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看到汪念哲，一时不知道该喊他什么。


    汪念哲见她站着不动，下车绕到她身边，打开车门。


    “这会不好打车，我送你。”


    李子看着半开的车门，只好上车。


    “去哪里？”


    “市二院。”


    汪念哲打了个左转灯，准备掉头。


    “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去打狂犬疫苗。”


    “你被小动物咬了？严重吗？”


    “不严重，是救助的流浪猫，安全起见去打一下。”


    他的车干干净净，无可挑剔，内饰舒适轻奢，非常商务，没有一点私人用品的痕迹，清爽利落的像刚从4S店提出来的。


    车里的氛围有点太过靠近，李子抓着安全带，尽量把身子向右贴。


    上次吃完饭以后，汪念哲发了几次消息，她都只是礼貌地回复，她只要发朋友圈，汪念哲都会点赞。好像似有似无在提醒她，他回来了。


    打完针，李子按着棉签，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汪念哲执意要陪李子。


    在国外这些年，他被学业和科研搞得焦头烂额。


    却总是在一些特别的时刻想到李子，想到那个傻乎乎跟在他们身后的女生，只要回头望一眼，她就满脸通红。


    回来以后，看到初中校友群里有人提起李子的职场综艺，他看了几集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好，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这才拨通了文老板电话。


    再见李子，和记忆里的小姑娘已经完全不同。


    褪去了年少的稚嫩羞涩，在医院风风火火，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而且是带点懊悔的，他回来得迟了些，事业有成并不能换来他现在想要的东西。


    岁月流转，现在换他跟在李子身后，小心翼翼，她一个不经意地笑容，都马上让他红了脸。


    “最近忙吗？”他先打破了沉默。


    “嗯，挺忙的。”李子只觉得今天这30分钟的留院观察时间怎么那么长。


    “我前几天回中山路的老房子拿东西。走过我们常走的那条路，想到很多事。”


    “你家院子那棵李子树，每年都结很多果子，文哥放学都一筐一筐拿。”


    “我那天回去看到院子里树没了，但是你搭的篱笆花园还在。”


    还没有谈感情的资格，只能先谈谈回忆。


    李子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地方了，是他们初中时候都住的那片。


    家门口这条路，春夏秋冬，伴随着宁市街边成排的梧桐树从郁郁葱葱到褪去蝉鸣，披上满眼金色树叶，一年又一年。


    汪念哲家住在老小区边商品房，从他家阳台正好能望见李子家的小院，她那时候爱在院子里种花，一年四季，月季、海棠、三角梅，撒种、翻土、修剪，是她为数不多的欢喜。


    “我很久没回去了。”


    李子想了想，老人离世以后，有好几年没再去过。


    那棵枇杷树被她爸砍了，听说理由是爱招蚂蚁。花也败了，没人去打理。


    她从小就是被遗忘的那个，原本以为那是个家，后来发现只是好心的客栈而已。


    李子盯着眼前的候诊大厅有点分神，来来往往的人，偶尔短暂定格，最终还是各奔东西。


    ＊


    陈书逸拨了几遍李子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他大步走上台阶，刚推开医院大厅门上厚重的棉质门帘，暖气霎时间隔开外面的寒冷，眼镜一片雾蒙蒙。


    他就在这水汽中，一眼看到了李子。


    她穿着一件佛手黄毛呢外套，露出半截白皙小腿，身旁的汪念哲顺手拿起她准备扔掉的棉签丢进黄色的医疗废弃垃圾桶。


    他眉头紧蹙，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到李子面前，语气听不出一点责怪。


    “怎么不接电话？”


    说完他看着汪念哲微微颔首，“汪总也在。”


    汪念哲起身，跟陈书逸目光交汇之时，他心里断定。


    为什么这次回来，李子始终和他保持安全距离。他知道他要正面出击了，这不是学校，他们也不是懵懂的少年，他被动等待，就是渐行渐远。


    “陈总，正好去转诊中心更新机器人系统。顺路送老同学来医院，李子是我发小。”


    陈书逸瞄了一眼，示意汪念哲把李子的包拿给他。


    他扶起李子，眼神凌厉却不失礼貌。


    “谢谢汪总送她过来，我们回去了，再会。”


    李子明明啥也没干，却感觉做了什么亏心事，匆匆和汪念哲挥挥手，老老实实跟陈书逸走。


    赶上下班点儿，路上很堵。


    一路上陈书逸连歌都没放，走走停停，一反常态地按了几次喇叭，李子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不安。


    到家陈书逸钥匙一扔，就进了房间，一句话没和她说……


    李子站在他房门口，纠结犹豫了半晌，听到房里传来了淋浴水声，想想还是算了，悬着的手始终没能敲上门。


    陈书逸洗完澡，出来看到李子房门紧闭。


    他心里那团火还在燃着，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既不把话说重，又把话说明白。


    他倒了杯酒，点上烟，在客厅坐了一夜……


    宁市入冬以后，天亮得越发迟，早起拉开窗帘天空依旧灰蒙蒙，李子穿上了棉衣，还是觉得有点冷。


    她走出房间，见陈书逸房里没人。


    客厅浓浓的烟味，水池里放着一个水晶古典杯，里面还有一点琥珀色威士忌。


    ＊


    丹丹和几个医助小姑娘在前台聊天。


    “李子，吃早餐了吗？”


    说罢她跑出来，拿着一块糕点。


    “院长出差带的绿豆糕，我记得你爱吃这个，特地给你留了。”


    李子看着这块绿豆糕，嫩黄色的花朵形状，飘来悠悠的甜蜜桂花芬芳。


    这不是她每次到苏市，都会买的喜家糕点？


    丹丹托着糕点，让她咬了一口，桂花馥郁的香气充盈口腔，软软糯糯的口感，就是它家的没错了。


    李子看到前台散落的包装盒，丝绸布料加上一颗木质搭扣和流苏，上面贴着“喜家”的贴纸。


    “李子，今天不要惹院长。”丹丹小声跟她说，“虽然他一反常态出差回来带了伴手礼，但是他今天的脸色不太好，四个字，生人勿近。”


    李子心虚地点点头，她可太知道了，今天不只是生人勿近，熟人最好也离远点。


    她今天本是休息，但是小橘猫的康复治疗不能断。


    换了衣服，就去病房给小橘猫针灸，小橘猫看到李子进来，在笼子里走来走去，着急起来还跳了几下。


    这些天的中兽医治疗效果非常显著，对疏通经络起到了很大作用。


    他们给小橘猫起名叫“胖金”，它还真是越发的圆滚滚起来。


    ＊


    “丹丹，这边牧怎么啦？来好久了，还没谈完呀？”


    “子宫蓄脓，全身炎症指标很高，不拿就是死。但是14岁，肾脏不行，做手术大概率下不了手术台。”


    李子见费小丹从诊室出来，地上躺着只从其他医院转诊过来的陨石色边牧，四肢无力，头耷拉着。


    诊室门半敞，里面传来边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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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断断续续的哭声。


    王宇还在看检查报告，一时双方都难以抉择，李子倒了水，把纸巾递给边牧主人。


    他们一家都来了，女主人懊悔不已，不停地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给狗做绝育，拖到今天这种不可逆的局面。


    王宇把陈书逸喊下来，他瞅了眼报告，说。


    “这个手术本身不难。问题在于现在它的各项指标不好，手术危险程度高，能不能挺过麻醉很难说。另外就是术后的炎症管理，康复状态难以保证。但是如果不做，按照现有检查推断，子宫蓄脓很快就要破溃，破溃脓腹以后，腹膜炎、败血症都会爆发，那时候也是无力回天。”


    边牧主人闷头擦了擦眼泪，长叹一口气。


    “做吧，今天不手术，它也活不了几天了，我们搏一把。”


    夫妻俩做出这个决定很不容易，从几个月到14岁，十几年光景。


    它毛色泛着银光，干净温柔，可见用了不少心思。也正是因为感情深，才没舍得给它尽早绝育，这一拖，就拖到今天。


    王宇上楼换衣服，他和陈书逸同时上这台手术。


    他主刀，用最快的速度，摘除子宫，尽量缩短麻醉时间。陈书逸协助他，防止手术中万一出现意外情况。


    边牧主人泣不成声，害怕这就是跟小狗的最后一面了，摸着小狗。


    “小球球加油啊！爸爸妈妈等你出来！出来就给你买好吃的，想吃什么吃什么。”


    男主人扶着女主人，在小狗被推进病房的时候，李子见他流泪了。他握着双手，轻轻地对着手术室说：“争点气，再陪我们几年。”


    今天手术室配置是王宇、陈书逸、费小丹和李子。


    “快点啊，王医生，我希望你创造转诊中心病理性切除最快速度。”


    丹丹今天给王宇做手术助理，她加油的方式听着别扭，但是非常适合王宇。


    “李子计时啊，这狗趴着进咱们医院的，必须过几天让它自己走出去。”


    “好，走之前让它给你送锦旗。”


    大家看似开着玩笑，心里那根弦都紧紧绷着。


    手术开始，王宇流畅地开腹，子宫已经开始破溃，如果没有决定做手术，过一会这狗就不行了。


    24分钟，清理脓液，子宫成功摘除，王宇缝合完毕。


    “球球，醒醒，球球。”丹丹开始唤醒边牧，边牧始终没有动静。


    “李子，给它扎一针。”


    王宇术前就跟李子说好了，万一麻醉难醒，让她赶紧扎针。


    李子拿着银针，对着边牧水沟穴来了一针。


    半醒半睡的边牧突然吸了口气，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一关，小狗挺过来了。


    打开手术室门，见边牧男主人蹲在墙边，双手捂着脸，门一开，他倏地站起来。


    “手术结束了，还是比较成功的，后面会转到ICU，术后的恢复就看它意志力了。”


    都说医院手术室门口，是世界上听到祷告最多的地方，这话不假。


    医学的力量有限，但是人类的爱无限。


    当小狗小猫被推进手术室时，主人在它们耳边句句叮嘱，就像一剂强心针，无论它们身受何种痛苦，都靠这些爱，苦苦坚持，渴望自己能支撑下去，活久一点，再久一点......


    李子靠在ICU病房门口，突然感觉手边触到一阵冰凉。


    她目光向下，一个陶瓷杯被陈书逸拎着把手，在她手边轻轻摇晃着。他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不回我消息，是因为这个破杯子吗？”