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事故
作品:《菩提水》 夜色温凉,如弯勾般的一轮皎洁残月高悬于天幕之上。
微风穿堂而过,吹动小姐寝屋前悬着的剔透琉璃灯,舔着芯子的火苗跟着翻涌。
仆人垂着眼睛,握住小姐指节的手未松。
深睡中的小姐手指无意识一动。
像是精心雕琢的白玉覆上光泽有了活性,若有若无蹭过仆人略有些粗糙的掌心,往仆人心里剔上痒痒一点触动。
斗转星移。
黑夜至天明。
枝头的水雾凝结成晨露,晶莹一滴坠落到翠绿的草丛之中。
宝照从睡梦中醒过来,听到窗外传来隐约人声。
是香香和霍暻。
起了个大早的香香一眼看到站在小姐寝屋门前的霍暻,上前发问他为什么要一整夜都站在小姐的门口:“我就知道,你从进府起就居心不良,对小姐另有所图。”
絮絮闻声赶来劝和:“香香姐姐你误会了,在归元寺里霍暻姐姐一直都是这么守着宝照小姐的,可能是宝照小姐习惯霍暻姐姐夜里的守护,回到府上也没能改过来……”
香香还欲争辩。
寝屋里的小姐传出唤人的命令,香香只能被迫噤声。
霍暻推开小姐的房门。
在准备进去之前,又转过头,十分温和地向香香解释他一夜都在小姐房前的真正原因:“这是小姐的惩罚。”
香香觉得霍暻是在同自己炫耀。
这怎么可能是惩罚?
宝照小姐最在意自己的个人空间,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心术不正的仆人整个夜晚都虎视眈眈地守在她的门口。
香香无法理解。
絮絮试图纠正香香对霍暻的无端敌意:“香香姐姐,你对霍暻姐姐有偏见,这是不对的。”
香香:“你看到他刚刚进去之前的笑了吗?他明明就是在笑话我。”
絮絮摇头表示没看到:“霍暻姐姐根本没有笑。香香姐姐,这又是你主观臆想出来的。”
香香与絮絮说不通,气得直跺脚。
霍暻对她二人交谈的内容并不在意。
只是为防说话的声音吵到小姐耳朵,进屋的他径直关上门,隔绝出一个只有他和小姐的二人空间。
宝照看到他,一下就想到昨夜。
睡完一觉醒来是新的一天,觉前生的脾气自然也没了。
偷偷从铜镜里打量一眼仆人,依旧是唇红齿白的漂亮模样。
在门外站了一夜,他竟也没见生出黑眼圈。
小姐由着仆人例行每日对她的照顾。
温暖的清水缓缓滑过小姐白皙的手背,浸没虎口。
小姐低头看着,想起昨夜仍旧未得到答案的问题。
仆人顺着她目光看去,握着小姐指节的手未松,温声给予夸赞:“小姐,您的手真可爱。”
出身高贵的小姐从小到大受到的夸奖无数——漂亮、优雅、精致、优秀……
至于可爱,在她三岁之后就再没人用过这个词语来形容她。
小姐没有说话。
仆人再次低声开口:“您还在生奴的气吗?”
宝照将手从他掌心抽离出来,头一扭:“谁同你说我还在生气的?”
步入五月,已算是初夏时节。
春日发的新枝变得葳蕤茂盛起来,日光从枝叶中筛下来,被微风一吹,如碎银般波光闪闪。
骄傲的小姐状似冷静地转眼看向窗外。
白皙的耳垂却在不知不觉中被渐渐升高的暑气熏出透红。
仆人安静收拾小姐净完手后的铜盆。
小姐偷看他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翘起的乌睫像一只小蝴蝶,扑簌簌地眨动。
她才用不着他的夸赞。
庭院里。
气温升高,白日的日头更大。
如意居里的花草浇水的频率因而增加。
花草本就脆弱,名贵的植物更需精心的养护,连浇水的时辰和水量都需严格把控,以避免损伤草木根基。
趁着早晨的太阳还没有那么烈,香香指挥着几个小婢女开始一株一株地浇水。
小婢女们知道这些花草的价值,若是不小心弄坏其中一棵,罚掉她们一整年的工钱怕是都不够赔的,是以工作得格外认真。
清澈的水液从葫芦瓢中泄出,慢慢渗入土壤之中。
宝照从其间路过,鼻尖闻到经由太阳炙烤之后的泥土和青草的淡淡芬芳。
在东苑和西苑各自辗转一遭,宝照才将从归元寺带回来的平安符悉数送到各人手上。
东苑里的老太太和姨娘们都送过了,却唯独要给胡氏的那个还留在宝照手上。
宝照尚未做出决定要不要以送平安符为借口去见上胡氏一面,繁忙的生辰宴就接踵而来,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纠结与缓冲的时间。
五月初是端午。
都城中节日的气氛浓厚,往来的小孩襟带间挂着布帛制成的老虎头,嬉闹着从头簪茉莉花的大人中间跑过。
姬府各间房檐前都挂起艾叶和菖蒲,清香馥郁在日渐燥热起来的空气中。
宝照用了一个霍暻亲手制作的豆沙馅甜粽,又于日中用干艾草等泡了个香草浴,用简单的仪式感度过今年的端午佳节。
端午过后,便是宝照的生辰。
在生辰宴正式开始的前三日,宝照找到母亲,向她说起自己在归元寺意外遇到李珣的事情,并明确表示自己对他的拒绝:“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长公主听完,明白女儿的意思:“三日后李夫人会同那位李公子一道赴宴,到时母亲与你祖母会同他们说清楚。”
话说完,长公主还想弄清楚女儿拒绝李珣的理由:“是单纯不喜欢李家的小公子,还是有其他意中人了?”
宝照摇头说没有:“母亲,人一定要成亲才行吗?”
“当然不是。”
长公主微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这么问?”
宝照:“我没有两情相悦的人作成亲的对象。而且,成亲意味着要成立新的家庭,可是我舍不得您和父亲、舍不得长兄、也舍不得祖母。”
长公主听女儿这么说,心底隐隐发酸:“我的宝照果然长大了。”
她摸摸女儿的头:“既没有两情相悦的人,那便不要勉强自己,缘分自有天注定。成亲与不成亲,全看你自己,若是到时候觉得房中孤单,养几个你喜欢的男仆就好了。”
长公主同女儿说起从前:“这还是当初你外祖母教我的。再后来,遇上你父亲,我养男仆的计划只能搁置了。”
说到这,长公主抿一口茶,对女儿眨眨眼:“这事儿记得不要同你父亲说,若是让他知道,非缠着我哭上个五天五夜不可。”
宝照知道父亲的禀性,当即与母亲达成一致:“您放心,女儿一定守口如瓶。”
姬老太太格外重视宝照的生辰宴。
不仅派出去给客人的帖子是她亲笔签的名,她还提前五天就让绿玺嬷嬷将府里布置起来,排场比起去年宝照的及笄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日的时间就在忙碌的准备工作中匆匆度过。
宝照生辰宴当日。
姬老太太更是早早梳洗起床,摸着黑拄拐走到西苑监督下人们的准备工作。
一时去看负责擦洗家具的嬷嬷。
“这桌子的缝隙还藏着灰垢呢,擦仔细点……”
一时又拐个弯,抬头眯眼看小厮挂上的红绸。
“中间的花歪了,往右边一点点……对对对,这下才算对称嘛……”
一时又往前去,捡拾女婢们摆在桌上的供花。
“这花的叶子都蔫,赶紧去换一朵好看的来……”
姬老太太指挥的声音中气十足,众人皆有条不紊地忙着手上工作,半点不敢分心。
绿玺嬷嬷上前搀住老主子:“老夫人,您也看了一圈了,还是先坐下好好歇着吧。别等宝照小姐没起呢,您先累倒了。”
姬老太太嘴上抗议,说自己仍旧老当益壮,但行动上还是顺着绿玺嬷嬷的话,回至堂中坐下。
人虽暂时安定下来,但心思还是全在宝照今日的宴会上,频频抬头去看今天的天气。
该是日出的时候,天边却不见霞光,乌沉沉的几朵灰云积在天边。
姬老太太忍不住:“这天气,昨天明明万里无云,今天看来却是有一场大雨要下。”
绿玺嬷嬷:“入夏了,天气是说变脸就变脸。不过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处,到时有雨声雷声一道凑热闹,宴上的气氛才更喜庆呢。”
姬老太太点头称是:“我还记得,宝照当年出生的那天,也是灰蒙蒙的一个雨天。当时的宝照还是裹在襁褓里一个粉嫩嫩的小团子,一晃十几年过去,变成亭亭玉立的漂亮女郎了。”
老太太忆起往昔,语气有些怅惘,但更多的是为孙辈的自豪。
“宝照那孩子和她长兄一样,喜净不喜人多,今日这宴的操办,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遂我的愿,哄我这个老太太开心。下雨了也好,宾客提前离开,我们宝照也能自己享受一点清净的时间。”
说到这,姬老太太露出欣慰一笑。
她冲绿玺嬷嬷摆摆手:“行了,我这儿不用人守着,你到外面去看着他们准备,仔细别出什么疏漏。”
“是。”
绿玺嬷嬷遵令离开。
姬府门外。
为彰显自家府中对姬府此次宴会的重视,有些贵女被家中督促早早出发。
卯时过,宴会上的一切才堪堪准备好,正大门外就聚集起了大大小小几辆马车。
今日的宴会安排在西苑的花厅。
花厅离宝照的如意居不远,脚步与人声穿过高高的院墙挤进来。
既是生辰宴,必要的梳妆打扮不能少。
衣裙要换上隆重的款式,妆容也要比平日更浓。
小姐的唇微红。
是刚刚仆人用指腹替她抹匀的口脂。
水水润润的。
看起来很好吃。
仆人目光盯着。
小姐不关注他的目光。
既无心欣赏刚刚完成的妆容,也无暇去听外面嘈杂的人声:“出府?”
她抬起头,看向个子高挑的仆人。
“为什么要出去。”
他刚替她梳妆完,就立马向她提出出府一趟的需求。
进府这么久,宝照第一次听到霍暻说要出府。
还刚好是在她生辰这日。
“有事。”
寡言的仆人没有过多地解释原因。
小姐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但身为主人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主动开口。
她没有细问下去。
只是语气硬巴巴地强调:“可是今日是我的生辰。”
作为她的贴身仆人,他不应该要在生辰这日陪在她身边吗?
霍暻:“奴很快就回来。”
香香站在絮絮后面。
她巴不得霍暻能离宝照小姐远一点,罕见地为他说话:“小姐,说不定霍暻真的有急事呢?”
霍暻最终还是出了府。
宝照试图说服自己。
他想出府就出府,反正她的生辰宴,多一个他少一个他,都完全没关系。
窗外。
廊上红绸随风而动。
老太太分外上心的宴会,姬府的其他人自然不敢轻视,以十二分的重视严格对待。
姬朗瑞、姬朗晟并姬元煦三人为宝照的生辰特意告假一日。
东苑几位已成家嫁人的小姐也于今日返回娘家,同姨娘们一道往西苑去庆贺。
宝照先同东苑的长辈见了一面。
姬朗瑞让人将自己给宝照准备的礼物拿过来:“你大伯母那边少不了照看的人,我等下可能还要提前回去。”
宝照表示理解:“您能来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宝照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观察姬朗瑞的神色。
“上次我去归元寺为大伯母求了一枚平安符,不知道过几天我能否探望一下大祖母,顺便将平安符亲手交给她?”
姬朗瑞语气和蔼:“不用你亲自去一趟,既今日碰到了,你把平安符交由我转交给她也是一样的。”
宝照没有将平安符拿出来。
她语含歉意:“我今日忘将平安符带出来了。”
姬朗瑞:“没事,下次再给我也行。”
外头,宴席正式开场。
绿玺嬷嬷来催作为寿星的宝照出去。
宝照一一谢过东苑各人的礼物,方才转身离开。
西苑宽敞的花厅已是一片喧闹的场面。
女婢们井井有条地来回往返,引着门口络绎不绝的宾客往待客的花厅而去。
不同的宾客带着各自的祝福和礼物往宝照身边送去。
香香和绿玺嬷嬷两人一人确认礼物,一人登记造册。
宾客送来的礼物都贴着女郎们的喜好来,各式精致的宝石耳铛、项链、头面、胭脂水粉送了一套又一套。
宝照喜欢漂亮的贵东西。
收到礼物确实让她感到短暂的开心。
但她的生日宴办了大大小小十几场,各类珍贵的宝石见多,惊喜感便少去一大半。
沈妙仪看着一众宾客为宝照送来的光彩熠熠的贵重礼品,纠结一阵,选择私下将自己准备的礼物直接给宝照。
她无法负担过于昂贵的物品价格,送给宝照的是她挑选许久的书册——一本以各式冰酪为主题的美食话本。
沈妙仪向宝照简单讲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这本话本以一个个不同的小故事展开,在故事情节里分别穿插叙述不同种类冰酪的制作方法,有点类似于夹带着故事的冰酪食谱。
沈妙仪有些不好意思:“你喜欢、吃冰酪,所、所以、我挑了、好久,就是、可能、有点简陋……”
宝照接过书册。
是刚印出的新书,书页间油墨的气味浓重,书籍的制作算不上精良,能看到边侧装订线的毛边。
装帧粗糙的书籍,挑剔的宝照从来不会多看一眼。
对此,宝照给出诚实的评价:“确实简陋。”
但是……
宝照粗粗瞥一眼书页上的内容。
上头绘着的冰酪看起来好像还挺好吃的,小故事似乎也很温馨……
宝照将书交给絮絮,让她仔细收到她寝屋的书架上。
看着絮絮拿着书离开,宝照目光腾挪到沈妙仪身上:“不过简陋归简陋,里面的内容看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宝照耳垂微红,语气慢吞吞,似是内心犹豫好几番,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多谢……嫂嫂。”
哎?
嫂嫂?
沈妙仪一双剔透的大杏眼眨了眨,意识到宝照对她的称呼后,脸颊也不好意思地染上绯红。
因为沈妙仪的年纪和性格使然,宝照在母亲面前会称呼沈妙仪嫂嫂,但从未在沈妙仪本人面前这样唤过她。
因为这个新称呼,两人一时无言。
宝照假装看人群。
沈妙仪则低头打量着地面。
不远处,姬元煦朝二人走来。
宝照向长兄行礼问好。
姬元煦简单祝幼妹生辰快乐,又问:“你嫂嫂给你的礼物收到了?”
宝照点头。
兄妹二人说完话,姬元煦没有立即走,目光看向宝照身边的沈妙仪,显然是在等她。
沈妙仪不太明白姬元煦此举的含义。
虽然她努力尝试与姬元煦拉近关系,但似乎一切方法都没奏效。
尤其从归元寺回府之后,她察觉她与他的相处变得更糟糕。
从归元寺回到府上的那一日,她听长公主说起他接连几日都宿在官署,所以猜测他晚上可能也赶不回来。
不想天色刚擦黑,他就提早回来了。
她看到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的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开口问起,她为他求的平安符在哪儿。
沈妙仪实话实说,宝照已经在寺中为他求过平安符,平安符样式大差不差,她没有再多求一个的必要。
她并不觉得姬元煦有多么想要收到她给的平安符,不过是找个由头和她避免没话说的尴尬。
果然,她回答完之后,他脸色一如既往的沉冷,再无话同她说。
到用晚膳时,沈妙仪才敏感地意识到,姬元煦好像生气了。
接下来的几日,沈妙仪晚上都没能睡个好觉。
两个晚上未同榻,他碾压到身上的力度更大。
两个人夜里亲密得荒唐。
沈妙仪却莫名觉得,她与姬元煦之间,越隔越远。
此刻,她看着两手空空的他,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一句:“你、没有、给宝照、的礼物、吗?”
姬元煦解释:“你送给宝照的书册,不是我同你一起挑的吗?我与你夫妻一体,礼物自然不用分开准备。”
沈妙仪一听,好像确实有些道理。
她出府为宝照挑书时,他确实特意告假一天前来陪同。
也是多亏了他熟悉城中大小书肆的情况,她才能如愿找到想要的书。
见沈妙仪站在原地一直没动,姬元煦主动伸出手:“过来。”
有往来的宾客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目光稀稀疏疏望过来几束。
姬元煦不再等,上前牵住妻子的手。
“今日是为宝照开的宴,她要应付宾客,你若是有话同她说,可以宴散后再来找她。”
这句话,是姬元煦低头,蹭着妻子耳廓说的。
落入旁人眼中,是夫妻间耳鬓厮磨的甜蜜场面。
旁观的贵女们见状,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这姬元煦同妻子的关系看起来可比传言中要好上许多。
连宝照眼神里也带上几分新奇。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长兄面对沈妙仪时,似乎会比旁人多上好多分的耐心。
路人打量的目光各异。
在姬府生活的时间快半年,沈妙仪渐渐熟悉府里布局,不再局促。
但多年性格使然,面对人多的场景她还是难免生出怯意,只能尽量低着头往姬元煦身侧靠,被他握住的手也不自觉收力,反握紧他。
姬元煦垂目看一眼身侧的小妻子,接连冰封多日的眉眼松动,攀上一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情。
人总是爱看八卦消遣的。
这边看完姬元煦和沈妙仪,那边的目光又回转到宝照身上。
因是为宝照生辰办的宴,出席的也大多是同年纪的贵女或与长公主交好的官夫人,李珣夹在一群年轻女郎当中,分外显眼。
早前几个月,李珣精心为宝照筹备生辰礼的消息就在整个都城里不胫而走。
大家都想凑热闹看看,李家小公子费尽心力为宝照准备的到底是什么稀世珍宝。
李珣没想到自己能引起这么多的关注。
他沾沾自喜地挺胸,从家仆手中接过画匣,双手递与宝照。
“我曾无意中撞见私下赏花的宝照小姐,自此便对小姐的傲人风姿念念不忘,这才斗胆用三月时间精心描摹绘出此画,虽画作比不上价值连城的珠玉宝石,但情谊为真,希望能博得小姐一笑。”
这画自然不是李珣画的。
就连这些话,也都是他在母亲李夫人的教导之下临时背诵的。
他私底下连宝照的背影都见不到几次,更遑论是撞见宝照赏花的画面。
听到李珣说送的是画,旁观的贵女们霎时便熄了兴致。
连名家真迹都算不上的画,能值多少钱?
还什么自己亲手绘制情谊真切,明显就糊弄人嘛,这李珣大张旗鼓高调传了几个月的谣言,结果就送出这玩意?
宝照什么都没说。
绿玺嬷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别说宝照小姐和这位李府小公子的婚事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就是真定下亲事,他也不能如此大张旗鼓地在人前宣扬这些子虚乌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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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会影响宝照小姐名声的轶事。
绿玺嬷嬷谨遵前日姬老夫人给她的指示,没有接过李珣的赠礼,只对李珣及同他一道赴宴的李夫人道:“我家老夫人和长公主殿下在正堂,两位请随老奴来。”
李夫人隐隐从宝照和绿玺嬷嬷的冷漠态度里察觉出什么。
果然。
甫一见面,长公主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她言明:“我家小女并无与贵府公子结亲的意愿,都城人才济济,贵府可以寻到更合适的结亲对象。
姬老太太与长公主没有同人虚与委蛇的爱好,不过半炷香的时间,李珣同李夫人就从正堂出来。
李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她记起当年定下娃娃亲的时候,长公主说得很清楚,娃娃亲不过是她为女儿避祸的权宜之策,日后婚事全看女儿个人意愿。
因为这桩娃娃亲的人情,李府之前没少从长公主这儿得些好处。
可惜的是家里的男人没用,府里境况不仅没有变好,反而还越来越差。
李夫人恨铁不成钢。
她暗中掐一把扶不上墙的小儿子:“你那日到底在归元寺同那姬宝照说了什么?”
本来还留有一定余地的娃娃亲,今日长公主殿下的话算是把全部可能性都掐断了。
李珣只觉心有委屈:“儿子冤枉啊,儿子全都是照您的话说,谁知道那宝照小姐脾气那么不好,她还指桑骂槐说儿子丑……”
“行了,别说了。”
李夫人连忙打断儿子的话,确保周围没有姬府的下人听到,才松一口气:“眼下还在姬府,你注意一点。”
同长公主谈完,李夫人完全没有再待在姬府为宝照庆贺生辰的心思,以家中突发急事为由,携儿子匆匆离席。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约莫猜到姬府宝照小姐与李家小公子的这桩婚事大抵是不成的。
但是眼下在姬府的地盘,宴上的小姐们皆默契地没有出声讨论,只当没看见李夫人的突然离席,相识的几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若无其事地说起家常。
都城的名门望族多,一年到头各类宴席繁多,但说是宴,其实也不过是换个名字的交际由头。
贵人们聊得热络,捧着托盘的女婢们穿梭其中,及时更换已空的茶盏或点心盘。
宝照坐在人群中。
她对人际交往不热络,旁边的人聊得兴起,偶尔叫到她名字,她才简单说上一两句。
更多的时候,宝照都在低头无声计算着茶汤中漂浮沉荡的茶叶数量。
在宴席中途,出了桩小小的意外。
某位贵女随行的女婢没见过宴会的场面,在置换茶水的过程中一时疏忽,不小心将茶水半泼到了主子身上。
好在那茶盏里剩下的是冷茶,那位贵女没被烫伤,衣裳也只浅浅湿了一个衣角,不是太严重的后果。
自知自己犯错的女婢跪倒在地,哆嗦着声哀求主人原谅。
顾忌是在人多的大宴,被泼湿的贵女不好生气,但绷直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不悦。
宝照向站在身旁的絮絮使一个眼色,絮絮收到示意,上前将那哭哭啼啼的婢女带走。
同伴出声安慰被弄湿衣角的贵女:“别生气,只是个连活都干不好的粗鄙下人,何必同她过分置气,好好护着自己的心情才是紧要的。”
其他人跟着出声:“活干不好已经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了,就怕那种出身低劣还心思肮脏的,整日想着怎么爬上主人的床。”
说到自家府里的丑闻,那人压低音量:“前些日子我父亲院子里就有这么一个婢女,被我母亲抓住,乱棍打了一通,直接发卖出去了。”
宝照听着她们的讨论,心不在焉地喝茶。
她正在想着霍暻。
粗鄙、低劣、肮脏。
这些贬义的词语与霍暻毫无关联。
她的仆人干净、漂亮、温顺、忠诚。
除了第一次梳头时不小心扯到她头发、第二次在归元寺准备早膳时迟到、第三次在她看画册时突然进来让她羞恼以外,他在一切工作事务上都无可指摘。
虽他入府才几月余,宝照却觉得自己好像同他认识很久一样。
她以自己都惊讶的速度,十分容易地接受他的靠近与触碰,并且全身心地信任他。
他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完美的贴身仆人。
可是,世上真的会有完美的人存在吗?
宝照不知道。
人群中忽然有人提起她的名字。
“听说宝照小姐不久前亲自买下一个女婢,宝照小姐眼光高,想来那女婢应是个极为优秀的人物才是。”
有人听出这句话里对宝照刻意的逢迎之意,不怎么喜欢:“再怎么优秀,也不还是只能当个低劣的仆人,哪里能同在场的各位相比?宝照小姐,您说是吗?”
这话说得极巧妙,将场上所有贵女都扯进来,有点逼迫宝照认同自己观点的意思。
宝照一直都是贵女之间热议的话题之一,再加之今日是完全为她一人而开的生辰宴,众人关注的重点几乎是瞬间就全部转移到宝照身上。
贵女们都对宝照买下的新婢女怀有好奇心,到了宴上却只看到跟在宝照身边的絮絮,难免有些失望。
她们不知是那位新仆人惹得宝照不开心所以不被允许出席今日的宴席,还是宝照因为私心使然不想让他出现在人前。
不过能在宝照口中了解到只言片语的一点信息,也足以成为她们许多天的谈资。
但宝照不乐意当众向其他人分享她亲自买下的仆人。
即便只是言语上的简单分享。
她没有表达自己任何的意见,用一句话堵住她们想要窥探她想法的欲望。
“不好意思,我不方便回答。”
被拂了面子的贵女们有些尴尬。
更多的人持着看热闹的态度,无声对着眼神。
好像在说,看吧,这才是宝照小姐的行事风格——高傲又冷漠、难以接近。
接下来的谈话,没有人再自讨不快挑起关于宝照的话头。
许是大雨快要落下,刮过树枝的风渐大,吹到宝照手臂上,能感受到些微的凉意。
絮絮适时将小小一张薄毯盖到小姐腿上。
“这是霍暻姐姐出府前给小姐准备的,怕下雨风大您会着凉。”
夏季的雨天哪里会着凉?
宝照手抚上薄毯上的锦边,嘟囔一句:“多此一举。”
连父亲长兄都告假来陪她了,他倒好,直接出府去。
宝照越想霍暻,越觉心里不平衡。
开始考虑今晚要不要再罚他在她寝屋门口站一夜。
宝照问:“他回来了?”
絮絮摇摇头。
宝照摩挲着手上的茶盏。
耳边交谈的人声依旧。
时间流逝,她面前茶壶里的茶水由热转凉。
宴上众人已经用过两轮膳食。
因今日天灰蒙蒙的,看起来风雨欲来,怕夜里雨大灯黑不易行路,宴会的晚膳不再继续,至申时,陆陆续续有客人离席。
而霍暻还没有回来。
宝照几乎一整个白天都见不到他。
自她买下他之后,这是二人第一次分离这么长的时间。
宝照心底莫名烦躁。
第三次被小姐打发到大门去查看情况的絮絮挤过人群回到花厅。
宝照抬眼看她:“怎么样,回来了吗?”
絮絮摇头:“小姐,还是没见人。”
大风卷起宝照臂弯间的披帛。
积攒了一日的雨终于落下,磅礴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面上,雨花四溅,是今年夏季的第一场暴雨。
街道两旁的摊贩和行人脚步匆匆归家,为防雨水漫进屋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雨天路滑,马车难行。
一辆接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破开雨幕,艰难从斑驳的青石街道上驶过。
宴散的客人从姬府出来,浩浩荡荡的马车堵住一整条长街。
车上的李夫人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不远处的车队,听着雨水敲击车壁的声音,直道今日不宜出门。
她从姬府离开时顺道去逛了几个胭脂铺子,本想添置些新的水粉,但挑来挑去都买不到合适的颜色。
刚要作罢回家,暴雨就下下来了,还刚好碰上散宴的宾客,真真是事事不顺。
好在驾车的车夫熟悉京城的各处小巷,看着大路不畅通,他生出拐巷子路回府的念头,扬声询问车里主人的意见。
李夫人按了按眉心,回应他:“雨太大了,就按你说的,换条路走。”
马蹄踏踏,车夫很快调转方向。
李珣坐在李夫人对面,心情不佳地发问:“母亲,难道与姬府的婚事就只能这样算了吗?”
李夫人疲累撑额:“好了,那姬宝照性子不好脾气还差,骄傲又强势,不过就是出身好一点罢了,有什么可值得惦念的?倒是我儿仪表堂堂,与姬府的婚事不成,难道还找不到其他好的女郎吗?”
当年的事情李夫人不便同小儿子说出,只能尽量安抚他情绪,让他歇了同宝照结亲的心思。
“你给娘记住,往后就不要再招惹那姬宝照了,知道了吗?”
“儿子知道了。”
李珣应下,但心下对姬府和宝照还是颇有微词。
巷子路窄,长长一条小道空旷无人。
马车转过拐角,车帘被裹挟着雨丝的凉风吹起。
李珣顺势往外看去一眼,看到拐角处缓步行来的霍暻。
外头雨势渐渐加大,模糊人的视线。
但因为霍暻容貌太过出色,即便只是一眼,李珣也立即将人认出来。
心里那口因为宝照而堵结的郁气忽然就找到了一个出口。
驾车的车夫没想到这么大的雨还有路人单独在雨中撑伞行走,刚要勒紧缰绳让马儿降速好避开不必要的碰撞,耳边突然传来李珣的命令。
“不用躲,直接朝他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