房，而是先习惯性凑上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才一边安慰她几句一边走进厨房。


    好像在哄小孩子。


    想了一下这两年两人的相处方式，裴祉嫄从记忆里退出来打了个冷颤。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裴祉嫄回神，看见裴珉承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看雪。”裴祉嫄看他穿了件单薄的丝绸睡衣，又低头看了眼裹着厚毛绒睡袍的自己，哦，还有外面一层厚厚毛绒毯子。


    死装男。


    裴祉嫄按耐住想要问他冷不冷的冲动，起身跟他上了楼。


    楼上的热气很足，裴祉嫄瞥了一眼自顾自走到沙发上的裴珉承，悄悄散开了一点袍子的腰带。


    裴祉嫄忙着干饭，没有注意到裴珉承不知从什么起不再低着头玩手机，而是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沙发椅背上摇摇注视着她的方向。


    等她吃完，四处看了一圈，在阳台看见了裴珉承的背影。


    她知道，他大概率背着她偷偷抽烟。


    看着身形单薄的人穿着件薄衣服站在外头，裴祉嫄不知道该气他是真觉得自己身体太好还是该气他死性不改。


    她知道，裴珉承有压力时总是借助烟和酒去麻痹自己的神经。


    不过没有了两年的记忆，裴祉嫄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又重新开始抽烟的，在一起时，因为她不喜欢烟味，他没在她面前抽过。


    后来索性就戒了。


    裴祉嫄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没来由地有些悲伤，结婚了又能怎么样，谈恋爱了能分手，结了婚也能离。


    看裴珉承的样子像是什么记忆问题都没有的，可是她变了，她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结婚的，对这个工作狂魔不再抱任何奢望和幻想，他这么喜欢工作，就让他和自己的工作过去吧。


    她才不要重蹈覆辙。


    想好要离婚的事，裴祉嫄收回了目光，忍住了想给他送毯子的想法。


    反正他身体好，爱吹多久吹多久。


    还是不能接受两个人同睡的事实，裴祉嫄丝毫不犹豫地裹着厚重的毛毯被子躺在了沙发上。


    继续盯着人看了一会儿，裴祉嫄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背过身去，屋内暖气很足，今天一大清早就被吓醒，睡眠不足的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被突然入侵的冷空气惊醒。


    裴珉承的身上裹挟着在屋外沾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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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凉意，冰凉的手揽住她的腰。


    裴祉嫄被冷得下意识挣了挣，却在下一瞬被抱得更紧，裴珉承把头埋在她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好冷哦。”


    裴祉嫄眼也没睁，开口责怪他：“谁叫你非要去外面吹冷风的。我现在也冷。”


    “对不起，”裴珉承说着又往前挤了挤，“我今天做错什么了吗？”


    闻言，裴祉嫄总算舍得睁开了眼睛，“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今天都不理我，”裴珉承委屈地控诉她，“晚上还不要一起睡，我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吗？”


    “……”鉴于从来没见过这样会示弱的裴珉承，裴祉嫄稍微震惊了一下，由于她没说话，裴珉承以为她默认，于是更加委屈地搂紧她。


    “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


    你才不要这么对我好不好，裴祉嫄被耳朵边传来的热气刺激得缩了一下身体，皱着眉阻止他，“回房睡。”


    “……你抱我。”


    懒得哄他，或者说，只要一想到现在的她要面对的是两年后这个娇得不得了的裴珉承她就受不了。


    加上天都快亮了，她实在是困得不行，裴祉嫄冲他伸伸手，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来时闭上了眼。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现在，睡觉最重要。


    两个人的距离在最初裴祉嫄还尚有一丝意识时，中间甚至还能再塞下一个人，等到她睡着，下意识地朝着热源滚过去，再把腿一搭，就美美入睡了。


    身侧的裴珉承却被压住动弹不得，紧绷着身体好半天才终于松懈下来。


    半晌过后，他小心地扒开糊了一嘴的头发丝，低头盯着裴祉嫄睡着时下意识张开一条缝隙的嘴看了一会儿，将其手动闭上，然后开始发呆。


    看到后来他也生出几分困意，揽住人睡了过去。


    窗外的雪在后半夜下得更大了，一层层地覆盖在已经沾有污垢的雪地上，整个世界都变成纯白色，像水晶球里梦幻的雪花世界。


    裴祉嫄又做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


    梦里是下着瓢泼大雨的黑夜，身穿单薄衬衫和短裙的女生失魂落魄地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打在她身上，照亮了她薄薄一片的身形和形容枯槁的侧脸。


    她的头发被打湿厚重的披在脑后，衣裙也裹满水沉重地贴在身上。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知无可奈何却还是试图靠近，屡次尝试依旧以失败告终。


    先是象征着死亡的闪电刺破黑夜，紧接着一束刺目的灯光直冲依旧毫无察觉的女生袭来。


    心跳在这一刻疯狂跳动，在刺耳的撞击声响起时，裴祉嫄下意识闭上了眼，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疼痛传来。


    裴祉嫄瞪大眼睛摔在地上，感受着身体里的血液争先恐后的流出，随着大雨流进路两旁的河道里，呼吸声沉重而缓慢。


    她要死了。


    故事从未朝这样的方向发展过，裴祉嫄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雨水好像淋到了她的灵魂，痛意渐渐消失，感受着生命的飞速流逝，裴祉嫄再次深刻的意识到：她快死了。


    在濒死的前一秒，裴祉嫄回到了旁观视角，看到了被撞击得稀烂的身体，顺着流动的血水发现了一张完全破损被染红的纸张。


    人群议论声和警笛、救护车的声音交织，随后逐渐远去，像是隔了层玻璃般让人听不真切。


    心跳没来由地加快，裴祉嫄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大口喘息着。


    裴珉承起身坐在她身边，掰开她因害怕而紧紧攥成拳的手握住，“别怕，只是噩梦。”


    透过床头略显昏暗的灯光，明显还没回过神的裴祉嫄盯着此刻这个唯一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男人，不知怎的，突兀地想起了两人刚认识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