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孤溪，月涌虫鸣。


    幽冥之森外围遍布高大挺拔的灵杉树，遮天蔽日。低矮的灌木丛中簌簌作响，一只又一只的鸟儿在四面八方汇聚到一处。


    浅淡的月光下，灵杉花独特的气味盈满感官，掩藏了氤氲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层层叠叠的枝桠之下，阴影中隐约有个素白的影子，却在衣袖裙角皆沾染团团血迹。


    那人素面如霜，手中紧握一手掌长短的短棒，洇洇血衣相称，恍若腊雪寒梅。


    急切的人声在许七时耳边响起，如鞭炮一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醒一醒啊醒一醒啊，你这个人，你你你，怎么有你这样的人，说是睡一会，三个时辰了你也不醒，死又没死，你让我怎么办，你再不醒我就把你扔在这里喂异兽了喂……”


    “好吵。”


    许七时耳边声音驳杂，数道熟悉或陌生地的声音都在她耳边响起，识海之中光影交错，猩红的血色倏然爆裂，前世的声音一阵阵在她耳边回响。


    “许七时，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便是修真界的罪人，为师也救不了你。”


    “若不是你，我修真界还可延续万年！”


    “诸位掌门放心，孽徒已被关押。”


    “师姐快跑……”


    “你不要——”许七时猛然惊醒，她额上虚汗密集，五感恢复的瞬间，自己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此刻她被安置在一株灵杉树下，周身三尺之内安全无虞，三尺之外有一红衣少女衣袂翻飞，身形飞快抵挡着密密麻麻的数百只枯木雀。


    “呦，终于醒了，差点以为你死了，你再不醒，就是咱俩一起死在这。”红衣少女回过头，狠狠翻了个白眼。


    少女赤色身影闪过，嘴上骂骂咧咧，手上动作却分毫不停，泛着浅橘色的光团自她掌心凝聚，砸在枯木雀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空气中弥漫起烧焦羽毛的气味。


    受伤的枯木雀发出喑哑的痛呼，翅膀快速扑闪，数根烧焦的羽毛飘飘悠悠地落在许七时脸上。


    许七时眨眨眼。


    好香，想吃烤鸡。


    许七时环顾一周，此处环境她见所未见。


    无论是高大且散发异香的灵杉树，暗沉天幕之上的诡异双月，又或者是红衣少女手中前所未见的光球，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许七时——这不是她的世界。


    像被关起来的那些年里，悄悄出现在门缝中的话本子主角一样。


    她穿越了。


    深吸一口气，许七时伸手取下鼻尖的鸟毛，手指轻轻捻动：“道友，敢问这是何处，我为何在此？”


    红衣少女身形一滞，险些被气势汹汹地枯木雀撞个趔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是哪？那你来这破地方干什么？”


    许七时：？


    她……应该知道？


    见许七时不说话，红衣少女空出一只手臂，后退几步死死拉住她，而后眼珠一转：“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我叫言汐，至于你，我管你是真傻假傻，你再不起来咱俩今天就都交代在这，你也别想跑。”


    许七时看向被拉着的袖子，上好宋锦织就的昆仑弟子服血迹斑斑，饶是布料质地坚柔，却也多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


    言汐一袭红裙，一手抵挡飞扑而来的枯木雀，一手拉着许七时的手腕：“不是，你到底能不能打，你不能打我早扔下你跑路了，还等你睡了三个时辰觉！你赔钱！”


    许七时长睫微动，歪头看向手忙脚乱的少女。


    “你现在也可以走，把我扔在这里就好。”反正她本也没怎么想活。


    我为苍生受万剑，苍生还予一孤鸿。


    她分明已经认了，可苍生又亲手杀死那孤鸿。


    她自己呢？丹田尽碎，修为全失。便是来到了新的世界，可她这条命又有几分存在的意义。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无仇无恨，刚好。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言汐呼吸一窒，随后掌心一团火球凝起，径直投向许七时旁边的枯草地。


    “别bb，能打就起来打架啊啊啊——”


    橙红色的光球极小，甚至不能砸死一只枯木雀。可见言汐并未使力，许七时只要轻轻偏头就能躲过。


    可她没有。


    光球裹挟炙热擦过许七时的鼻尖，瘫在地上的少女一动不动，任凭火焰悄悄点燃自己的发梢。


    烧焦羽毛的气味再次浓郁起来。


    “不是你这女的有病啊！你不知道躲的吗？看不出来我在吓你吗，哎呀我真是服了你怎么这样，行了行了不怪你了快点起来，本救命恩人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这群枯木雀烦死了烦死了。”


    许七时不动，言汐却跳了脚，手忙脚乱地扑灭许七时身上的小火苗。奈何终究还是晚了一点。


    “咳——这可是你不躲的，不……不能怪我。”红裙少女干咳一声，目光游移，手上抓着的衣角都多了几分褶皱和微潮，一双眼却带着许七时有些熟悉的明媚。


    那是，很久没有见到的少年气了。


    许七时手肘曲起，调整姿势枕在手臂上叹气：“你为什么不走？”


    言汐疑惑：“我为什么要走？”


    许七时：？


    “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这群……这群鸟的包围下逃走，没必要留在这里消耗自己的能力，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


    言汐坐在许七时身边的地上，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掌心一个接一个地发射火球，勉强维持二人不会受伤。她摇头晃脑道：“不是陌生人啊，都说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秃驴们不是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今日可救了你好几命了。”


    许七时失笑，她沉吟一瞬：“可我确实不了解这里。”


    言汐唇角一牵，扬起大大的笑容：“看你穿的虽然破破烂烂，但是这衣裳可是好料子。今日我救了你一命，我也不多要，就五百玄石吧。倒也不着急，等你找到了亲人或是日后发达了，记得给你的救命恩人本小姐分点财产。”


    许七时轻笑一声。


    若她曾经的“亲人”找到她，只怕届时她没有财产，只余遗产了。


    言汐继续：“这片大陆叫玄灵大陆，大家修习玄灵之力，玄灵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又有阴阳双相，五行合阴阳，阴阳兼五行。”


    许七时心不在焉地点头。


    言汐也不恼，继续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没有修过玄灵，如今你所见，这幽冥之森中进行的就是玄灵院的入学测试，能够活着走出这片森林的前五十人，就可以成为玄灵院的学生，玄灵学院刚好可以教你入门。不过你不曾修炼怎么伤这么重？你仇家追杀你？”


    许七时沉吟一瞬，摇头。


    言汐长叹一声，怜悯地看向形容狼藉的许七时。


    可怜，可怜。


    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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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逝，言汐明显力有不逮，枯木雀的攻势却不见消退，反倒越聚越多。


    许七时拧眉：“你真不走？”


    言汐却轻轻笑起来：“你如今没有修为，便是凡人。我等修士哪有把凡人丢给异兽的道理。”


    许七时垂睫。


    修士？


    修士就该对那些所谓凡人的苦难，熟视无睹就好。


    凡人如何，与修士何干。


    她黝黑的眸子盯着空中纷乱的鸟儿与火球，火球越来越小，火球的速度也愈发慢下来。


    良久，许七时站起身来：“这群鸟为什么不往高飞？”


    言汐惊喜地跟着站起身：“百年前神明下界，每个种族都可以许一个愿望，但要用这个种族的能力进行更换。枯木雀当时濒临灭绝，便用自己高空飞行的能力换取了超强的繁殖力。”


    许七时抬头：“灵杉树这么高，你为什么不上去。”


    言汐：“……你以为我不想上吗！空飞术是玄灵院三年级才学习的玄灵术，我现在还没入学呢……”


    许七时抿唇。


    虽说她经脉尽碎，不能御剑飞行。但剑修最重要的就是基本功，身法和轻功她未有一天怠惰。只除了……最后的那段日子。


    她沉声看向红裙的少女：“抱紧我，我带你上去。”


    言汐双眸一亮，迅速环住许七时的手臂：“你不会修行，但是会飞？”


    许七时不置可否，只轻轻勾起唇角：“手臂受了伤，抱腰。”


    言汐欢欢喜喜地环住许七时的腰身，恍惚间飘扬的火红衣裙仿佛与那清冷少女裙摆的血色融为一体。


    许七时不自觉战栗一瞬，那火红少女的体温隔着轻薄的衣料，传递到她的皮肤，几乎烫得她无所适从。


    许七时自腰间取出比手掌略长的短杖，借力而上，几声风响过后，地面上已经没有二人的影子。


    “我靠，姐，你一定是我素未谋面的异父异母的亲姐姐。”言汐伸长脖子探头向下，枯木雀奋力向上飞起，却只能在树干中段盘旋。


    几只雀儿奋力向上冲，却尚未冲到二人所在的树枝便坠落在地，摔得头破血流。良久，盘桓的枯木雀方才逐渐变少，许七时终于可以依稀看到那条离开幽冥之森的小路。


    抓着言汐的腰，许七时自灵杉树一跃而下，抿唇看着地上摔得血肉模糊的几只枯木雀，轻声道：“既然已经用高空飞行的能力换取了繁殖能力，为什么又要对已经放弃的东西念念不忘呢？”


    言汐几个火球术解决掉最后的几只，随后蹲在几只枯木雀的尸体前发呆：“大概是后悔了吧。”


    “那人类呢？”


    言汐回头：“什么人类？”


    许七时看向少女的眼睛：“那这个世界的人类，用什么，换取了什么能力？”


    双目相对，言汐才发现，面前全身血迹斑斑的冷冽少女，琥珀色的双眼中却有惊人的悲悯和哀怜。


    言汐轻笑，双眼弯成月牙：“你会知道的。”


    许七时也不追问，只轻轻摇头，轻声道：“再放个火球术，把地上的枯木雀尸体烧干净吧。这几个尸体留在原地会引来更高阶的异兽，下一次，我们未必逃得掉。”


    言汐双眸熠熠，掌心迅速凝聚橙红光芒，不出几秒，一个火球的雏形便清晰可见，只待掷出即可将枯木雀残败的尸体焚烧殆尽。


    “等等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