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四拒不让步。


    “启瑰石不可能给你！花糕也不给换！冥主来了也不行！”


    见他这次来真的，度朔略一思忖，张口便答：“条件你开。”


    “什么条件都行？”


    “什么条件都行。”


    阎四面露狐疑，随后嘴角戏谑：“那我要雨师妾王的涅槃石芯！”


    眸光微闪，度朔应下：“可以。”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阎四脸上全然不相信的模样，让鱼九觉得，这条件似乎实现起来够呛。


    不过，启瑰石，这名字有点熟悉。


    思绪回溯，她才想起来，度朔好像提过一次。


    九幽灵石，可以定时激活魂魄能量波动，能温和唤醒入梦之人。


    她当时心不在焉，随口评价了一嘴“闹钟”。


    那时候，度朔语气平淡，她以为是九幽稀松平常的灵石呢，现在看起来，获取难度挺高？


    阎四看度朔答得郑重，便不再掰扯，但给出一个时限：“一年之内带给我？”


    度朔答得依然随意：“可以。”


    阎四目光古怪，从脚到头打量了几眼度朔，这才作罢。


    他应下的事情，绝不食言。


    只不过，阎四更好奇他到时候要通过什么手段，拿到那难如登天的玩意。


    他不再纠结，抬步走近殿中巨大的生死簿石，仰头回看鱼九，半带轻笑：“这就是司幽那个神识寄主噢。”


    度朔神色从容：“正是。”


    阎四随口相问：“之前不是和癸来过一次，解码查看过她的余寿了？”


    度朔解释：“上次查的是阳寿，这次，得解码她的全部信息。”


    阎四神色微变：“全部？”


    度朔淡声：“全部。生辰死时、阳寿阴寿、功过善恶、福报业债、转世细节。”


    听到他有条不紊罗列完毕，鱼九眼皮猛跳。


    好家伙，比查户口还全面详尽，堪比把自己的血肉扒尽了看光里里外外。


    进殿以来，她第一次开口：“你查我这么多做什么？”


    对上鱼九不解的目光，度朔坦言。


    “排除你是破命人的可能。”


    “……”


    鱼九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他怎么会这么想？相处这么久，还能随时通过神识连接器监视自己！他眼没瞎的话，该看得出来自己和那什么破命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吧？而且，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上的？


    阎四倒是先行发问：“看得出来，她身上有命境之能。”


    打量的视线落在鱼九全身：“不过，既然是让你怀疑的地步，她什么境界啊？”


    “归一境。”


    倒抽一口凉气，阎四立刻蹦至鱼九面前。


    “归一境！这玩意不是谣言啊？！真的假的！能给我开开眼吗，人美心善的小姐姐？”


    他仰起一张稚嫩的脸，长睫扑闪，满是欣赏与期待的神色。


    鱼九诚恳道：“我还没完全掌握，还不能随意开启它。”


    意味深长哦了一声，阎四心下便已明白。


    “能与力不匹配，确实危险。身负千古难得的潜能，若是心念力劲游移阴阳秩序之外，害己及人甚至天地，是该趁早扼杀。”


    他说的轻松飘然，听在鱼九耳朵里却悚然非常。


    不就相当于，只要发现她有成为破命人的蛛丝马迹，就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斩杀？


    这俩神祇的态度，不啻于在自己头上悬了把随时砍落的判刃。


    鱼九莫名其妙：“我怎么会是破命人。”


    度朔神色寡淡：“是与不是，查了再说。”


    生死簿石前，阎四抬手一伸，凭空转出一支判官笔来。


    看起来也是稀世石料制成，笔尖苍翠，并非毫毛，而是尖锐打磨的石锥。


    阎四将其握在手中，向前虚空一挑。


    鱼九感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一抹灵息脱离体外，飞去了他的笔尖。


    判笔在他手上灵活非常，很快将鱼九的灵息编制为几道墨符。


    阎四运气一推，墨符便贴向生死簿石，融入石内涌动的血色力量。


    顷刻间，殿内发生变化。


    照明的盈盈鬼火，同时寂灭，将此处笼成黑夜空间。


    只有稳立的巨石发出温润光芒，照亮前边的二神一人。


    生死簿石也产生变化，原本若隐若现如同海量的游移刻纹，全部黯然消失。


    与之替代的，是逐渐明晰的鎏金亮纹。


    但是，却只有寥寥两行。


    鱼九双眸一眨不眨，微微皱眉：“这就是我的全部信息？”


    虽然看不懂这些如同天书的代码刻纹，但这横亘浮在簿石上的两行信息，怎么看都有些……太短了吧？


    度朔也蹙起眉头，他给阎四递去质疑的眼色。


    阎四耸肩摊手：“只有生辰死时和阳寿。”


    “生时，夏历辛卯年癸巳月庚申日，水历辛卯年辛卯月辛卯日。”


    “辰时，子时半，阴阳交替之刻。”


    “死时，庚寅年辛巳月丙子日，还是子时半。”


    “阳寿，五十九年又二十六日，共计二万一千五百零二五天。”


    “也就是说，归一小姐姐，你还有26天阳寿将尽。”


    翻译计算完毕，他看度朔一言不发，无奈道：“就这么多信息，真没了。她既然有千古难遇的命境之能，生死簿的信息受干扰很正常啊。”


    不知道度朔在想什么，反正鱼九被那一通传统干支纪时法，听得脑袋嗡嗡。


    不过，她只需要记得一件事情。


    26天，自己的死期预告。


    盯着簿石上的两行金纹沉默半晌，度朔最终作罢。


    他提起第二件事情：“再查仨人。”


    阎四语气恹恹：“还有谁啊？”


    “与她相关的仨人，莫六，杜甲之，杜小乙。”


    “甲乙？”


    阎四脸上掠过惊讶：“是我想的那个甲乙？传言中被贬入人世轮回的那俩幽都卫？”


    度朔嘴角一撇：“应该是吧，我看狐狸很在意这俩人。”


    阎四幸灾乐祸：“你这差事，真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撞上了。”


    鱼九：“？”


    小乙和老甲？幽都卫？被贬轮回？


    这信息属实震惊。


    她出声求证：“他们为什么被贬？”


    度朔寥寥概括：“谋反，陈年旧事罢了。”


    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像在提起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谋反”俩字说得就跟过家家一样简单随意。


    鱼九再次感到九幽的魔幻。


    下一刻，她又感到自己的灵息被阎四的判笔抽走一缕。


    度朔出言提醒：“查当下命数就行。”


    笔尖生出墨符，生死簿石再次变化，三条金纹陡现。


    “甲乙二人，命数濒危，运数低迷。”


    “这个叫莫六的，不太一样。命数阳寿已尽，阴寿初始，运数时乖运蹇，有机会时来运转吧可能。”


    阎四懒洋洋解码翻译完，便收回判笔。


    大殿鬼火重新燃烧，一片亮堂。


    看到生死簿石回到原来的温和状态，鱼九抿唇凝思，眸上笼出氤氲水汽。


    阳寿已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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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就意味着，阿爷他确实死了？


    时来运转，人都死了，还能转出什么花来？


    原本想试着问这位四小爷，能不能直接看看阿爷的全部命运。


    但一深想，便觉得不如不看。


    要真看到那么多，万一事与愿违，说不定徒增烦恼与不甘。


    知晓所有的悲欢离合、兴衰荣辱又能怎样，看着人生的每一步，都如同被既定剧本编排，被命运之手摆弄吗。


    见她低头忍泪，僵着一张渐生憔悴的脸，度朔放缓语气。


    “虽然命数既定，但运数可争，现下当务之急是揪出配骨刀端倪。”


    鱼九默声缓缓点头，将泪憋了回去。


    度朔便不再看她，提起第三件事情。


    “走吧，去摘心轮启瑰石。”


    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条件已经谈好，阎四打了个响指，将他们带回阎王殿一层。


    众冥官已经各回各位忙着差事，在他们落地时，都只是抬眼瞄了一眼，便迅速低回头找事做。


    脚尖点地的同时，阎四便朝最里面喊了一声。


    “判老！”


    殿里最阴暗处，缓步走出一个高挑板正的老者，平头与整齐的胡茬都是苍白，下垂的眉宇显得自带忧愁，一袭长袍遮身也掩不住消瘦沧桑的气质。


    阎四直接几步奔过去，扯起他的袍衣一把拽回暗角。


    手里多了一把金光刻刀，判老声音嘶哑：“这是？”


    阎四招呼他蹲下高大的身子，然后他凑近耳边低声快速交代两句。


    判老缓缓点头：“好，四小爷回来之前，一定查到。”


    满意点点头，阎四拍了拍他的宽厚肩膀：“那就交给你啦，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他一敞斗篷，雄赳赳迈向殿门，带着度朔鱼九离开。


    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判老才缓缓站起身，他被昏暗光线遮住身形，双目却炯炯有神起来。


    视线快速掠过殿内每一个冥官，他脸上的愁容逐渐转为愠色。


    若是真查出内鬼，那他作为资历最老的判官，定然有一万种办法将其折磨至神智溃散。


    他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判老虽然行事慢吞吞，但脾性严正，你那事情交给他保管放心！”


    阎四走向殿外最近的崖边，扬眉给度朔保证，并提前打出预防针：“要是他都查不出来，那我这就爱莫能助了。”


    度朔睨他一眼：“结果如何，回来再说。”


    阎四便把话题引到启瑰石上，他甩手一指崖下某处，看向鱼九，话却是问向度朔：“养石林可不是人类能去到的地方，不如将她安置此处等我们取石回来？”


    脚下万丈深渊，陡峭岩壁上附着瘴戾鬼气，一眼望下去，会让人下意识觉得崖下肯定扔了不少尸骨鬼魂，经年累月才积成遮眼程度的缭绕浓雾。


    不过，鱼九好奇问：“人为什么不能去？”


    阎四答：“上古异兽和毒物聚集，还有流放猛鬼游荡，你这三魂七魄现在齐齐整整的，保不准下去一趟，回来就剩半魂半魄了。”


    听起来是很危险，鱼九抬起眸，正好对上度朔落下的视线。


    他问：“你想去吗？”


    她问：“我能去吗？”


    因为没想到几乎同时相问，他们都面色一怔，瞬间又释然。


    鱼九觉着，他说不定有法子带自己下去并且确保平安。


    这么难得的境遇，亲眼瞧上一瞧总是好的。


    但没想到他会主动询问。


    看出她是想去的意思，度朔眉间舒展起来。


    “那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