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云窈与顾钦自记忆幻影中离开。


    蓝桉坐直了身子，眼中隐含期待和忐忑。却见云窈神情肃穆，目光也有意无意的避开他。


    “茗香她，不愿意是吗？”


    蓝桉瞪大了眼睛，试探不让珠泪涌出，唇角扯起一个牵强的弧度，竟是比哭还难看。


    云窈如实道：“她说，她想乘风归去。”


    “也好。”蓝桉怜惜地摸了摸那一丝魂，“她本该有最灿烂的道途，是我自作主张，是我......有眼无珠。”


    泪水犹如决堤之江，洗净执念形成的黑雾。


    蓝桉的魂态彻底消失，变为一个不妖不人的古怪存在。那一丝魂趋近透明，亲昵地缠绕着他指尖，而后化为虚无。


    他的背仍旧笔挺，却宛如一个空壳，一动不动地怔在那里。


    云窈生出几分担忧，问：“你会寻死吗？”


    闻言，他僵硬地转过头来，语带笃定：“不会。”


    这是茗香的命，他不会也不配舍弃。


    顾钦如今修为大涨，玉符中的景象也有了变化。他取出一抔鎏金沙，递向蓝桉：“这几缕妖族残魂便交于你罢。”


    蓝桉失神的瞳孔登时有了一丝光彩，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道：“我会将他们送回妖族，或许，还有家人在等着他们。”


    有了未完之事，便也有了生念。


    蓝桉将具有养魂之力的金沙装点好，独自去向柳宗主辞行。


    隔日兵分三路，云窈与顾钦往北，蓝桉独自向东，而问心宗的新入门弟子往南历练。


    众人在山脚分别。


    暖阳倾泻而下，在蓝桉肩头嵌上层层光晕。云窈发觉，不知从何时起，他文弱的背景已然变得高大而挺拔。


    见云窈不走，顾钦转过身来：“想说便说罢，总归是百年以后的事。”


    “可以吗？”


    少女微微仰起脸庞，双眸在日光下宛如琉璃般晶莹，就这般一瞬不动地望着自己。


    令人想起初雪融在耳尖时的颤栗，又如春雨过后探出头来的一株小草。


    顾钦抬手将她轻轻一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去罢。”


    得了准话，云窈朝东喊道：“蓝桉——”


    蓝桉闻声止步，面露疑惑：“云姑娘，可是还有什么要交待？”


    “大师姐，不不，是柳茗香。”她浅浅一笑，“下辈子，茗香还要做剑修，做顶顶厉害的剑修。如果你有幸遇见，或许可以将这个交给她。”


    那是一柄青色绿长剑，其上系着陈旧红绳。


    蓝桉唇角抑制不住地弯了弯：“天涯路远，后会有期——”


    *


    北月国，望京。


    整座都城笼罩在一片茫茫雾气之下，愈靠近，云窈体内的仙力便愈加受牵制，竟连御剑都有些不稳。


    她问顾钦：“你可觉出哪里不对劲？”


    顾钦用妖力调动意识，见雾下人群熙攘，并无异常。可若用仙力，便如一拳打上绵软锦被，力量被轻易消解。


    闻言，云窈纳闷儿道：“灵文帝君他，莫不是成日光拿俸禄不干活？”


    “什么？”


    她摆摆手：“没什么，我们下去看看。”


    入城后，方知望京起了小雪。屋顶和枝头点上白妆，四处冷莹一片。


    食摊儿上雾气蒸腾，每隔几步便能见一货郎。纵是天寒地冷，往来人群依旧顶着通红的脸载笑载言。


    云窈与顾钦并非凡人之躯，不着大氅也无碍。却不知为何，她好似失去了御寒能力，一时冻得牙直颤。


    身侧的顾钦将仙力隐去，如今，顶上白雾对他的限制微乎其微。


    于是云窈快走两步，主动牵住他的手，哆嗦道：“给、给我暖暖。”


    顾钦恍觉手中塞进来一块冰，柔润透凉。


    回头见云窈小脸惨白，长睫上甚至起了霜，他面色一凛：“你怎么了？”


    温热的灵力自相接处渐渐蔓延至全身，云窈止住发颤，道：“我也不清楚。”


    仙力仍在体内游走，城中也不曾闻见妖魔气息，却分外冷，端的是怪异。


    见寒气稍褪，两颊复又红润起来，云窈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思忖着是否要松开。


    顾钦似是察觉到了，反手将她握住。


    方才云窈不过是勾住他两根手指，他却径直用自己的大掌将小手包裹住。


    带有暖意的尾指触上云窈手背，不安分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


    她白皙的耳珠渐渐发热，由浅粉变为赤红，干脆低垂着头，任由顾钦牵着自己往前走。


    长盛街乃是望京最繁华的食街，大到花楼酒楼小到食肆路摊，四海之内的美食皆能在此处尝到，可谓是应有尽有。


    南国食楼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厨，便是出自长盛街的雪春楼。


    云窈循着秦椒香气找了过来。


    因有长袖遮拦，旁人看来，她与顾钦不过是挨得近了些，并不知底下一大一小两只手正紧紧相扣。


    她挠挠顾钦手心：“待会儿你看我吃。”


    老板娘是一位身着绫罗的高挑女子，见云窈二人容貌绝尘，一时看得愣了愣。好在带起的寒气将她冻了个激灵，极快回过神，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入座。


    云窈挑了二楼窗边的位置，如此一来，能将长盛街景收入眼底。


    屋中许是烧了红碳，暖如初秋，她遂松开手，捧起甜豆浆小口小口喝着。


    顾钦轻“哼”一声，敛去眸中晦涩不明的情绪，侧头看向窗外。


    雪春楼设有雅座，自覆海垂下珠帘，将一方空间围住。里头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却也平添了几分诗意。


    云窈耳朵微动，听见男子压低声音道：“长公主她竟也想掺一脚？”


    “可不是。”一道女声响起，尾音上扬，带着勾人媚意，“要如何阻止，可都仰仗大人您了。”


    说罢似是拿脚尖勾起衣裳，在布料上摩擦出暧昧的滋啦声。


    云窈：“......”


    她就不该听墙角。


    里间动静不大，又堆了细密珠帘，寻常人瞧不见也听不着。若非云窈有意放出神识，自然也相安无事。


    她欲盖弥彰地抿了两口水，眼神一时不安分的乱瞟，不知安放在何处才好。


    顾钦却当她身体不适，主动握住她的小指，用妖力催化热意输了过去。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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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窈当即呛了一口水，一双含情目水雾迷蒙，哀怨道：“你做什么。”


    “......”


    顾钦却不松手，勾着她的小指状似无意道，“你有没有发觉，此间的客人俱是红光满面。”


    云窈：“北地喜食辣，能驱寒暖身，有什么不对吗？”


    她先前也以为那白雾有异，可入了望京，仙力仍在，只是身子冷了些，兴许是自己多想了。


    于是掏出红廖给的地图，道：“吃完我们便出发吧，总归白雾不能牵制你。”


    “不急。”


    “什么？”


    顾钦神色微赧：“我如今也不能御剑，不如就这样走过去吧。”


    云窈不解：“这样是哪样？”


    只见他面色坦然地握住云窈的手，捏了捏。


    若不是她知晓顾钦性子，还以为来了位登徒子。


    又转念一想，方才是自己先央他暖手，想必顾钦也只是一片好意。


    云窈道了声“好”，用汤匙淋两勺辣油，专注地吃起面来。


    她神情餍足，倒比阿凌更像小兽。顾钦静静打量着，唇角不自觉地挑起，一贯淡漠的眼底满是温柔。


    “叮——”


    这时通灵石响了，依然是灵文帝君。


    云窈这才忆起上次忘了回信，一时拿不准是直言好，还是视而不见的好。


    不料，一道凉薄的声音贴近耳边：“窈妹，为何不给我回信？”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灵、灵、灵……”


    顾钦抬臂将人隔开，将云窈掩在身后，冰冷的目光上下一扫，道：“离她远点。”


    灵文讶异地挑了挑眉，旋即轻笑一声：“窈妹，不介绍一下？”


    帝君既发话了，云窈不好再装聋作哑。她轻扯顾钦衣袖，低声道：“坐下吧，他是我的……老友。”


    老友不请自来，占了先前顾钦的座儿。


    云窈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您怎么下……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灵文朝她挤挤眼，“这位是？”


    “唔，我的玉灵。”


    顾钦向来倨傲，是以云窈从不敢如此唤他。


    眼下事急从权，云窈担心他当场发作，于是背手轻戳两下，示意他配合一回。


    竟破天荒地起了效。


    顾钦漠然道：“我是她的，玉灵。”


    不知是不是错觉，云窈总觉着他好似断错了句。却见灵文收回审视的眼神，正色道：“南国之事，可是你给我送的信？”


    云窈乖巧地点点头。


    碍于顾钦在，她不好暴露自己与灵文的身份，于是含糊问了句：“您没有四处……吧？”


    言下之意，便是问灵文，是否将她私自下界之事抖了出去。


    不想灵文当真听懂了，半真半假道：“以你我的交情，我怎会害你呢。”


    云窈登时松一口气，并未注意到身侧之人，脸色愈来愈黑。


    灵文将顾钦的神色尽收眼底，挑衅地看他一眼：“窈妹，不知你可愿陪我一同查查这北月皇宫？”


    “帝……”云窈面上堆起笑，“定然是没问题。”


    闻言，顾钦拍桌道：“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