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情变

作品:《承宦

    “啪嗒……”


    夜里飘了雾蒙的细雨,檐头的雨水顺着棱角时不时滑落在地。


    此话一出,屋内肃然静了一静。


    逢潭微微怔愣,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般依言听话。


    沉默片刻,男人清冷的嗓音渗透周围昏寂,惯持的慵懒语调似是拨人心弦的酒酿,旖旎缱绻:“你想怎么讲道理?”


    “...你,”逢潭顿了顿,道:“我们之间,虽我处于弱势,依附你攀行。可归根结底,不过是你我共利互取。”


    “嗯。”常聿轻声应道。


    “还有吗?”


    逢潭借两人之间仅有的一点亮光,眼观常聿面上神情,细数揣摩端量。


    常聿面容平静,垂眼看向她的黑眸,含着一泓水色,犹如深不见底的噬人漩涡。


    亦如他历来的言行,枭心鹤貌。


    惑人又危险。


    逢潭内心不由涌现几分诚惶。全然不知面前这片风平浪静的海面下.....会有什么暗流涌动的危险在等着自己。


    “....我不想说了。”


    常聿静静地凝注她片刻,唇角勾起哂然的笑意:“是.不想说了...还是,不敢说了?”


    逢潭明眸一晃,不置可否,是自己先前对他的认识过于浅显。


    回忆起这段时间,与他共经的诸事,哪怕是前不久借沈家的手对付姜家,削臂晟郡王,他始终都是隐于幕后,运筹帷幄的主局者。


    眼前此人,心中固有一番城府,深不可测。


    而她自己....原也是他处心积虑的一步棋子。


    常聿目色渐冷:“你怕我。”


    逢潭坦言道了声“是”。


    “......”


    火影虚晃,她眼前明了一瞬,旋即心跳加重。


    男人眸中凛寒刃人血肉,嗜人心骨。


    “逢潭。”


    常聿忽然掀眼,话里透着凉薄:“我说过的。”


    “即上了我这条船,你就休想再下去。”


    逢潭微怔,没料想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气氛再次陷入死寂。


    唯一的那点亮也熄灭了。


    接着,常聿起身要走。


    “我没有。”逢潭轻轻开口。


    隐约感觉身前的黑影一顿。她道:“我自愿与你绑在一处,就从未想过要下去。”


    她很需要他。


    不止是在宫中。


    话音才落,随即便听见逢潭双脚落地的声音:“你给我留盏灯换衣服。”


    常聿的心思太难猜,总是阴晴不定,属实摸不清什么时候他就生气了,她也不愿一直活在摸索他情绪起伏的心惊胆战中。


    索性以后就多顺着他吧。


    *


    马车一路畅驶到了常聿宫外的府邸。


    逢潭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这又是唱哪出?


    “你....”她跟在常聿身后,道:“半夜把我偷出来,结果即不杀人也不放火的,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常聿缄口不言地闷头走在前面。


    “...小心眼。”逢潭小声腌臜一句。


    谁知常聿陡然停了脚步,倒害的她一个反应不及,直直撞了上去。


    不是???


    逢潭捂着鼻子,眼眶水花蓄势欲冒。


    常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满脸就差写着“故意”二字。


    “......”她强压住火气,问:“你今晚到底怎么了?”


    一会儿乖顺的不像话,引诱着她差点掉进水里溺死。


    一会儿又臭着张脸,跟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似的。


    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


    可逢潭不知的是,不止是她对此疑惑。


    甚至是连常聿自己,也对自己今晚的诸多举动感到莫名。


    从她无视自己的那一刻起,踊跃的那股不爽的劲,便使然开始作祟。


    尤其是在听到逢潭亲口承认自己怕他时,那频频迸发的火气携带着意味不明的酸楚,在他的五脏肺腑狠狠灼烧撕咬。


    并且,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心生这样的怪异之感。


    常聿陷入泥泞困顿,无法自拔。


    “我有病。”


    逢潭听他冷不丁撂下这么一句,之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唯留自己在原地凌乱不明。


    到底搞毛啊?


    “......”


    究竟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加之此次常聿家中,沿路都有了烛灯照明,逢潭轻松地找到了上次住过的房间。


    她四下打量一圈,抬指在桌沿轻轻拂过。


    嗯?


    干净的。


    逢潭站在原地稍作思索。


    看样子,常聿后来还曾带过别人到这里住过。


    瞧着屋子整洁的程度,桌面亮的反光,都隐隐照出了她的影子。


    .....也不知这房间是否是空缺的,若是睡到半夜,突然有人进来了,也不礼貌。


    逢潭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从房间里退出来。她在廊前蹲坐下,忧虑了半天自己该睡哪儿。


    “这死太监真是烦人。”逢潭气骂道:“把人从宫中偷渡出来,要干什么也不说。”


    “完了之后,又给人往院子里一撩,睡哪也不知会一声。”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丧尽天良!”她越骂越顺嘴,滔滔不绝起来:“恩将仇报、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早知道上回就多让他疼几下了!”


    “那你还挺可惜是吗?”头顶传来男人沉声。


    “.......”


    逢潭后仰着脖子,抬头一看。


    只见常聿面色沉郁,嘴角勾着一抹森然冷笑,让人体感不寒而栗。


    逢潭蹲坐太久,小腿早已僵麻无力,她保持着抬头后仰的姿势,没过两秒,不出意外的失了重心,倒靠在常聿腿前。


    常聿不曾闪躲,好似根本就没打算动般站在她身后。


    “先前不是要休息?”


    方才行动匆匆,逢潭仅是多穿了两件外裳。此刻她一头乌发未束,松散垂落腰后,不着粉黛的小脸俏丽清秀,与初见她时削瘦的模样,虽有些微好转,然面容却依旧难掩病恹憔悴。


    常聿冷眼道:“这会子让你睡了,你又在这儿吹风?”


    以为自己是什么铜浇铁铸的人吗。


    逢潭冷哼一声,往旁边挪开些距离。


    常聿顺势坐下。


    逢潭:“......”


    这不要脸的家伙。


    心情一阵一阵的,全然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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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考虑旁人的感受。


    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再跟常聿聊天。


    然而她又不知道该去哪儿。


    “我本来都已经躺在床上了,托大人您的福,”逢潭笑容淬了几分幽冷:“精神抖擞。”


    “不知此番常大人带我出来,又是所谓何事?”


    常聿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明日?


    意思就是说,她得在这里待过天亮?!....倒也不是担心晨起去皇后宫中请安的事情,想来常聿既敢行的这般嚣张,那他自然是有善后的底气。


    哪怕就算常聿无所行动,她自己也早已做好万全之策。


    否则,她也不会全然无所顾忌的跟他出来。


    “......”逢潭瞥一眼他,而后肃然道:“常聿。”


    “你这脾气,随谁啊?”


    见常聿敛眼,没有说话。


    逢潭冷哼一声:“蛮枝他们也就罢了。慎贵妃能受得了你这臭脾气?”


    常聿忽而拧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瞧吧,没说两句,又急眼了。


    逢潭懒得再与他多说,旋即站起身道:“我睡哪儿?”


    常聿斜睨她一眼,眼神裸骨,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逢潭解释道:“一间偏房,打扫的如此干净,谁知道有没有住人?你也没告诉我,万一我半夜睡着睡着,突然有人进来了,我.....”


    常聿也没再坐着了,语气不善反以:“你当我这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逢潭亦是同样回了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毕竟她都进来了。


    “你就坐着吧,”常聿狠狠撩下一个哼,继而边走边道:“冻不死你。”


    “......”


    又生气了。


    身觉夜色渐浓,逢潭也打算进屋,先在桌子上将就一晚。


    她才抬脚,步子还没落下,就见自廊头走来两人身影:“姑娘。”


    待走近了,逢潭仔细一瞧,原来是常聿府上的管家,先前见过。


    管家笑笑,道:“姑娘安心睡吧。”


    “没有旁人,也不会有旁人。”


    说着,他又朝逢潭示意:“咱们府上没有女婢,仅有的一个浆洗婆子,是我家老伴,恐有伺候不周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


    逢潭讪讪朝妇人福了福身,道:“.....麻烦您了。”


    妇人温和一笑,意有所指道:“姑娘客气了。大人于我夫妇二人皆有救命之恩,照顾好您,理应是分内的事。”


    其实就算妇人不说,逢潭心里大抵也有了数。这自然是常聿的安排,只是....现经这妇人开口,却涌觉几分难形的另样之感。


    *


    昨晚熬得狠了,逢潭有些吃不消。


    当她翌日睡醒时,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姑娘可是醒了?”妇人在门外问道,直至逢潭应声,这才轻手轻脚的推门进来。


    逢潭问:“什么时辰了?”


    “巳初一刻。”妇人答。


    逢潭微愣:“.....您一直在等我吗?”


    妇人察觉到逢潭的愧意,轻柔地捻着篦子,拂在逢潭发间,道:“姑娘疲惫,多休息一会儿也是情理之中,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