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时间持续四个小时，屏幕上的手术状态一变，江瓷和江卓维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对着手术室门口那扇啥也看不见的窗口往里瞅。


    没一会儿，医生拿了相机出来，给家属看切除的病灶。


    江瓷不忍看那血淋淋的画面，只看一眼，就别过脸，差点撞进抱着衣物站在身后的鹭时怀里。她碰了碰磕到他肩头的耳廓，鹭时不觉侧眼，抬手按上她的发顶，稍微加重力道，将那颗漂浮的心压回了原位。


    手术室里又出来一位穿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来人的口罩摘了一半，正是明静。


    “明医生。我妈妈情况怎么样了？”江瓷离开将后背烘暖的热源，上前询问。


    “哎对对对，医生，我媳妇怎么样了？”江卓维也跟着问。


    “挺好的，手术很顺利，病人情况也很不错，现在还在里面观察，一会儿会有护士送回病房。”明静交待完，继续和他们说起周小琴的病情情况。


    谈话结束，明静看了眼鹭时。


    “嫂子，麻烦你了。”鹭时稍微矮下几分。


    明静爽快道：“这话说的，这可是我的本职工作。小江她母亲情况挺好，让他们多乐观些。小江看上去愁眉苦脸的，好好陪她。“她笑了声，“好了，我继续进去忙了。”


    明静离开后，鹭时环绕一眼，没瞧见江瓷身影。他刚想向江卓维询问，江卓维朝外头的通道点了点下巴。角落里，露出江瓷一半的身姿。


    楼层高，风也更凛冽，将江瓷的长发佛向身后。


    “还好吗？”鹭时走到她身侧。


    “嗯。”江瓷退出三人聊天群，食指勾掉黏在唇边的发丝，“你要是有需要忙的地方就去吧，我一会儿给我妈找个护工，也回去了。”


    “护工已经找好了。”


    “什么？”江瓷眼睛瞪大了些，满是意外，出口的声音被风吹散。


    “奶奶推荐的护工，去年爷爷在这边住院的时候请过，是个实诚人，证书齐全，护理很专业，也很有耐心。”鹭时望了眼空中盘旋而过的小鸟，“我已经和叔叔说过了。”


    江瓷喉间一热，哽住了言语。


    “江瓷，我这边临时有事需要先回学校，有事给我打电话。”鹭时说着，抖开搭在臂间的大衣穿上，衣摆晃荡，衣襟也敞着。后腰忽然环过臂膀，温热柔软的身子贴进怀里。


    掌心攥着触感轻柔的贴身打底，江瓷鼻尖蹭在他的肩线处，低哝：“鹭时，谢谢你们。”


    她对鹭时是感激的，感激他所做的一切，他考虑得很周到。


    拥抱短暂，不过眨眼的瞬间。


    没等鹭时反应过来，江瓷已经松手后退：“快去吧，别耽误了要紧事。我先去找我爸了。”


    江瓷离开好一会儿，他仍僵在原地，颈肩的肌肤异常滚烫。他放缓呼吸，平复堪比一口气爬上十六层手术室，几欲往上攀升的心跳。


    -


    江瓷在周小琴麻醉醒来之前，离开了病房。之后的一周里，江卓维每天在医生查房后给她发消息，和她说周小琴的康复情况。她依旧入夜后去医院，隔着病房门偷偷看周小琴。有时是自己，鹭时已经开学，不忙时，会陪她一起。


    周小琴恢复得很好，气色红润起来。今晚她照旧隔着小小的玻璃窗往里望，鹭时站在她身后，也跟着看了一眼。原本侧身躺着的周小琴突然掀被坐起，随意扫向门口。江瓷心一惊，旋即矮身，扣住鹭时的手腕，把他拽走。


    削苹果削到一半的江卓维回头，只从窗口看见半截后脑勺。他放下小刀：“不好好躺着休息起床干什么。”


    周小琴沿着病房来回走两轮，盘腿坐回病床上：“这不是明天就要出院了，心里开心嘛。”


    “那你更得早点休息。明天打完点滴，办完手续，就能回家了。”江卓维说。


    “知道了知道了。”周小琴碰碰他的肩，“哎，老江，明天回家见到瓶瓶，你可别露馅了。”


    江卓维咬了口苹果哼笑。还别露馅呢，这陷早就露光了，只剩个空壳子。不过小鹭这孩子，还真挺靠谱。


    “乐什么呢。”周小琴拍了她一掌，“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没？”


    “听见了听见了，我心里有数。”江卓维看着她，“你啊，这回出院之后，别老打麻将打一整天，多出门走走保持心情舒畅。还有瓶瓶的事啊，也别总费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在身后托举她就行。”


    “哎呀，困了困了，你别说话了。”


    江瓷隔着墙，听父母在里头拌嘴。上一次，她靠着墙无声流泪，这回嘴角擎着浅笑。


    “明天阿姨出院，真的不用过去帮忙？”江瓷下车前，鹭时问她。


    “不用。”江瓷解开安全带，侧过脸，“你这周末有空吗？我爸说，想让你过来吃饭。”


    明知是在演戏，鹭时呼吸没由来一窒。心头那股子紧张，如开盖的汽水，里头的气泡不停上涌。


    “有空。阿姨那边……”他忽然顾虑起来，江瓷的母亲会不会对他不满意，或是些别的。


    江瓷笑了笑，已经能想象到周小琴听到她找男朋友的表情。


    “她肯定会开心到笑得找不到眼。”她抿了抿嘴角，“我其实……怕后边会有变故，想早点把事情定下，你觉得呢？”哪怕她再乐观，也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我能理解，你决定就好。”鹭时当然能理解。癌症就像定时炸弹，祈祷平安，却无法预知哪一天，会卷土重来。


    “好，那周末见。”


    -


    周小琴出院这天，江瓷在工作室忙到临近下班。程薇推着小推车，拉着一袋高岭土从外头回来，见江瓷还在店里，颇感意外。


    “还没回去？今天阿姨不是出院吗？”程薇问她。


    江瓷已经在收拾手里的物品，回答道：“就回了，你呢？”


    程薇噢了声，双手将蛇皮袋提下车：“接了个单子，忙完就回。”


    江瓷和她道别后，开车回家。刚拉开条门缝，飘出阵阵饭菜香。


    周小琴背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听见动静扭头：“哟，稀客。”


    江瓷放下车钥匙，朝她走去。被病痛折磨加上一场手术，周小琴比之前消瘦不少，精气神也不如之前，身上的高领羊毛裙掐出了腰身。江瓷嘴唇动了动，佯装不知情：“妈，自驾游好玩吗？”


    “好玩得很。”周小琴往客厅走，“家里收拾得挺整齐，还以为你搬第二个家去了。”


    “那不能，我还不能回家住了？”江瓷笑道。


    “行了行了，赶紧换身衣服去，一身泥点子。”周小琴嫌弃捏她衣领说道。


    下午有个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过来捏泥巴，调皮得很，家长一个没看住，那手上的泥点子甩江瓷身上去了，别的客户做好的陶艺品差点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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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江瓷进房间换了身衣服出来，周小琴躺倒在摇椅里给她的好姐妹发消息。她溜进厨房，拉上推拉门，给江卓维打下手。


    “爸，手续都办好了吗？”她问道。


    “都弄好了，放心。明医生对我们照顾得很，是她托人带着我去办理的。你改天好好谢谢小鹭，你妈住院这段时间，他可没少操心。”江卓维给她盛了小半碗汤尝咸淡，“我看小鹭这孩子人也踏实诚恳，没有花花肠子，你们俩争取好好的。”


    蒸腾的雾气氤氲在眼前，江瓷抿了口汤，轻声道：“我知道。”


    江卓维让江瓷递盘子，又问：“吃饭的事情你和小鹭说了吗？”


    “说了。”


    “那就好。”


    -


    周六如约而至，江瓷抱着电脑从楼上下来，在楼梯口和安明月和宣文文打了个照面。


    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推上楼，一个挽臂弯，一个牵手。江瓷被夹在沙发中间坐下。


    “阿姨现在怎么样了？”安明月问。


    江瓷往后靠在沙发靠背，双手搭在电脑上：“状态挺好的，今天已经出门跳广场舞了。”


    宣文文震惊：“我去，这么牛。不愧是周姨。”


    江瓷笑得无奈：“她在家哪能闲得住，不过也好，医生让她多出去走动，放宽心。”


    “那后续还有治疗吗？我看网上有些手术后要去化疗。”宣文文问。


    “目前医生只是让两个星期后回去复诊——”


    话没说完，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江瓷掏出查看。


    鹭时：在工作室？大概什么时间过去接你？


    江瓷：我今天开车，你直接去小区吧。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鹭时：好。


    江瓷收了手机，眨了眨眼。她似乎该和她这两个闺蜜交个心。


    “呃……我有件事跟你们说。”


    安明月被她略显严肃的表情弄得微怔：“怎么了？”


    宣文文则抱臂，微眯起眼：“你说。”


    “我……”江瓷咳了声，“我和鹭时在一起了。”


    一句话犹如重磅炸弹扔下，平地一声响。宣文文“噗”一声，硬生生被口水呛住，安明月没反应过来，短促“啊？”了一声。


    江瓷知道她们误会了，解释道：“不是那种在一起。”


    宣文文表情裂开：“假的啊？”


    “嗯。”


    “那图啥？”


    她长叹气，解释起前因后果。


    “所以，你不想给阿姨留下遗憾，主动给自己找了个……对象？”安明月总结道。


    江瓷刮了刮眉心，有些难以启齿：“确切来说，我准备和他结婚了。”


    宣文文倒吸一口凉气，猛地起身，又坐下：“不是，等等。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安明月彻底愣住：“瓶瓶，这……会不会太儿戏了？鹭时也同意？”


    “嗯。”江瓷点头，“他同意了。”


    宣文文突然拽住她：“真结婚还是假结婚，是需要上｜床，同床共枕的那种嘛？”


    安明月扶额，拍她手：“你别添乱了。”


    “哎，你不好奇吗？小说里那些先婚后爱都这么写的，do着do着就爱得死去活来happy ending了！”宣文文语气激动道。


    江瓷满头黑线，忽然觉得隐瞒是一个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