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读书沙龙
作品:《戴着镣铐舞蹈》 这是1999年的最后一天,尽管是除夕夜,太阳读书小组的成员们阅读热情不减,每两周一次的沙龙会照常举办。
聚会的地方原本是一间废弃的棉纺厂,因为资产纠纷、员工欠薪等种种原因一直没有进行土地拍卖,便宜了这群无所事事的文艺青年。
生产机器被厂方卖了大半,剩下几台卖不出去的破铜烂铁,在空旷的厂房里宛如庞然大物。读书小组的成员们发动集体智慧,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搬来一张大圆桌,围着几把成员们一起集资购买的绿色沙发,圆桌中央悬吊着一颗大瓦数白炽灯,周围再挂一圈廉价小彩灯,算是布置出了秉烛夜读的气氛。
已经到场的人三三两两坐在沙发上小声交谈,值得注意的是,唯一一把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矮个子的年轻女人,她没有和任何人交流,专注地拿笔在一本巴掌大的软抄本上写着什么。她像中学生一样扎着马尾辫,穿一件米黄色的波司登羽绒服,下身搭配牛仔萝卜裤,整个人瘦小得几乎要蜷缩在沙发里。和活泼青春的打扮不同的是,她起码有二十六七岁了,鼻子左右塌陷出明显的法令纹,面部也不那么饱满,有些凹凸不平,这使她在一群十八九岁青春洋溢的少男少女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随着读书小组成员们的陆续到场,矮个子女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清咳一声,提醒大家开始了:“各位太阳读书小组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好久不见,我是今天沙龙会的主持人真真。”
“今天的阅读书目是法国女权运动创始人之一西蒙·波伏娃在1949年出版的代表作《第二性》,我先来开个头。”真真的主持风格显然不是花里胡哨的那类,她直接从圆桌上拿起一本黑皮书,封面上画着一只长得像爱心的黄色小鸟,下面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伸长手臂要去接。
真真摸到折了角的书页翻开,她的声音很清脆,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尖利,像是没有经历过青春期变声的儿童的声音:“波伏娃在第二部第八章中写道:‘妓女的处境和已婚女人的处境是对称的,对于她们来说性行为都是一种服务,区别只在于价格、契约的期限和服务的对象。婚姻与卖|淫显然有着直接关系,娼妓制度就像落在家庭之上的阴影一样,伴随着人类。’”
“请大家畅所欲言。”
漆黑而安静的棉纺厂房里响起“稀里哗啦”的翻书声,读书小组的成员们显然已经很习惯她直截了当的主持风格,戴一顶粉色绒球尖顶帽的女生率先开口:“我觉得波伏娃这段话并非认为妓女是正当的,她只是撇开道德,单纯从经济的角度来看。毕竟你们看,波伏娃同样是在这一章中写到:‘并非道德和心理处境使得妓女难以忍受她们的生活,而是她们的物质条件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可悲的。’就算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如果太穷了,可以用双手自立根生,何必非要去当妓女呢?这就是不道德,不正当的。”
坐在真真旁边戴四方眼镜的男生“哗啦啦”把书往前翻:“可是前面405页又说:‘大部分妓女在道德上都适应她们的状况,这并不意味着她们是天生的不道德,而是意味着她们有理由自认为融入要求她们服务的社会。’这里显然意思是妓女们是被迫成为这样的身份,而并非完全不知廉耻。”
尖顶帽女生瞪圆了眼睛怒视过去,对方无辜地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让我来问你们一个问题,”虽然火药味有点儿重,不过主持人真真像是很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一样,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认为妓女是一门职业吗?”
尖顶帽女生不假思索,挑衅一样地大声开口:“当然不是!”
真真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方眼镜男生。
对方挠了挠头,他看起来大学刚毕业,恐怕连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说这些话时难免有些害羞。他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坚持说了下去:“可是,当一个妓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想一想,光是美貌就已经是上天赐予少数人的天赋了,再说只有美貌是完全不够的,性感或者说魅力不可或缺,还要有一副厚脸皮、高情商和强大的心脏。抛开正当不正当,如果把妓女这个行当类比销售——我是说如果,这只是一个的假设,如果把妓女类比销售,销售用口才和酒量赚钱,妓女用身体赚钱,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吧?如果你们去做妓女——这真的只是一个假设,不管前因后果,总之如果你们去做妓女,不管在座的男生还是女生,扪心自问,你能做一个成功的妓女吗——类比一个成功的销售?”
不能不说这是一次成功的演说,尖顶帽女生简直张口结舌,对方话音落地的时候她差点儿就要举起手鼓掌了。还好她及时记起了自己的立场,并暗暗猜测对方可能是什么深夜感情电台的播音员或者记者,鉴于对方发表刚才那段演说时的字正腔圆,甚至可能就是销售,而且是个大骗子销售,她恶狠狠地想。
“……虽然我想不起来怎么反驳你,但我很确定一定有哪里被你偷换了概念。”她艰难地说。顿了顿又说:“不过,好吧,我得承认,你的说法在一定程度上有点道理。”
方眼镜男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主持人适当地插入声音:“那么,我想我们可以达成共识,我们可以称呼她们为‘性工作者’,也许会更加客观——更加公正一些。”
尖顶帽女生点头:“是的。”
“不过,有一点我不同意波伏娃,”真真说,“她所有的说法都建立在男权社会的基础上,当然这是一个事实,不过我可能有点儿……理想主义?”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大家一定还记得之前读过的《简·爱》吧?简想要离开罗切斯特时有一段名言。”她像教堂唱诗班的儿童一样虔诚地背出这段话,流利得像是已经读过上百遍,“‘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缈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一样充实的心。如果上帝赐予我一些美,许多钱,我就要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你我走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她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因为激动而红润的脸蛋:“好吧,我说得再……嗯,再明确一点,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女人是性工作者,我是说,尽管她是一位性工作者,她在我们面前,在任何的男人和女人面前,她和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应当拥有平等的话语权。”
“好了,让我们来读下一段……”主持人再次掌握了局面。
又经过三四次的讨论,圆桌上的时钟指针已经划过了数字“9”,真真终于放下手里的黑皮书,朝大家洋溢出真诚的微笑:“那么,本次读书沙龙就到这里结束了,提前预祝各位新年快乐。”
成员们陆陆续续离开棉纺厂,真真把黑皮书和之前一直在写的软抄本一起塞进凤凰牌自行车的车篮里,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一抖,赶紧裹紧围巾跨上自行车坐凳。
“嘿!袁小姐!”方眼镜男生赶上来,“你往哪儿去!”
真真迅速回过头:“嘿,刘大记者,我说过不要这么喊我,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你的受害者!”
小时候他管她叫冰心姐姐,上中学以后开始直呼大名,以前任她欺负揉捏、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喊“姐姐”的胖墩小可爱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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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了猫嫌狗厌的臭屁初中生。这也就算了,更过分的是,自从他大学毕业当了记者,而且是法制频道的记者后,称呼又改成了特别播音腔的“袁小姐”——是的,尖顶帽女生猜得没错,她的对手就是一位记者。
已经从臭屁初中生长成人模狗样的刘晨茂举双手投降:“好的,好的,袁冰心女士。”
他右手握成话筒的样子递过去:“采访一下袁冰心女士,为什么你每次主持都要选有争议的内容,不怕吵翻天办不下去?”
冰心撇撇嘴,自得地扬起下巴:“读书会光读书有什么意思,精彩的不就是思想的碰撞吗?”
“头脑大风暴啊。”刘晨茂眼珠子一转,忽然注意到了什么,“这就是我妈说的那个金子一样的随身听?”
“你说这个啊。”冰心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红壳子索尼随身听,上面还连着一副耳机。
刘晨茂好奇地问:“听说要一千块?”
“一千三百二十五元。”冰心更正。
刘晨茂惊呼:“你花了一个月的工资?”
“可是它放出来的声音真的很好听,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冰心不无得意地说,顺带纠正,“准确来说,是花了存款,不是工资,我辞职了。”
“什么?你辞职了?!”刘晨茂的惊呼已经变形了。
“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冰心吓得左顾右盼一阵,见没有什么熟人,才松了一口气,“嘘,我还没和老爸老妈摊牌呢。”
害怕再讲下去又扯出点别的什么不该说的,她急忙道别:“老妈让我买点猪脚回去,拜拜,邻居弟弟,回头见。”
刘晨茂气歪了脸:“嘿,不许再叫我邻居弟弟!”
冰心已经踩上自行车踏板一骑绝尘:“这是‘袁小姐’的还击。”
……
耳机里放着黑豹乐队主唱窦唯充满磁性的声音:“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哦……”冰心跟着摇滚音乐的鼓点踩着自行车,羊城这会儿完全沉浸在过年的气氛里,满眼都是热闹和喜庆的大红色,红对联红窗花红鞭炮。千禧年的到来是历史性的时刻,这种特别令所有人都更加兴奋。
旁边小孩在放炮仗,“噼里啪啦”响得耳膜都要穿了,冰心扯着嗓子大喊:“师傅,来半斤猪脚!”
卖猪肉的也喊:“侬港啥么事?听伐见!”
“猪脚——半斤猪脚——”
“猪脚?卖干净啦!”
“各么就来半斤肘子——”
“只有酱肘子——要伐?”
“要——”
炮仗总算炸完了,冰心咳了咳喊哑了的嗓子,倍感后悔不该答应老妈出来买年货,接过装着酱肘子的塑料袋:“咦,旁边卖水果的小伙子呢?”
“哦,侬港小何啊?”又有顾客来,卖肉的忙得不可开交,抽空回一句,“小何有正经工作的,前两年过年都来做生意的,今年伐晓得为什么不来,估计有事体。”
街上水泄不通,都是等着跨年的人,冰心最后只好下车推着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零点了。她习惯性在楼下信报箱找到写着“501”的格子,摸钥匙打开,本来没抱希望,没想到还真摸到了一封信。
借着天上烟花的光,白色信封上用秀气的字写着“真真收”。
刚撕开一半,头顶上响起开门的声音,老爸洪亮的大嗓门直接从顶楼穿到底楼:“真真,要零点钟声了,侬回来了还在底下磨蹭什么?快点上来!”
“来啦!”冰心捏着信封“蹬蹬蹬”一路冲到家门口,只听见电视机里春晚主持人喊:“六、五、四、三、二、一,到——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